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拉萊喬婭阿富汗最勇敢的女人
2003年12月17日在阿富汗大國民會議上,她被中途掐斷的90秒鐘發(fā)言震驚了全場、全國乃至全世界,但也讓死神的陰影從此時刻伴隨著她。她曾是阿富汗議會最年輕的女議員,但任期只過了兩年,她的發(fā)言又為她惹來男性同事的咒罵和攻擊,議員資格也被吊銷。她每天都要換不同的地方過夜,為了安全不得不穿上自己最厭惡的罩袍。
瑪拉萊·喬婭(Malalai Joya)很清楚,2003年12月17日她拿起麥克風的一剎那,就等于在自己的死刑判決書上簽了字。
但身高只有1.5 米的她,還是向舊軍閥、戰(zhàn)爭罪犯和宗教極端主義者發(fā)起了最猛烈、震撼的抨擊。
這里是阿富汗,一個八成的婦女不識字、男人幾乎都不想改變這一現(xiàn)狀的國度。選擇當一個憤怒而叛逆的女人,就是在給自己惹殺身之禍。
2009 年7月,她的自傳《我要大聲疾呼》問世,盡管她仍把自己藏在保鏢和厚厚的全身罩袍之后,不為人知。
從難民到秘密女校教師
7 月28 日,英國《獨立報》記者約翰·哈里在倫敦見到了被譽為“阿富汗最勇敢女人”的瑪拉萊·喬婭。為推廣自傳,她和一個支持者赴英國一周。即使在倫敦,她的行動仍要保密,記者被告知不得透露她的藏身處。嬌小秀氣、一頭秀發(fā)的喬婭用一個有力的握手迎接約翰。在攝影師拍照時,喬婭像小女孩般地歡笑,然而當記者讓她坐下來談她的生活遭遇時,痛苦又彌漫她的面頰。她的身體變得僵硬,雙手緊捏成拳頭。
1978 年蘇聯(lián)入侵阿富汗時,喬婭剛出生四天。當天她父親就放下手頭的學(xué)術(shù)課題,投入抗蘇戰(zhàn)斗,從此消失在群山之間。喬婭說:“那以后,我們所知道的都是戰(zhàn)爭!
她最早的記憶,是一群警察來搜查她家,尋找父親去向的線索。當時,她緊緊抱著母親的腿。為了讓10 個孩子活下去,文盲母親帶著他們躲開警察,越境來到伊朗的難民營。
這座骯臟的“帳篷城市”蝸居古絲綢之路的一角,難民們被伊朗政府視為二等公民。晚上,野獸常常在帳篷間出沒,攻擊兒童。在那里,喬婭母子得到消息:父親被地雷炸傷,失去了一條腿。
難民營沒有學(xué)校,喬婭的母親卻決心讓孩子們接受教育。于是,他們再次舉家出逃,來到巴基斯坦西部的難民營。在那里,喬婭開始念書!案嬖V我你在讀些什么,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彼龑τ浾哒f。
從青少年時代起,她就閱讀自己能看到的所有文學(xué)作品,從波斯詩歌、布萊希特劇本,到馬丁·路德·金的演講。她還把新發(fā)現(xiàn)的文學(xué)天地向包括媽媽在內(nèi)的難民營年長婦女作了描繪。
喬婭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教書。她16 歲時,一個叫“提高阿富汗婦女能力組織”的慈善機構(gòu)提出一個大膽建議:去阿富汗,在塔利班眼皮底下辦一個秘密女子學(xué)校。
于是,喬婭帶著僅有的幾件衣服和少量書籍潛入阿富汗,“我生活中最美好的日子”開始了。喬婭對被迫穿全身罩袍厭惡至極,在街上經(jīng)常遭到宗教警察的騷擾,甚至受到死亡威脅。但她說為了女孩們的自由,這一切都值得!懊慨斢行碌呐尤胝n堂,就是一個勝利!彼χf!皼]有比這更好的感覺了。”
喬婭多次險些被抓。有一回,她在一戶人家的地下室給一群女孩上課時,主婦突然高喊:“塔利班!塔利班!”喬婭說:“我讓學(xué)生們躺在地上,不要做聲。我們聽到頭頂上方的腳步聲,我們等了很久!
在許多情況下,是普通的陌生人幫她脫離了險境—通過故意給警察指錯方向!霸诎⒏缓梗刻於加袛(shù)百到數(shù)千名普通婦女在充當我們姐妹的守護者!彼f。
一語震驚阿富汗全國
塔利班被美國人打跑后,過去割據(jù)的軍閥們又回來了。
喬婭指出:“大多數(shù)西方人都受了誤導(dǎo),以為阿富汗婦女受的束縛和壓迫始于塔利班政權(quán)。這是個謊言。許多最殘酷的暴行,都是由原教旨主義u2018圣戰(zhàn)u2019組織在1992 至1996 年內(nèi)戰(zhàn)期間犯下的;他們制定的欺壓婦女的法律被塔利班繼承,F(xiàn)在這些人重新掌權(quán),馬上就沿用以強奸來懲罰敵人、獎勵士卒的老行徑。”
在2003 年那場改變喬婭命運的演講中,她在會議帳篷內(nèi),向501 位代表、外交官、行政官員和記者控訴了她的憤怒。那是由聯(lián)合國主持,阿富汗各部落、族群和宗教代表參加的支爾格大會(即大國民會議),正在討論制定新政府的憲法綱領(lǐng)。
當喬婭從一排排電視攝像機前走過,進入會場時,第一個印象是:這里充斥著“軍閥、戰(zhàn)爭罪犯和法西斯分子等阿富汗最臭名昭著的人權(quán)踐踏者”,這是一群對民主毫無興趣的人。
喬婭參加那次支爾格大會的目的,就是要向全世界揭露阿富汗政權(quán)的黑幕。她是完全由婦女投票選出的114 名女性代表中的一員。聽到小女兒當選議員后,喬婭的媽媽哭了—出于對女兒安全的擔心。
為了能在大會上發(fā)言,喬婭連續(xù)多日糾纏會議主席。但她一開口,就讓主席后悔莫及。
“我的同胞們,我不得不批評你們:為什么你們允許支爾格大會的合法性被這些罪犯玷污?正是他們造成了我國的四分五裂,他們就是現(xiàn)今阿富汗的兇手,他們憑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
膽小的人開始議論,一些人則用力鼓掌,更多的人則驚呆了。“那些人應(yīng)該被送到國際法庭審判!
她才說了1 分半鐘,突然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話筒被粗暴地切斷電源。臺下一群群暴怒的男人揮拳向講臺撲來。第一排的一個宗教極端分子大喊,“與俄國佬一起滾蛋!”另一個女代表也吼道,“脫掉這個婊子的褲子,再用它絞死她!
在支持者的保護下,喬婭倉促地離開會場。當晚,一群男人沖進女代表暫住的大學(xué)宿舍,叫囂要求交出喬婭:“那個婊子在哪?!我們要找到她,干了她,再宰掉她!”
喬婭的發(fā)言主宰了當天的新聞,隨后被傳送到世界各地。后來聯(lián)合國介入此事,為她提供了安全的住所和保鏢。
生活在祖國的流亡者
當喬婭回到家鄉(xiāng)法拉。‵arah),眾多民眾夾道歡迎,鄉(xiāng)親們把她看作家鄉(xiāng)的女英雄。
然而快樂沒有持續(xù)多久,2004 年4月28 日,一個路邊炸彈在她的護衛(wèi)車隊前爆炸。只因兇手過早引爆,喬婭才躲過一劫。兩個月后,一伙持槍匪徒襲擊了她所在的孤兒院,幸好當時喬婭外出了。喬婭是一個不知道“閉嘴”的姑娘,這也為家人帶來了危險。她結(jié)婚時,從婚禮現(xiàn)場外很遠處就圍起了警戒線,來賓都要搜身。她丈夫至今仍然隱姓埋名,夫妻倆更是離多聚少。
在2005 年議會選舉中,盡管被反對者謾罵為“婊子”和“伊斯蘭敵人”,27 歲的無黨派候選人喬婭還是在無數(shù)女選民的支持下,成為最年輕的議員。她以為,這回自己終于可以暢所欲言,不會被“禁聲”了。
但她第一次在議會發(fā)言時,麥克風再次失靈。在自傳中回憶初入議會的日子,喬婭傷感地說,“最初的日子讓人倍感壓力和孤獨,因為我每時每刻都要承受攻擊和侮辱!
2006 年5 月,當喬婭在議會發(fā)表一篇抨擊強奸的演講之后,一些憤怒的議員同事開始向她投擲水瓶和涼鞋,她只得躲到桌子底下。
這就是阿富汗的議會。一年后,由于拒絕為批評議會像動物園道歉,喬婭被表決暫停了議員任期(本應(yīng)為5 年)。但是,那些罵她“婊子”、揚言要殺她的男議員卻沒有受任何懲罰。
在自己的祖國,喬婭過著逃亡者的生活。她叔叔承擔著護衛(wèi)工作,每天夜晚,他們都要轉(zhuǎn)移不同住所,以防遭人暗算。
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喬婭不得不每天穿著她曾與之戰(zhàn)斗過的全身罩袍。她覺得那就是她生活的“裹尸布”。即便如此,喬婭的處境并不比在塔利班時期好過,她已經(jīng)躲開了5 次暗殺。
然而,喬婭從來沒有想過向軍閥和原教旨主義者妥協(xié),“我想,終有一天,我的名字會被鐫刻在為阿富汗人的自由獻身的長長名單上。我不會違背真理,我不害怕在尋求真理和正義的路上獻出生命!
我不怕死但我怕人們對現(xiàn)實的冷漠
Q:你怎樣看阿富汗婦女的現(xiàn)狀?
A:在阿富汗,婦女和兒童仍是大部分暴力的第一受害者,在大部分地區(qū),婦女處境猶如地獄一般,雖然在喀布爾等大城市,一些女性可以接受教育、參加工作。在阿富汗,殺一名婦女就像殺死一只鳥那樣無足輕重。
Q:你在新書中引用了小布什2002年的講話,“婦女和兒童被從塔利班政權(quán)手中解放出來”,F(xiàn) 在阿富汗女性自由么?
A:這是美國政府自己的說法,他們是在欺騙世界:瞧,美國第一次將婦女權(quán)利引入阿富汗,她們再也不用穿全身罩袍了。絕大多數(shù)女人現(xiàn) 在仍要穿布卡,和我一樣。為了自身安全,我們不得不穿。過 去8年來,阿富汗女性獲得的有限權(quán)利甚至不如二三十年前。那 時我們仿佛生活在西方國家,女人穿自己喜歡的衣服,就像今 天我在國外的穿著。
Q:阿富汗有其他女權(quán)主義者么?
A:阿富汗有很多比我更出色的婦女。但她們只有在被殺害之后,才為世界所知。今 年4月,女議員Sitara Achakzai在坎大哈遭殺害,她是近 期被害的最偉大婦女活動家。她不是第一個遇害的婦女領(lǐng)袖,也不會是最后一個。2006年女教師Safia Amajan被暗殺;2008年高級警官Malalai Kakar遇刺;很受歡迎的年輕女記者Zakia Zaki在自己家中被害。
Q:塔利班害怕像你這樣的婦女?
A:他們當然害怕。在阿富汗,有些人一直希望我們女人沒有教育、沒有地位,只能待在家中生孩子,女人好比他們的機器。每年3月8日,全世界婦女都懷著希望和喜悅慶祝婦女節(jié)。但在我的國家,今 年婦女節(jié)有3名婦女倒在槍下。這還不是全部,阿富汗每月都有數(shù)十上百名婦女自殺身亡。13年前,軍閥?笋R蒂亞爾往外出求學(xué)和工作的婦女臉上潑硫酸。直到今天,這種惡行并未絕跡。
Q:你想向世界傳達怎樣的信息?
A:我想讓全世界都了解阿富汗的現(xiàn)狀,幫助我國的民眾、活動家和民主人士,他們才是阿富汗未來的希望。盡管他們始終生活在危險中,但他們有能力向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開戰(zhàn)。我常說,他們是我心中的秘密英雄。我對所有在阿富汗戰(zhàn)爭中失去親人的西方家庭表示哀悼和同情。但哀痛沒有用,流淚也是徒勞,你們應(yīng)該向你們政府大聲疾呼,結(jié)束阿富汗戰(zhàn)爭吧,這是戰(zhàn)爭犯罪。在美軍5月份的轟炸中,超過150名無辜平民被誤殺,大多是婦孺。
Q:你每天都要面對暗殺。是什么給了你希望?
A:就在奧巴馬與卡爾扎伊提議讓塔利班成員加入阿政府的同時,15名在坎大哈上學(xué)的女生被人潑了硫酸。但這些女孩在接受采訪時,都說出院后還要繼續(xù)回學(xué)校讀書。這就是我說的希望。
Q:是什么給予你勇氣?
A:首先是真相,那些女同胞遭受的悲傷和痛苦給了我力量。我們國家的歷史、民主價值觀以及婦女權(quán)利讓我擁有希望。我知道,我們必須擔負責任。沉默的好人比行動的壞人更糟糕,我不害怕死亡,但我害怕人們對于不公正現(xiàn)實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