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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樵

    朱樵

      朱樵,男,1957年11月生,浙江嘉興人。當代作家、畫家、書法家。上海華師大中文系文藝學(xué)進修班結(jié)業(y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浙江省分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風景畫研究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shù)家協(xié)會浙江分會。嘉興市五屆、七屆政協(xié)常委、嘉興市政協(xié)文教衛(wèi)體委副主任、嘉興市文聯(lián)秘書長、浙江省開明畫院畫師、中國作家畫院畫師、嘉興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嘉興詩詞楹聯(lián)學(xué)會會長、嘉興開明畫院常務(wù)副院長、嘉興市政協(xié)書畫會理事、嘉興市政協(xié)文史研究會理事,。


    基本內(nèi)容

    朱樵簡介

      朱樵,男,1957年11月生,浙江嘉興人。當代作家、畫家、書法家。上海華師大中文系文藝學(xué)進修班結(jié)業(y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浙江省分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風景畫研究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shù)家協(xié)會浙江分會。嘉興市五屆、七屆政協(xié)常委、嘉興市政協(xié)文教衛(wèi)體委副主任、嘉興市文聯(lián)秘書長、浙江省開明畫院畫師、中國作家畫院畫師、嘉興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嘉興詩詞楹聯(lián)學(xué)會會長、嘉興開明畫院常務(wù)副院長、嘉興市政協(xié)書畫會理事、嘉興市政協(xié)文史研究會理事,。

    創(chuàng)作及編輯情況

    文學(xué)創(chuàng)作

      已在《鐘山》《江南》《作家》等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小說《春季到來綠滿窗》等作品近200萬字,有10多部作品被各類選刊轉(zhuǎn)載,其中小說三篇《平民百姓》在《上海文學(xué)》發(fā)表后被《新華文摘》多種刊物選載,獲上海文學(xué)獎及浙江短篇小說獎,《綠豆糕矮子》發(fā)表后被《小說月報》轉(zhuǎn)載,獲浙江省社科類優(yōu)秀作品二等獎,作品被翻譯介紹到國外,并作為新時期主流小說進入《新時期短篇小說精選漫評》。出版小說集《平民百姓》,長篇小說《坐地日行八萬里》《秀水綜藝大觀》,獲首屆嘉興市文學(xué)藝術(shù)成果獎(煙雨文叢),被稱為是浙江吳越文化小說代表作家之一。多篇小說被改編成電視劇。近年來主要有《朱樵散文隨筆精選》等文學(xué)作品及大量中國畫作品。

    美術(shù)、書法創(chuàng)作

      中國畫作品多次入選獲獎并在《人民日報》《解放日報》《人民日報》《浙江日報》和《美術(shù)》《中國畫》等多種報刊發(fā)表,被上海電視臺、國家藝術(shù)館、八大山人紀念館、張宗祥書畫院、新加坡新視覺畫廊等單位和個人收藏。書法作品多次入展和獲獎,作品被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中國書畫院等單位收藏。

    小說入選大學(xué)教材

      朱樵小說《讓我怎么開口》和魯迅的《狂人日記》、茅盾的《兒子開會去了》、巴金的《化作泥土》、冰心的《遠來的和尚》、老舍的《聽來的故事》、楊朔的《荔枝蜜》、王蒙的《滾雪球》、汪曾祺的《陳小手》、賈平凹的《月跡》等一起編入《現(xiàn)代漢語進修教程--文學(xué)閱讀》。

    朱樵

    朱樵成名作

      平民百姓(三題)

      菜農(nóng)胡阿三

      上午八點一過,他就從館南橋那邊過來,跳一副木桶,嘎吱——嘎吱。因為背有點駝,看上去就有些矮。下雨天,他頭上多了一頂已不多見的竹笠,看上去就更矮了。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館子街的人都認得他,三歲小孩也認得,都叫他胡阿三。是不是他的原名?不知道。

      六號里有個光頭老五,是三輪車夫,兒子叫阿根子,頑皮得很。有一回,胡阿三去老五家,正在地上玩彈球的阿根子見了,沖口就是一聲:胡阿三!老五正在旁邊,拎起就是一記耳光。胡阿三四五十歲的人了,怎么就那么老三老四沒得規(guī)矩?老五剛喝了點早酒,脖子通紅。他拉著阿根子的耳朵,嘩啦一下拖到胡阿三跟前,響著喉嚨說:你叫!

      老五沒有松手,阿根子只好歪著腦袋,眼斜著胡阿三說:胡……胡……胡……

      胡阿三站在那里很難受。他很想說:算了算了!但見老五這副認真的兇相,他沒敢說,只是尷尷尬尬地嘿著嘴笑著。

      老五見阿根子半天胡不出什么名堂,才忽然覺得,他自己也沒弄明白該叫什么。胡叔叔?胡伯伯?還是老胡?都不像是胡阿三。

      胡阿三自己也一定覺得不是!

      他只是個菜農(nóng)。

      他的家離館子街不遠,挨著一條小河。河是死河,水通常是墨綠色的。沒有石磅,只有一個石埠,在他家屋后。因為他經(jīng)常要在那里洗糞桶,石縫里鉆出來的草就綠得很粗壯,周圍的水色也特別深。他家的周圍沒有別的人家,一方小竹園,其余都是菜地。春分一過,黃亮亮的一大片菜花,看了會使人想起許多往事。

      獨門獨院,卻不孤單。清晨有三四只雄雞在輪流報曉,粗細分明,走得很遠。館子街靠南面有幾家老太太,就是聽了他家的雞叫,才開出門去買豆腐的。

      胡阿三上館子街,是為了倒馬桶。

      館子街很短,比一般的小弄堂寬些,有三十來戶人家。都用馬桶。因為附近沒有廁所,也沒有糞池,馬桶就成了一件大事。

      環(huán)衛(wèi)所來這條街倒馬桶的,大概是個不愿意露“面”的人。他總是來得很早,天還沒亮,胡阿三家的雞還沒叫,他就拖著糞車啯隆啯隆來了。

      這個聲音真叫人提心吊膽!

      不管天多冷,就是下著大雪,也得馬上從熱被窩里拔起身來,披件棉襖,抖著光溜溜的兩條腿,把馬桶端出去。也有隔夜把馬桶端出去的,卻更不方便。半夜里忍不住,也得披件棉襖坐到門口去,不光挨凍,還得怕路人看見。所以寧愿提心吊膽。

      也有睡死的,錯過了啯隆啯隆的聲音。

      也有不愿起來的,迷迷糊糊翻個身再睡。

      好在還有個胡阿三。在自家門口留意著,他路過時叫一聲便是。要不,就上三號、五號、六號和陳家大院去看看。這些院子里的馬桶,一向都是胡阿三倒的。

      胡阿三和那個拖糞車的就大不一樣。他不起早,不叫喊,也不需要人家把馬桶端在門口。他倒的那些馬桶,什么樣子,哪一家放在哪個地方,下面墊的是方磚還是長磚,他心里都清清楚楚。最讓人方便的是,他來得較晚,總要敲過八點,才挑著兩個半桶清水,上面漂著一個水勺,先去三號大院。一個院子一趟,一個上午總要來來回回四五趟。

      這些人家對胡阿三也放心,去買菜或出門,鑰匙放在什么地方(是貓洞里還是門檐上),都會悄悄告訴他。胡阿三也不顧忌,從貓洞里摸出鑰匙,開進門去端出馬桶,再放回貓洞。但他要看看旁邊是否有外人,要是有,他就等那人走開后再行事。

      有些人喜歡睡懶覺。星期天就更多。小夫妻倆還在被窩里暖洋洋,胡阿三就篤篤門。他聽到里面咚咚咚地跑來拔門閂,并不馬上進去,要等到再咚咚咚地篷一下,才進去。有時門沒閂,他也篤篤門才進。床上的小夫妻中有一個會掀起頭來看看。通常是女的,掀起頭來時露出一個肩膀,大紅的棉毛衫?粗⑷顺鲴R桶,帶上了門,她才放下那個大紅的肩膀。

      也會碰到馬桶前的布簾掛著,下面露出一雙白生生的腳。胡阿三就后退一兩步,等著。布簾里的人也知道是胡阿三,從里面?zhèn)鞒鲈拋恚嚎炝丝炝恕9婧芸。往往是話未落音,布簾就嘩啦一下撩開了,里面的人一面系著褲帶,一面讓出身來,也不覺得有什么尷尬。

      尷尬的事只有一次。

      陳家大奶奶的小兒子討了房媳婦。新媳婦是個舊式美人,臉皮很薄,動不動就臉紅,合家吃飯也不肯抬起頭來,用筷子撥幾粒飯,一小口一小口的。別的男人會走進他們的新房,她是萬萬想不到的。

      那日,胡阿三去端馬桶時,見門上有個雙喜,就轉(zhuǎn)過身先去倒另幾只馬桶。都倒完了,再去看看,那扇房門開了,他才進去。新娘子那時正坐在馬桶上,布簾當然是掛著的。她聽到腳步聲,以為是丈夫,因為找不到衛(wèi)生紙,便向外問:草紙在哪?看看房間里沒有別人,胡阿三動動嘴想說,又覺得新娘子新來,不便開口。

      新娘子在里面找急了,又問:在哪里呀!

      這一急,胡阿三就說了出來:馬桶后邊。

      他的聲音有些暗粗,新娘子一聽,就嚇得呀——地叫了起來。

      陳家大奶奶和她的小兒子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咚咚咚地沖了進來。胡阿三被這一尖叫嚇得走了神,喏喏喏說都說不清楚。小丈夫忙去問小媳婦:他怎么啦?新娘子的聲音抖了半天,才哭哭啼啼說明白:這個人跑到我們房間里來!陳家母子才恍然大悟,不由松了口氣。陳家大奶奶有點抱歉地對胡阿三笑笑,說:沒什么事——她不知道。

      胡阿三倒陳家的馬桶,總是刷得特別干凈,末了還用布沿圈擦干,斜擱在朝陽的地方。他刷這些馬桶時,大概有一個報恩的念頭。

      陳家原先是個大戶人家,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一個破殼子,卻人丁興旺。陳家大奶奶(現(xiàn)在的戶主)是個喜歡搞點施舍的人,一年里有幾日素齋,還要搞一次放生(從菜場買幾只烏龜或甲魚放到河里去)。胡阿三初來時很窮,陳家當時也已敗落,庭院里兩缸名貴的垂蕊海棠也被人抬走了,但陳家大奶奶還是擠出十塊大洋,接濟胡阿三。

      這十塊大洋,就一直留在胡阿三心上。

      每一種蔬菜上市,只要他胡阿三地里有,陳家的菜碗里就少不了。筍是剛冒尖尖的矮腳烏;黃瓜是帶花帶刺的小黃瓜;毛豆是粒粒粗壯的闊扁青;菠菜是葉嫩根紅的大鸚鵡……這些都是從胡阿三手里過過的。老掉的,有蟲斑的,留著自家吃。

      他的六個孩子,就是吃著賣不掉的老菜長大的,而且個個結(jié)結(jié)實實。就是功課都不好。

      他家的矮毛和我是同學(xué)。他和我同學(xué)時,已經(jīng)留了兩級,個頭高出全班半個腦袋,功課卻門門最差。老師對他無所謂,不批評,也不去家訪。我和他同學(xué)四年(后來他去了省體校),只見老師去過一次,也不屬于家訪。

      這天下午放學(xué)時,有幾個高年級的學(xué)生,矮毛過去的同學(xué),跟在矮毛后面。突然,一個領(lǐng)頭大喊一聲:胡阿三!

      后面齊聲跟上:倒——馬——桶歐!

      矮毛大概有點憤怒了,沖上去揪住領(lǐng)頭的就撕打起來。他把那個學(xué)生打出了鼻血。

      老師到他家也不多說。她把那個學(xué)生的頭往后一扳,讓胡阿三仔細看看那些鼻血。

      見父親滿臉低三下四的樣子,矮毛心里不服氣,別著頭說:他罵人!

      老師有點不相信,就問:他罵你什么?

      矮毛朝父親看看,才說:他罵我胡阿三倒馬桶!

      胡阿三一聽,光火了:這也叫罵人?胡阿三不倒馬桶——你小棺材哪里來!

      老師要走時,胡阿三拿起四把剛摘的豇豆,準備師生各人兩把。那個學(xué)生朝老師看看,見老師沒接,他也不拿。胡阿三很尷尬,像欠了他們什么,就拎著四把豇豆一直送到河邊的小路上。他們當然還是不要。老師很嚴肅地對他說:把孩子管管好才是真的。

      老師和那個學(xué)生沿著小路還沒走出菜地,就突然聽見胡阿三響著喉嚨喤啷一聲,轉(zhuǎn)身一看,見胡阿三正舉著扁擔在菜地里追矮毛。老師淡淡一笑,就轉(zhuǎn)身走了。她大概覺得,矮毛這樣的學(xué)生是應(yīng)該吃幾下扁擔的。

      班里的同學(xué),當然也看不起矮毛,都認為他笨得臭哄哄,而且品質(zhì)差,有點賊骨頭兮兮的。誰上課時打開鉛筆盒,突然發(fā)現(xiàn)少了一支鉛筆或一把小刀,就會轉(zhuǎn)過頭去看看矮毛,并且還一定會發(fā)現(xiàn):矮毛的神色有點不大對頭。

      其實矮毛不笨。品質(zhì)也好。十來歲的小孩,生活就完全自理,還能自食其力。他能種各種各樣的蔬菜,能織各色各樣的漁網(wǎng)。放假時,他就幫母親賣菜。他母親很瘦小,鼻泡上有個亮晶晶的耳環(huán),走路很急。矮毛做幫手時,她就轉(zhuǎn)回去再挑一擔。母子倆對面對各一擔。

      母親喊:菠菜,菠菜!

      矮毛馬上接上去:賤——賣——來!

      有矮毛這樣一群吃苦耐勞的孩子,胡阿三肩上的擔子并不很沉。老大老二稍大些,他就用不著下地種菜了。除了去館子街倒馬桶,就在院子里修修農(nóng)具,給豬棚里扔些菜葉皮。實在閑得慌,就去菜地看看。也沒有什么不稱心的地方,就是頭發(fā)開始發(fā)白了。

      后來,縣城擴建,菜地成了馬路。

      都沒有想到,反而胡阿三先住進新房子,先用上抽水馬桶。特別是陳家的晚輩,總覺得有些后悔(莫名其妙的):當初那塊地不讓給胡阿三,我們也都住新房子了,曉曉的工作也不用操心了。當然,這些話是不能上臺上桌的。

      遷到西區(qū),胡阿三還是改不了種菜的習(xí)慣。那地方,樓房之間也有些空地,就是少些陽光。他朝陽擇了一塊,翻去了許多碎磚碎瓦,種上一架黃瓜,兩畦毛豆。因為地少,精力多,地里就長得特別好。到了立夏邊,他就拎著這兩種時鮮(帶花帶刺的小黃瓜,粒粒粗壯的闊扁青),給陳家大奶奶送去。

      胡阿三那天穿著一件藍上裝,陳家的人就覺得很異樣,覺得胡阿三不像胡阿三了。都說他神氣了,到底不一樣。其實,上裝是舊的,胡阿三過去也穿過,只是當時肩膀上還有一副糞桶。大家都圍著胡阿三,很熱鬧,東一句西一句,還泡了茶讓他坐下來慢慢說。

      怕難為情的新媳婦,早已不怕難為情了。她一面翻起衣服奶著小毛頭,一面對胡阿三說:現(xiàn)在倒馬桶真是不便當,雖說有了個廁所,卻要拎得老遠老遠。

      胡阿三很老實相地笑笑。他今天很開心,但被招待得有些不自在。

      90.4.12于吉楊新村

      看輪船的老黃

      父親的那個同事叫老黃。

      老黃孤身一人,終身未娶,也沒有什么別的親戚。他有一個奇特的愛好:晚上喜歡跑到秋涇橋上去看輪船,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秋涇橋在城外,是一座很高的古石橋,有石階八十多級。年紀大一點的,到橋頂上總要坐下來,緩口氣再下橋。因為掉了幾塊護欄的大石頭,到了晚上黑里懵咚的,就很少有人去走。風又是很大,常常把老黃吹得感冒。第二天上班塞住了鼻子,他說是昨晚睡覺時沒蓋好被子。他很不愿意提到看輪船。別人偶爾提起,他總說:沒去,好長時間沒去了。為什么要跑到那種地方去看輪船?誰也弄不清楚。

      老黃有時候會來我家走走(他從不去別的同事家)。他第一次來時,拎著兩大包酥糖,是湖州震遠同的。因為父親不在,母親又不認得他,他只好站在門口,進退兩難的樣子。母親問他有沒有什么事,他說沒有沒有,轉(zhuǎn)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忽然記起了手中的酥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返身回來,把酥糖往我家桌上一放,對母親說:我下次再來。

      老黃再來時也不多說話,坐在那張飯桌旁腿一擱,和父親說上幾句便冷了場。于是母親也插問幾句,黃同志什么什么的,卻還是要冷場。他大概是實在沒有什么話可說,父母也確實沒什么話要和他說。他就這么輕輕地用手指敲著桌面,靜靜地看著父親,要么是朝四周看看。除了夜里,這大概就是我家最寂靜的時候了。就這么冷著場,他還常常坐得忘了時間。差不多每次都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時間,喔唷一聲,才回去的。母親說:黃同志就在這里便飯吧?他就說家里還有好些剩菜。有時候正好碰上我們家菜好,母親拖他留下,他立刻就緊張起來,不吃不吃地說著往門外逃。來了幾次,我就發(fā)現(xiàn)他居然連茶也不喝一口。母親泡茶過去,他就抬一下手,同時頭往下一點,卻沒有去喝。談話冷場時,母親就會說:黃同志喝茶。他嗯了一聲,動了動身子,好像要去拿茶杯,結(jié)果只是擱腿的姿勢換了換。有時我放學(xué)回家,只要見方桌上有兩大包酥糖和一杯很濃的冷茶,就知道是那個喜歡看船的老黃伯伯來過了。

      有一段時間,父親和老黃的關(guān)系鬧得很僵。那時搞清理階級隊伍,人們懷疑老黃是美蔣特務(wù)。這個人不聲不響的,又不結(jié)婚,又要在夜里跑到城外去看船,實在是太可疑了。特別是看了一部朝鮮電影,里面有個和老黃差不多的老狐貍,人們才恍然大悟:其實老黃并不愚蠢!他夜里跑到秋涇橋上去,說不定就是去發(fā)電報,或者是打暗號!于是老黃天天請罪交待,天天拿一把竹絲掃帚去掃廁所。為什么要跑到那個鬼地方去看輪船?他總不肯交待,有時含含糊糊說了些,也就跟沒說一樣。因為父親平時和他有來往,所以也感到有些緊張。在家里時,父親老埋怨老黃,說他怎么就不肯講講清楚!后來母親就說:這個黃同志是個耿戶頭,你要勸勸他,老埋怨有什么用?這之后父親就選了一個機會,見旁邊沒人,就對老黃說: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情,要講講清楚才是!不料老黃卻給了個白眼,嘩嘩猛掃了兩下地,轉(zhuǎn)身就走。后來大家在揭發(fā)老黃時,父親就不能再不揭發(fā)了。父親說:他也知道老黃不是什么美蔣特務(wù)(父親只懷疑他有什么別的事情),但既然他已經(jīng)成了特務(wù),也只得說一點他的“可疑跡象”。老黃從此就和父親反目成仇,還在一次批斗大會上交待說父親是他的上司,幸好別人沒有相信。這事父親一直都感到十分委屈,只要有人說起老黃,父親就顯得很激動,說:老黃這人,真是笨得比牛還笨!父親私下還說:當時他只說了點“皮毛”,一個假揭發(fā)而已。因為是批斗大會,這種氣氛下,父親的喉嚨當然比較響,而且還應(yīng)該有點兇狠,但父親只說:黃鵬從來不敢喝人家的茶,就是怕在杯子上留下指紋——黃鵬,你必須老實交待!這其實是小孩子的說法,可老黃卻不這么想,他感到很憤怒。他事后對別人提起時,總是氣得連氣也接不上,用兩根手指敲著另一只手掌:我老黃是生過黃膽肝炎的,所以才不喝他家的杯子。你想想看,世界上竟有這種人!我老黃這輩子千想萬想,就是想不到身邊也有個林彪——這個“四人幫”!至于他究竟為什么要跑到秋涇橋上去看輪船,當然還是說不清楚。

      有一年,我弟弟因入了盜竊團伙,被關(guān)進去了。這件事我們?nèi)叶几械椒浅R馔,因為弟弟平時很老實,而且還是車間的團支部委員。父母都很傷心,幾個月連吃飯都沒有心思,屋里冷冷清清的,像是死了什么老祖宗。可是老黃卻好像是春天來到了,嘴里居然輕輕地哼起了“阿巴拉嗚”,還搖頭晃腦。老黃這么大年紀了,又從來不唱歌,突然地這么搖頭晃腦哼起來,辦公室里自然要冷不防“嗤”地笑出聲來。父親和老黃相互不開口,便沒有出聲。他沒有看過《流浪者》,當然就不知道老黃哼“阿巴拉嗚”的意義,所以也不覺得氣憤。見父親無動于衷,老黃就很耐不住,在一天下午點了題。

      《流浪者》這部電影真殺渴!他對別人說,兒子是賊老子也是賊!

      小李不知道他的弦外之音,糾正道:是老子做賊,兒子也是賊。

      一樣的!老黃總算是心滿意足了,又“阿巴拉嗚”地搖起頭來。這回大家沒忍住,格格格地大笑一通。父親氣得臉都發(fā)抖,又怕被別人看出來,就猛喝了一通茶。

      父親從不罵人,那天實在是太氣了,就在晚飯時忍不住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出口就是:“黃鵬這東西簡直是條瘋狗!”

      老黃恢復(fù)工作后,和父親面對面地坐了八年,雖然后來有了點緩和,卻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這樣一直僵到了退休的時候,因為兩人是同時退休,又因雙方心里都有和好的意愿,旁人一敲邊鼓,就說開了。那天父親回來時很激動,臉也有些發(fā)抖,一進門就對母親說:陶琪,我和老黃叫開了!終算是叫開了!

      父親說是他先主動叫老黃的,結(jié)果老黃也說他對“人家”沒什么意見,兩人還當著許多人的面握了握手。大家還鼓了掌!父親這么說時,我見母親用手帕揉了下眼眶。她是能夠想象父親和老黃握手時的情形的。母親放下手帕后笑了笑,又搖頭嘆了口氣說:唉,也這么多年了!

      陶琪,晚飯時父親又說,你猜老黃和我握手時怎么說?他說下次一定要喝茶——真是耿耿于懷!

      我們都很開心地笑了。

      后來老黃就真的來了。

      那天他沒拎兩大包酥糖,是一大柄香蕉,故意站在門口一聲不響。父親正在看報,光線忽然暗了,才抬頭看見老黃,就忙放下報紙,一面去迎接,一面朝廚房里喊:陶琪,你看誰來了!母親出來時手上還捏著幾株芹菜,因為很久不見了,朝老黃笑笑時就有點不大自然。母親說:黃同志你是好久沒來了。老黃嘿嘿地笑笑,像要說點什么,但沒有說出來。

      母親給他泡茶時,他還像過去那樣一抬手,同時頭往下一點,但這回他端起了茶杯。父親見他把茶杯舉在空中,以為是看茶葉,便告訴他是二級龍井。不料老黃居然也詭譎地笑笑(有點滑稽),說他是在看會不會留下指紋,弄得父親很尷尬,卻又只好順著笑笑。和過去相比,簡直是兩個老黃。母親說,黃同志你現(xiàn)在變得真會說話。老黃就很得意,腿擱了擱,點了支煙,說以前沒什么好說,現(xiàn)在就不同了,光他老黃自己的就能說上一個星期。

      父親和老黃的來往,就這樣又漸漸地多了起來,兩人還經(jīng)常去退休工人俱樂部下棋。父親棋下得不怎么好,但和不會下棋的老黃下,父親就能饒他車馬炮,所以勁頭很足,常去約老黃。老黃卻不要父親饒他棋,但父親堅持要饒。父親說,我不饒你車馬炮,下棋還有什么意思?

      八二年中旬,有個文件說,建國前參加革命工作并享受供給制的,應(yīng)改為離職休養(yǎng)。父親上了杠子,成了離休干部。老黃是學(xué)生意出身的,自然不是。離休干部多百分之五的工資,還有每月可購一條好煙的一大張煙票。父親不會抽煙,就每月撕一張給老黃。父親對老黃說:我打聽過了,買煙的地方在勤儉路的“二副”內(nèi),那里有老干部的專柜。要是人家問起來,你就說我的名字,否則他們還以為你是哪里來的。香煙是老黃的性命,就連連道謝。但退休工人俱樂部,父親是不再去了,老黃來約了好多次,他都推說身體不好,又說那個環(huán)境不幽靜,太嘈雜,就在家里和老黃下棋。其實是父親覺得自己已比退休工人高了一個檔子,不愿意再去了。這樣老黃又漸漸少來了,偶爾來拿拿煙票,母親總要留他吃飯,他又躊躇,不吃他覺得不好意思,吃了他又覺得更不好意思。每次在我家吃了飯后,他總要捂捂肚子說太飽了,然后就出去“走走”,帶些水果什么的回來,再坐上片刻才回去。

      去年初冬的一天早晨,我在上班去的路上,看見了老黃。那時人流高峰剛過,街道竟有些冷落。他正從街心公園出來,一身紫紅色球服,看上去很醒目。大概是剛練完什么功,他邊走邊做著舒展筋骨的動作。車騎近他時,我發(fā)現(xiàn)他轉(zhuǎn)動的手臂忽然而止,好像還朝我點頭一笑。怕上班來不及,我忙擺正腦袋,裝成沒看見他的樣子。

      不料,老黃居然跑步追了上來。

      清晨可能有濃霧,老黃的頭發(fā)和眉毛都有些潮濕。他一手搭在我的車把上,喘氣笑笑,然后問我父親現(xiàn)在怎么樣?我說還是老樣子,高血壓和心血管硬化。我說得很快。我想說完大概是可以走了。老黃卻站定了,像是很擔心父親的毛病,皺著眉心說要鍛煉鍛煉呵。他朝我伸過一個瘦刮刮的拳頭,說:你看我,瘦是瘦了點,筋骨卻好得很!

      老黃告訴我他正在練楊氏太極,還擺了個架勢讓我用力推。我當然不能試。要不,人家以為我撞了老頭還想打人。

      他卻不肯:你試試,沒關(guān)系的!

      沒有別的辦法,我敷衍地推了一下。

      嗨,用力,你盡管用力推!

      老黃臉色認真,鼓著腮,把胸脯挺得很硬。我朝兩旁瞟了瞟,見已有路人注視我們。我忍著笑,只好又推了一下,認認真真的,以防萬一。我還誠懇地說,真的一點都推不動,真功夫!老黃這才松了架勢,吐出一口長氣。

      總以為老黃可以走了,可是他還是站著,眨眨眼睛好像還要想起點什么來說說。實在是上班來不及了,我被迫暗示他一下:看看表。

      上班來不及了吧?他說,那你快走!

      老黃沒有糊涂,他還是明白的。我松了一大口氣,即抱歉地朝他笑笑。上了車,正想扭回頭來和他說聲再見,卻見他又微弓著背,跑了上來。他還揮著手說:你走你的,我們邊跑邊說。

      街上的人都看著,一個小青年騎車讓一個老頭跑步跟著,實在是不好意思。騎了十來米路,又只得下車。老黃卻不讓,趕上來急急地又揮手:你走你的,我不礙事——我能跟上!

      我還是停下來等他。他問我這次局里組織退休人員去北京,你父親去不去。我說我好像聽父親說起過,但不知道他去不去。

      你叫他去!他說,你就說老黃伯伯他也去!

      老黃說“老黃伯伯”時,好像很自信。

      直到第二天吃晚飯,我才突然記起了這件事,就對父親說了。父親聽后很吃驚,那雙正要挾菜的筷子在菜碗上空忽然而止,“唔——”地一聲轉(zhuǎn)過頭來。他問:怎么,老黃他也去?

      我點了點頭,但父親還是有點不大相信。不可能吧?父親說,你真的聽他說他也去?

      母親見父親這副樣子,就有點緊張起來。她以為老黃去父親也要去,便問:你也想去?

      父親沒有回答。他自言自語說:老黃他們退休人員怎么也會去呢?要么是我弄錯了。

      母親還在按自己的邏輯思考:你的身體要緊!現(xiàn)在家里有電視機,什么風景看不到?

      父親這才說: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去北京前,老黃自己來了一趟,堅持勸母親放父親去。母親被勸得實在不好意思了,便說去不去由父親自己作主。盡管母親說時一臉笑容,但她松這個口,還是量定父親不敢自作主張的。老黃當然是以為成功了,很開心的樣子。

      就這樣定了!他對父親說,這幾天你就好好休息,報名的事就由我去辦。

      見老黃這副勁頭,父親只得開口問:聽說這次旅游的錢是老干部局撥下來給離休干部的,你怎么會去?

      “我自費呀!”老黃十分坦然地說。

      老黃去了北京,卻沒能回來。他是在蹬長城的途中,忽然感到胸悶,便揮揮手讓別人先走,自己就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得到消息后,父親嚇得臉色蒼白,整天坐在沙發(fā)上不敢動,母親還給他量了三四次血壓。母親說虧得沒去,要不也像黃同志那樣回不來了。

      父親搖搖頭,他好像很悲觀,他嘆著氣說:還是老黃,開開心心的,什么都不多想,連自己有那么嚴重的心臟病都不知道。

      1990.4.8.改于吉楊新村

      雜工沈保金

      沈保金是醫(yī)院里的工人。

      醫(yī)院里的工人有兩種。

      一種稱職工。比如:掛號室的掛號員,總務(wù)科里的跑腿,藥房里的下手,食堂里的座堂。等等。這些人一般和干部編制的人沒多大區(qū)別,也穿白大褂,架勢足一點的,看上去比醫(yī)生還要像醫(yī)生。

      另一種就叫“工人”,實際上是打雜工。病人翻胃,嘩啦一下把地板噴臟了,坐在那里的醫(yī)生就微微眉頭一皺,對護士說:去叫個工人來!不一會兒,工人就拿著拖把和提桶來了,啃吱啃吱,一聲不響,拖干凈就走。除了掃地拖地板的,還有推著車在病區(qū)走廊里叫喊賣飯菜的,化驗室里洗刷大小便瓶子的,洗衣服洗被單的,開刀房里抱病人的。等等。他們和醫(yī)務(wù)人員的區(qū)別就很明顯,穿白色或藍色工人裝,褲子很肥大。病人問路,就喊他們師傅,或者是老師傅,從來也不會弄錯。

      被叫做“工人”的人很雜,有臨時工,有農(nóng)民工,還有表現(xiàn)不好或派不來其它用場的在編工人。也有新工人,但時間都不長,有路的干兩三個月,沒路的也不會超過半年。

      沈保金是被叫做“工人”的工人。他不穿工人裝,也穿白大褂。不是什么別的原因,是他生得太高高大大了,工人裝裝不了他的身子。他當然也是在編的,而且表現(xiàn)一直都很好,他被叫做“工人”的工人,大概是屬于派不來其它用場的那一種。不過,有許多人都不這樣認為,都覺得沈保金是可以派其它用場的,他只是吃虧吃在長相上。

      他的長相倒確實有點兒問題。他小時候大概得過一種叫“巨人癥”的病,人大得有點不大正常,渾身好像發(fā)腫似的,特別是眼睛和嘴巴,肉鼓鼓的有點兒嚇人。有人說他十三四歲時就已經(jīng)是這么一個嚇人的樣子了。說這些話的人,都是當年在磚橋小學(xué)讀過書的。他們經(jīng)?吹缴虮=鹛糁鴥赏懊足锼,吱答吱答穿過磚橋街,往保忠埭拐進去。他們知道那里有個金黃的大草棚是他的家。

      這些人還能記起當年的一首歌兒:

      沈保金,大塊頭,

      冬瓜身子南瓜頭……

      沈保金這些肥大的特征,使他的知名度就很大。他太好認了!時興游行那幾年,他是打大鼓的,腰扎紅帶(是整整的一條綢被面),站在三輪車上,咚,咚,咚,咚!勁頭很足。人們在擁擠的觀看人群中踮起腳,從茫茫人頭上遠遠望見他,便突然激動起來:人民醫(yī)院的來了!當然不是激動他的大鼓。人民醫(yī)院有一個智取威虎山的造型,他只是這個造型的“報幕人”。

      這么幾年下來,縣城里的人差不多都認得他了,街上看到他咕嚓咕嚓迎面過來,膽小的姑娘和有點迷信的婦人心里就慌兮兮:快走開點,這個人是人民醫(yī)院拖死尸的!

      他確實是拖死尸的。病人死了,他就把他(她)抱到擔架車上,拖到太平間去。夏天天熱,就再去拖兩塊冰來。他抱過許多死人。傷死的,血淋淋的腸子粘著泥塵,他不怕;傳染病,家屬都嬌滴滴地用手帕捏住鼻子,他也不怕。他的雙手從冷潮潮的死人腰里襯進去時,沒有任何的想法。比如:會不會由此而傳染到什么毛?可他決不這么想。這是他的工作,天經(jīng)地義的——他不干誰干?要是換個人去抱死尸,人們才會覺得異樣。所以,他拖著擔架車一出現(xiàn)在病區(qū)的走廊里,人們就立刻心頭一拎:有人死了!病情嚴重一點的,還會想到自己,頓時就覺得很悲傷,往往會有氣無力地長嘆一口氣,心里想:做人真是假的!

      沈保金身體好,力氣大,干這活并不覺得吃力,也從沒染到過什么病,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吉利。——他拖著死尸時背后總有一片稀里嘩啦的哭聲。就是死人的家屬對他有些反感。

      有時候,他去得早了點,死人家屬就對他很不禮貌,有的甚至還從他手里搶過擔架車,用腳狠命一蹬,車就順著走廊忒忒忒地滑去,然后咣當一聲撞在墻壁上。碰上這種情況一般有這么兩種:一是人已經(jīng)死了,但家屬心理上覺得還沒死,見他拖著擔架車來,認為他是來催喪的,心里就很惱火;另一種是家屬以為死者本不應(yīng)該死,是醫(yī)院拖延了時間或沒盡力治療,使死者成了死者,就來得正好,一肚子的憤怒可以朝他潑去。當然,他不會計較,也不覺得什么委屈,看著擔架車忒忒忒地咣當一聲,他就不聲不響地跑過去,把它拖到病區(qū)外面,劃一根煙,耐耐心心地等著。他知道:天下最傷心的是死者的家屬。

      不過,死人的事并不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

      沈保金有許多空閑的時候。他沒有辦公桌,沒有一個固定的休息場所。這一點大家都沒有想到:太平間不是一個活人休息的地方。不過,他也沒有提出來,提出來領(lǐng)導(dǎo)肯定是會考慮的。他就經(jīng)常拿著一只特大的搪瓷茶杯坐在傳達室里。

      他喜歡下棋,沒有別的愛好,也不看書看報。他到傳達室里就盯著老梁跟他下棋。當然不是象棋,是工兵挖地雷的那種軍棋。醫(yī)院的宿舍就在醫(yī)院內(nèi),只要老梁值班,他星期天也去。老梁不值班,要是有對手(通常是一些中學(xué)生),他也去。夏天經(jīng)常能看到他赤著膊,肉鼓鼓的,勁道很足地在傳達室里下棋。碰上這種星期天的午飯,差不多每次都是他老婆來傳達室喊的。他老婆生得不算難看,就是一條腿有點毛病。碰上棋沒下完,她就說:你這人怎么連吃飯都要人喊!好像要發(fā)脾氣了,但大家都知道,保金不響,她也就這么一句。

      因為大家都知道沈保金力氣很大,所以他下棋下到一半時常會被人差去,星期天也不管。

      藥房里進貨人手不夠:保金,快來幫我們搬點東西!

      小護士一時找不到拖氧氣瓶的工人,著急了:保金,你看見小陸沒有?這個人怎么……人家急都急死了!

      雖然沒有指明差使他,他保金就會跟著小護士走。

      臨走,他對老梁說:你動了我是看得出來的。老梁就笑笑。老梁根本就不會去動它。老梁下這種軍棋,一是不下不好意思,二是多動他保金幾根香煙罷了。

      還有一些別的事情也會想到沈保金。

      分配住房,有人不愿意住底層,便去找領(lǐng)導(dǎo)講理。本來就是抽簽的,無所謂講不講理,但那人一定要換,講了許多不是理由的理由,吵得領(lǐng)導(dǎo)腦子發(fā)脹。領(lǐng)導(dǎo)又不是神仙,他當然也沒有辦法。房子都分出去了,領(lǐng)導(dǎo)只好皺著眉頭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一圈,兩圈,三圈,四圈……突然,辦法有了:這樣吧,那就跟保金換一換,他好像抽到了四樓!

      還有,年底食堂里分魚,分著分著少了一條,不知是買的時候數(shù)錯了,還是……?不過,不要緊,小事一樁,可以跟保金商量商量。

      還有……

      這些事他老婆自然有些不開心,但也沒有辦法,誰叫她嫁了這么一個丈夫!只是有幾次弄得她下不了臺,才給他悶上半天。

      就說那次發(fā)魚,他中午回去時很得意,讓她下午去買些蔥姜和黃酒。還說他去食堂看過,魚很大,吃不完,讓她打個電話通知女兒女婿一家門都來吃。結(jié)果女兒一家來了,他卻抱了一棵大白菜回來,還是上街買的。不懂事的小外孫吊著嘴到隔壁去叫:我外公發(fā)了一棵大白菜!

      保金真是個大好人!

      他的人緣很好——他說話都大舌頭,卻人緣很好!別人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或是對誰有意見,領(lǐng)導(dǎo)面前不說,卻都會對他說。他聽了,就勸說幾句。他是不大會說話的,他的勸詞不是“算了算了”,就是“想開點”。有時他甚至還會替對方說話,但也同樣簡單,“他也有他的難處”之類。人家聽了,當然不能解決什么問題,只是他不會亂傳話,所以下次人家還會找他說。

      一些平時很膽小的小護士,也對他很親熱,到傳達室里來,總是保金長保金短的,有時忘了,還會嘻嘻哈哈在他腰里捅上一小拳。她們并不因為他的肥腫的相貌和拖死尸的工作,而覺得他有半點的可怕。

      撥指一算,沈保金在這個醫(yī)院已經(jīng)做了三十多年了。他的樣子沒變,好像還是那么一個,高高大大,腫撲撲的,走起路來咕嚓咕嚓。他還是經(jīng)常在傳達室里下棋。夏天赤膊,落棋勁大,胯下的肉一晃一晃。

      他的力氣想必還是很大!

      前些天一場大雨,制劑室門口的陰溝堵了,水沒得一塌糊涂。兩個醫(yī)大剛畢業(yè)的小青年想翻開陰溝蓋通水,卷起褲腳劃過去,一起彎著腰:一,二,三!

      蓋子沒動,水吸住了。

      隔著玻璃在看的王藥師笑了笑,打開窗子說:你們還是去傳達室叫一聲保金——他只要一只手!

      不,保金也老了,他的力氣倒底不如從前那么大了。王藥師看他翻陰溝蓋時,不但用了兩只手,而且臉也漲得通紅通紅。

      90.4.29于吉楊新村

      (原刊《上海文學(xué)》1990年第十期,《新華文摘》1991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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