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內(nèi)容
趙振英, 出生于1917年,黃埔軍校14期學員,1939年加入54軍,1944年任中國駐印軍第14師40團1營營長。
1945年9月9日,在南京的對日本 法西斯受降儀式中,他所在的第14師40團1營,作為受降儀式的警衛(wèi)營,見證了受降儀式過程。
1945年9月9日早晨,受降地中央軍校,大禮堂正門上,懸掛著中蘇美英的國旗。正門上方的塔樓上嵌著一個巨大的紅色“V”字以示勝利之意,下面懸著一塊紅布橫幅,上面貼著“中國戰(zhàn)區(qū)日本投降簽字典禮會場”14個金字。
8時52分,懸掛在受降席和投降席上方的4個大型水銀燈突然放光。時任中國戰(zhàn)區(qū)陸軍總司令的何應(yīng)欽由禮臺后方休息室走進來,全場迅速肅立,攝影記者紛紛拍照。
8時58分,由軍訓部次長王俊中將引導日本投降代表、駐華日軍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及小林淺三郎等7人,自大禮堂正門步入會場。日軍軍官們都是低著腦袋、哭喪著臉,呆呆地任由中外記者拍照。受降席居中座的是陸軍總司令何應(yīng)欽:左為海軍上將陳紹寬、空軍上將張廷孟,右為陸軍二級上將顧祝同、陸軍中將 蕭毅肅。投降席上有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駐華日軍總參謀長小林茂三郎、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等7人。參加受降儀式的中國方面,還有國民黨將領(lǐng) 湯恩伯、王懋功、李明揚、鄭洞國等。盟軍將領(lǐng)有美軍麥克魯中將、柏德勒少將,英軍海斯中將等。
9時04分,何應(yīng)欽命岡村呈驗簽降代表證件。接著,何應(yīng)欽將日本投降書中日文本各一份交中國陸軍總參謀長蕭毅肅轉(zhuǎn)交岡村寧次,岡村用雙手捧接,低頭閱讀。小林則在一旁替他磨墨。岡村閱畢,取筆蘸墨,寫上自己的名字,并從上衣口袋內(nèi)取出印章,蓋于名下,低頭俯視降書達50秒鐘。 1945年9月9日9時07分。因為緊張,岡村的印章蓋歪了,他面露難色,又無可奈何,只得讓小林將他簽名蓋章的降書呈交何應(yīng)欽。隨后他立即起身肅立向何應(yīng)欽深鞠一躬,驕橫跋扈的日本侵略軍在這一刻,終于無條件宣告投降。
9時10分,中國戰(zhàn)區(qū)日本受降儀式完畢,日本代表退出會場。隨后,何應(yīng)欽向全國及全世界人士發(fā)表廣播講話,宣布南京受降儀式順利完成。他說:“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有意義的一個日子,這是八年抗戰(zhàn)艱苦奮斗的結(jié)果,東亞及世界人類和平與繁榮亦從此進入到一個新紀元!
老人開微博
趙老開微博,完全是無心插的柳。不過,在微博的世界里,很快就連綿成一片暖人心脾的樹蔭。
2010年9月8日,冰點周刊刊發(fā)了趙老的報道《老兵歸來》,文章見報后,門戶網(wǎng)站紛紛轉(zhuǎn)載,跟帖眾多。于是,周五下午,我與趙老約好前去拜訪,一是給他老人家送報紙,二是找出網(wǎng)上的跟貼供他閱讀,三是受友人之托,帶東西給趙老。 到了趙老家,我在網(wǎng)上找出了相關(guān)報道和網(wǎng)友們的跟帖。老人家看得很高興,哈哈笑著,合不攏嘴。然后,我又登錄了我的微博,讓他看看網(wǎng)友在我的博客后面的留言。趙老的情緒看上去很不錯,他看著看著就問我一句:“這個微博是什么東西?”
我突然一激靈,“那么多人都在跟貼,向趙老致敬,為什么不給趙老注冊一個微博呢?有了微博,這樣的問候不是能更直接一些嗎?”
于是,我向趙老詳細地解釋了微博的功能,然后征求了他的同意,為他注冊了一個微博。
趙老多少還是有點猶豫,在過去的幾十年里,他習慣了做事謹小慎微,尤其是我在為他填職業(yè)的時候,寫上“國民革命軍新六軍40團第一營少校營長”,他趕忙說:“這不好,這不好,這么寫會出事吧?”
我聽著心里一陣難受,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和他解釋:“您是抗日的營長,是我們中國人的英雄,這是您的光榮!
隨后,我和一個在新浪微博的朋友通了個電話,告訴了他有這么件事兒,電話那頭,聽得出他也很激動。 后來,這個朋友告訴我,他在給趙老的微博加V的時候,“手都在抖”。我相信,這個發(fā)抖,不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是因為,他也是個有良知的中國人。
微博注冊好后,我就給趙老演示該如何操作,發(fā)了第一條微博:“大家好,我是趙振英。”但就在這個時候,讓我吃驚的事情發(fā)生了。
因為新浪朋友的推薦,從出現(xiàn)第一個粉絲開始,不到一分鐘時間,趙老的粉絲就迅速增加了100多號人,向趙老問好和致敬的評論也接踵而至,速度快得我都看不過來。
我趕緊打開給他老人家看,趙老的眼神不太好,他只能帶上老花鏡,然后再拿上一個放大鏡,一條一條認真地對著看,還時不時樂呵呵地問我一句:“他們真的是在和我說話嗎?”
看著看著,趙老問我,這么多人關(guān)心我,我是不是也得說點什么啊,不然真過意不去。我說,那您就給大伙兒回上一條吧。
趙老是民國的高中畢業(yè)生,在當時可算是知識分子了。要知道,當年他離開國軍后,報考了浙江大學,南京大學,東吳大學等五所重點大學,這五所大學可都給他發(fā)來了錄取通知書的。而且,在抗日時,他是軍部的參謀,可以用英語很流利地和美國人對話,漢語拼音對他來說,實在沒什么難度。
只是,老人家剛剛學會上網(wǎng),年齡大了,也看不清楚鍵盤,他只能用右手食指一個鍵盤一個鍵盤地按。在留言框里打出了:“我謝謝大家對我的關(guān)心和愛護,恕不能一一回復。祝大家健康,生活幸福!边@么一行字,花了他將近五分鐘時間。
在時隔65年后,日軍南京投降儀式會場警戒工作負責人,93歲的前國軍少校營長趙振英,終于堂堂正正,揚眉吐氣地露臉了。
我把微博的詳細操作程序,寫在了一張紙上,讓趙老背熟,他也托我轉(zhuǎn)告博友們,以后每天會上網(wǎng)看看大家的問候,想起來了就寫點東西。但他沒有能力一條一條留言地回復,我也在這里代他向大家說聲抱歉。
后來,我仔細想了想,一個93歲的遠征軍老兵開微博,在今天這個社會里,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對于公眾來說,意味著趙老所代表的那段曾經(jīng)被人為蒙蔽與誤讀的歷史,終于開始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里,而且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知曉。這不僅要感謝像鄧康延、晏歡這樣的尋找者,也要感謝微博這樣的新技術(shù),在言論自由上的革命性進步。 而對于趙老來說,南京日軍投降儀式,曾是中華民族的無上榮光,但在過去的數(shù)十年里,因為這個身份,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與侮辱,甚至一度以為這是段丑惡的歷史,他的委屈與痛苦無處傾訴。今天,有這么多網(wǎng)友們向他表達尊敬之情,相信這多少能夠撫慰一個暮年老人內(nèi)心深處的傷口,也讓他意識到,公道自在人心,他理應(yīng)是這個民族億萬人景仰的英雄。
所以,希望朋友們能持續(xù)關(guān)注趙老。要知道,你們的每句問好,老人都用放大鏡仔仔細細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我也代表趙老,謝謝各位了!
為抗日英雄找回榮耀
間昏暗狹小的房間,擺上一張雙人床和一張書桌就難以轉(zhuǎn)身了;書桌上鑲在鏡框里妻子微笑的遺像,深情地凝視著房間的主人。屋子里除了寂靜還是寂靜,只有偶爾從窗外傳來幾聲鄰近小學操場上孩童的嬉鬧聲。 房間的主人名叫趙振英,今年已經(jīng)93歲了。老人滿頭白發(fā),盡管拐杖在手,走起路來卻依舊步履蹣跚。在過去的30多年里,他謹言慎行,就連看到街邊戴紅袖章的保安,都會感到些許恐懼。
在此前相當長的歲月里,連他的子女都不知道,他們的父親,曾親歷過中國百年歷史上最為榮耀的時刻,并在其中擔任了一個極為重要的角色。
1945年9月9日,中國戰(zhàn)區(qū)侵華日軍投降簽字儀式在南京國民政府中央軍校禮堂舉行。這是中華民族近百年來抵抗外來侵略的第一次勝利,在這個最重要的歷史時刻里,時任國民黨新六軍14師40團第一營少校營長的趙振英,是投降簽字儀式會場內(nèi)外警戒工作的負責人。
這本該是少校個人歷史上最為榮耀的一頁。但在此之后,因為國民黨軍官身份,他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判刑、坐牢,妻子被迫與他離婚。出獄后,老人一直蝸居在北京西郊的一處居民樓里,并決定永遠將這個“秘密”爛在肚里。
然而無意之中,一幅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老照片,以及一本寫滿簽名的筆記本,打開了這個老兵塵封已久的記憶。深圳的一家民營紀錄片公司聞訊而來,歷時近兩年,為老兵趙振英拍攝了一部紀錄片,名為《發(fā)現(xiàn)少!贰
“歷史就像陳年的膠片,免不了塵埃和劃痕,甚至斷裂!边@家公司的老總鄧康延說,“在時隔65年后,能夠為本民族的英雄找回榮耀,這也是我們的榮幸!
見證最光榮的時刻
1937年7月23日的那個下午,趙振英搭乘“七七事變”后的最后一列客車,離開了故鄉(xiāng)北平城。
車上擠滿了逃離北平的難民與學生。擔心日軍開火,車頭上還掛了一面白旗。車過盧溝橋時行駛緩慢,趙振英甚至能看到,在遠處的日軍陣地上,有日軍軍官舉著望遠鏡向列車觀望。
鐵路的這一邊,是國民黨第29軍的陣地,中日兩軍處在對峙中,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滿載著平民的客車從中間地帶緩緩駛過,這個20歲的高中畢業(yè)生,心頭突然涌起一陣“屈辱感”。
趙振英原本的理想,是想考入北京大學。但隨著“七七事變”盧溝橋上的一聲槍響,這個夢想被徹底擊碎。從那一刻起,他和當時的許多熱血青年一樣,匯聚到抗日救國的歷史洪流中來,立志要將侵略者趕出中國。
在此后的8年里,這個年輕軍官的戰(zhàn)斗足跡遍布多個省份——湖南、四川、廣東、云南。由于表現(xiàn)優(yōu)異,他一路晉升,1944年4月,27歲的趙振英隨中國遠征軍入印緬作戰(zhàn)時,就已經(jīng)是少校營長了。
盡管作戰(zhàn)多年,但多半時間他都在軍部擔任參謀。在出任營長后,自己的部隊又始終被作為預(yù)備隊使用,很少有真正上戰(zhàn)場作戰(zhàn)的機會,作為一名軍人,這成為他戎馬生涯中不小的遺憾。
然而歷史很快給了他一個萬眾矚目的機會。
趙振英所在的國民黨新六軍,被稱為國民黨軍隊“王牌中的王牌”,軍長廖耀湘,是蔣介石的得意門生。1945年8月,抗戰(zhàn)已接近尾聲,蔣介石點名要求新六軍進駐南京。他想用這支全副美式裝備的威武之師,向投降的日本人展示中國的軍威。
1945年8月28日,趙振英的第一營從湖南芷江飛往南京。從跳出機艙踏上南京土地的那一刻,趙振英與他的士兵們注定將被載入史冊——這是在歷經(jīng)了艱苦卓絕的8年抗戰(zhàn)之后,第一支收復首都的中國軍隊。
隨后,這個軍銜為少校的營長又被上峰委派,負責1945年9月9日日軍投降簽字儀式會場的警戒工作。在許多參戰(zhàn)部隊眼中,這個任務(wù)被視為“中國參戰(zhàn)軍人的最高榮耀”。
作為一名抗戰(zhàn)史研究者,9月9日南京受降儀式的全過程,晏歡原本已經(jīng)十分熟悉,但趙振英的描述,又為他補充了許多原本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
投降簽字儀式的地點,是在南京中央軍校的大禮堂。從禮堂門口一直到外面的大街上,每隔50米,就豎著一根旗桿,用藍白相間的布條包裹,旗桿上掛著同盟國中、美、英、法、蘇的五面國旗。
每根旗桿下,都站著一個全副武裝、精神抖擻的第一營士兵,他們身著綠色卡其布美式軍裝,戴著鋼盔與白手套,背軍用背包,手持美式?jīng)_鋒槍。為了防止走火,士兵的槍膛里并沒有上子彈。
簽字儀式時,趙振英的位置在日本代表團投降席的左后方,他的士兵遍布整個會場,這些士兵的人數(shù)與站位,是趙振英在前一天就安排好的,并經(jīng)過了再三演練。
在簽字儀式的10多分鐘里,會場里唯一能夠自由走動的,就只有趙振英一個人。他的任務(wù),是時刻注意部下的軍姿,防止出現(xiàn)意外。
更讓晏歡震驚的是,在他帶去的當時美國記者拍下的受降儀式老照片中,趙振英甚至發(fā)現(xiàn)了一個疑似自己的身影。 這張老照片的主體部分,是中國受降席與日本投降席,但照片的左下角落,在一排士兵背后,站著一個面孔模糊的軍官,身著馬褲,腳蹬長筒馬靴,腰間別著手槍,打扮與旁人明顯不同。
“這個人有可能是我。”在趙振英的記憶中,作為會場警戒部隊的最高長官,為了彰顯軍威,在受降儀式前些天,他特意到會場附近的裁縫鋪里,訂做了一套馬褲制服。
而那張照片和簽名本上的故事,趙振英也記得很清楚。
受降儀式后不久,1945年10月6日,在南京的新六軍軍官俱樂部開幕。新六軍營級以上的軍官,都出席了。那個時候,他們是眾人仰慕的英雄與勝利者,在最上方那排軍官的右側(cè),趙振英找到了自己微笑的面孔。
隨后,新六軍中的美軍聯(lián)絡(luò)官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離開了中國。在走之前,約翰·葛頓南少校拿出了這個紅色筆記本,讓在場的中國軍官在上面簽名,作為對這段光榮歲月的紀念。
南京受降儀式,是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最為顯赫的一頁。這是近百年來,中華民族第一次在抵抗外族侵略戰(zhàn)爭中取得勝利。這也成為趙振英一生中最為驕傲的經(jīng)歷。盡管時隔60多年,老人依舊記得當時的心情。
“略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老人的臉上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一絲自豪感,“從甲午戰(zhàn)爭以來,中國就沒有打過勝仗,8年抗戰(zhàn),風餐露宿,終于把日本人打投降了!我能親眼目睹這一切,榮耀啊!”
只是,當年那個年輕的少校營長不會想到,一度被他引以為傲的這分榮耀,很快變得黯淡無光。它先是被沖淡,然后被踐踏,之后逐漸凋落,像落葉一樣,被主人掃到內(nèi)心深處最為隱秘的角落,一藏就是幾十年。
少校變身工程師
在沒有遇見晏歡之前,家人從來都不知道,趙振英有過這么榮耀的歷史。
趙振英的兒子趙精一清楚地記得,2005年9月9日晚上,《新聞聯(lián)播》播放了南京受降儀式60周年的新聞,電視機前原本沉默不語的老人突然開口說:“那個時候,我在現(xiàn)場。”
“老爺子不會是老糊涂了吧?”趙精一和媳婦打心眼兒里不相信,在他們心目中,沉默寡言的父親,怎么會有如此光榮的歷史?接下來,他們也沒有追問父親。
晏歡曾問過趙振英:“為什么你不告訴家里人呢?這多光榮?”
“我一直覺得這是臭史,是丑惡的歷史!崩先说幕卮鸫镣戳岁虤g,“你想想,要是不丑惡,后來為什么坐牢呢?好人能坐牢嗎?”
在南京受降儀式后,趙振英只享受了短暫的兩個月的平靜生活。國共兩黨的內(nèi)戰(zhàn)一觸即發(fā),1946年初,新六軍奉調(diào)北上,趙振英也隨部隊一起進入東北戰(zhàn)區(qū)。
不過,這個少校營長已經(jīng)厭倦了戰(zhàn)爭,他只想圓自己的大學夢。1947年,他參加了“留美軍官考試”,并獲得了沈陽考區(qū)的第二名。在趙振英的記憶中,日后大名鼎鼎的歷史學家黃仁宇,“就是當年考上的幸運兒之一”。
但趙振英沒有黃仁宇那么幸運——他最終落選,不得不返回部隊。歷史的大手,也把這支往昔的榮耀之師,推進了失敗的深淵。1948年,新六軍在遼寧黑山附近被解放軍圍殲,大部隊被沖散,趙振英打扮成農(nóng)民,趁亂脫離了戰(zhàn)場。
隨后,他一路南下,一直到杭州才停住了腳步。此時,已是1949年末。舊政權(quán)已被推翻,一個全新的政權(quán),剛剛進入人們的視野。
趙振英在杭州租了一間民房,開始準備考試。因為高中打下的底子很好,他報考的5所大學,都寄來了錄取通知書,最終,他選擇了南京大學,成為工學院機械專業(yè)1950級的大學生,并在畢業(yè)之后,進入了一家國營工廠,成為一名工程師。 從士兵口中的“趙營長”,變成工人口中的“趙工”,趙振英一度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告別顛沛流離,開始平靜的生活。
可他錯了。
從“罪人”回歸常人
1966年,“文革”開始,人們在趙振英的檔案中查到了他的歷史,從那時起,趙振英便陷入了一場長達10年的噩夢中。
每天早上,他上班之前,都要去工廠的傳達室領(lǐng)上一塊“反革命分子趙振英”的牌子,并把它掛在脖子上,下班后再交回去。革命群眾隨時都會對他發(fā)動批斗,他彎腰90度站在人群中,戴著紅袖章的革命群眾圍著他,用木棍肆意毆打。
擔心被人抄家,在一個深夜,這個工程師含淚燒掉了他的過往。那些戰(zhàn)場上的照片、徽章、以及能夠證明自己軍官身份的文件,隨著一陣火光,化為灰燼。
3年后的一天,兩個警察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們讓趙振英在一份逮捕書上簽了字,給他戴上手銬,將他帶到了一個體育場里。這兒正在舉行一場公判大會,在革命群眾震耳欲聾的“打倒”聲中,趙振英以“國民黨反動軍官”的罪名,被判了20年有期徒刑。
監(jiān)獄里的日子是難熬的。一張大通鋪,睡著10多個人,經(jīng)常吃不飽。趙振英的活兒,是在一個燒磚的窯廠里,清理燒剩下的灰塵與碎磚。每天,他都要推著三輪車,在幾十個窯洞里來回走,一天下來,全身覆滿灰塵,只露出兩只眼睛。
然而精神上的折磨,遠遠超過身體上的折磨。對于自己的罪名,趙振英始終“不服氣”,他一邊勞改,一邊給法院寫申訴書,經(jīng)常處于恍惚之中。有天晚上收工回來洗腳,他沒有脫鞋子,就把腳伸進了盆里。
寄出的十幾封申訴書,如泥牛如海,一去無回,等來的,卻是一紙離婚判決書。
趙振英的妻子宋玉岐,是1946年他在長春駐守時認識的。她出生于一個大戶人家,還是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女大學生。從哈爾濱醫(yī)科大學口腔醫(yī)學系畢業(yè)后,她成為吉林鐵路醫(yī)院的一名牙科醫(yī)生,趙振英去那兒看牙,兩人由此結(jié)識、相愛,并于一年后結(jié)婚。
夫妻倆的感情一直很好。趙振英心里清楚,妻子一定是不得已才作出這樣的決定。果然,過了幾天,兒子趙精一來探監(jiān),偷偷告訴父親:“我媽讓你放心,她不會和別的男人結(jié)婚的!
事后,趙振英獲知,妻子為了他受了許多苦。在那個時代,“反革命分子”的家屬是抬不起頭的,原本嬌生慣養(yǎng)的妻子,被下放到河南勞動,白天打掃衛(wèi)生,晚上挨批斗,批斗完了還不能回家,只能睡在寫大字報的臺子上,天氣冷了,就用大字報蓋在身上御寒。
1975年,這場噩夢總算終結(jié)。當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對國民黨縣團級以上軍官的特赦令,趙振英也在這個行列中。特赦后的第二天,趙振英便讓單位開了封介紹信,與妻子復婚。
在這之后的20年中,這對歷經(jīng)磨難的夫妻,終于回歸了平靜的生活。
在趙振英的孫子趙悅眼中,“爺爺奶奶的感情好到不可思議”。從小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趙悅幾乎沒見過老兩口吵過架。記憶中唯一的一次,是奶奶想讓爺爺多吃一塊餡餅,爺爺不愿吃,“奶奶氣得好幾個小時沒理他!
趙振英和妻子在陽臺上養(yǎng)了許多花——君子蘭、月季、海棠……這個從小就在城市里長大的女人,很喜歡看花,在趙振英身體尚好的那些年里,每到春天,他就騎著三輪車,載著妻子,到附近的玉淵潭公園,手挽著手,在櫻花樹下一走就是大半天。
不過,在2005年后,趙振英就再也沒去過那個公園。
這年的12月18日,宋玉岐去世。臨走的前一天,家人還聽到,病床上昏迷的老人家,突然迷迷糊糊地說:“老趙,剩菜剩飯要燙燙啊,每天記得要燒兩壺開水。”
妻子去世后,趙振英沒有將妻子的骨灰埋掉,而是將骨灰盒保存在臥室里,就好像老伴依然陪著他一樣。他的愿望,是希望在他自己走后,家人把他和妻子兩人的骨灰混在一起,裝進罐子里,丟進大海。
直到今天,這位老兵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妻子的遺像前,和她說上幾句話。這個習慣,他已經(jīng)保持了將近5年。
“我知道你在苦苦等著我,我也在每天懷念你,我們就快些到一起去吧!崩先诉煅手,眼角泛出隱約的淚花,“我不愿意留在這個大地上。怎么說呢?這個大地,對我實在是……太苛刻了……”
他旁邊的鏡框里,是妻子宋玉岐的遺像。這個慈祥的老婦人,一直深情地凝視著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