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山
母親遠行。
母親遠行。
母親的決定畢竟讓我們高興。
想以往,身在阿魯科爾沁草原的母親,這68年太不容易。母親要兢兢業(yè)業(yè)做好單位的工作,要辛辛苦苦養(yǎng)育兒女,既要縫縫補補、買菜買糧做好一日三餐,又要照顧好雙方老人。這些年生活好了,擺脫了繁重的家務,住進了寬敞明亮的樓房,但退了休的父親又病倒了,腦血栓,說不了話,也動不了。身體原本不好的母親又擔起了侍候病人的責任,直到把父親送走(兩年后年僅42歲的大妹因患癌癥也匆匆地走了)。母親以她弱小的身軀支撐著一個家,一個世界。幾十年如一日,母親守著家從沒遠行。
這回好了。這回母親總可以放心地外出了。
二妹張羅著為她買來了臥鋪車票,聯(lián)系好了送站的車。
大妹張羅著為她裝好隨行的衣物。
我呢,我想盡力多做點什么。我先去超市采購了蛋糕、面包、火腿腸、瓜子、榨菜,甚至是塑料水杯。準備了鮮奶、水果。又做好幾個新鮮的炒菜為母親餞行,之后為母親備好零用錢。
我們想讓老了的母親感到,有了孩子是一種依靠一種幸福,就像當年幼小的我們感到有了母親是有了依靠和幸福一樣。
懂事的外甥瀟瀟想到姥姥遠行竟是一副憂愁的樣子,他自言自語地說:姥姥走了,我放學回家找誰呢?是的,他放學早,爸媽經(jīng)常有事在外,每天回家他都是先到姥姥家,做完作業(yè),甚至吃完飯看完動畫片等到爸媽回來了才回自己家。
送站的車來了,我們簇擁著母親上車。
母親叮囑說:別忘了,清明給你爸爸上墳……
我連忙點頭說:媽你放心吧。
母親就這樣走了。
母親遠行。
中午回家,打開門,屋里靜靜的,但也空空的,廚房里沒了碗勺那清脆的響動,沒了飯菜的香味,當然也就沒了母親的身影。我回手帶上門,門鎖咔嚓一聲,響動竟然很刺耳。我站在寬敞的客廳里,環(huán)顧熟悉的一切,靜思默想。我感覺的內(nèi)容里竟突然增添了別樣的東西。我不像是站在自己家里。我好像是來到了空曠的原野上。我被一種莫名的孤寂包裹著。我呆在那里。我不知此刻應該干點什么。我禁不住走進一個臥室又一個臥室。我又透過后窗去眺望北面巍峨的查布桿山以及山下東側彎彎曲曲玉帶纏繞似的毆沐淪河。馬頭琴的聲音沒有了,悠揚的長調(diào)也消失了。我茫然四顧,一切依舊,又似乎景象全無。缺少了什么?是缺少了母親,是缺少了母親的身影,缺少了母親那溫和而滋潤的聲音。我們的家于是一切都變得枯燥無味死氣沉沉起來。
母親遠行。
我這才明白了母親的含義。我這才明白這個家是因為有了母親的存在而變得充實、生動、溫暖、幸福起來。這個家是屬于母親的;母親是屬于這個家的。母親就是家;家就是母親。我們的家是不能沒有母親的。我們是離不開母親的!
母親遠行。
我站在這空蕩蕩的樓房里張望著。
我似乎看到了母親當年求學的身影:她用自己那弱小的身子背著行李卷,在茫茫的草原上跟幾個同伴步行120華里,去林東師范學校讀書。畢業(yè)后,同樣是背著行李卷,沿著草原崎嶇的路,趔趔趄趄地走回來,被安排在旗郵電局話務班工作(后來又調(diào)到廣播局當工會主席)。從此,她就在這個有著悠久歷史(阿魯科爾沁部首創(chuàng)人為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弟弟哈布圖哈薩爾的十四代孫巴袞諾顏長子昆都倫岱青,這里曾是東胡、匈奴、鮮卑、契丹等北方游牧民族繁衍生息之地),有著金界壕、查干浩特古城、耶律羽之家族墓地、寶山壁畫墓群,又曾留下了康熙皇帝和第九世班禪大師足跡充滿蒼茫古意的塞外草原上,領著幼小的我們走在一條鋪著厚厚的砂子,時而雨雪交加時而煙塵滾滾,兩旁有石頭砌的邊溝并長著高大的粗楊樹的路上,一走就是幾十年。
母親就這樣看著我們一點點長大,而她卻走進了人生的夕陽里。
母親遠行。
我期盼著母親回來。我會倍加珍惜跟母親在一起的時光。我會守著母親千方百計讓母親過一份順心的日子。我會讓母親過一個快樂幸福的晚年。我也會像母親疼愛我們那樣去愛母親直到永遠。
(原載《老年世界》、《紅山晚報》,入選內(nèi)蒙古婦聯(lián)散文集《心靈深處的感恩》并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