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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寶象

    寶象

    《連城訣》里的人物,血刀老祖的徒弟,奉血刀老祖之命前往在荊州監(jiān)獄襲擊丁典,奪取“連城訣”,不料反為丁典所敗,和寶象同去的幾個師兄弟皆死,只有寶象僥幸逃脫,后因饑餓吃了狄云煮的含有“金波旬花”劇毒的老鼠湯而死。

    人物簡介

      金庸武俠小說《連城訣》中人物,血刀老祖的徒弟。

    人物評析

      “血刀門”的大弟子,武功高強,無惡不作,殺人不眨眼。為尋找丁典奪取“連城訣”,在荊州監(jiān)獄襲擊丁典未成而逃脫。為追趕狄云流落破廟,險些殺害狄云,因饑餓吃了狄云煮的含有“金波旬花”劇毒的老鼠湯而死。

    人物百科

      門派:西藏青教血刀門   師父:血刀老祖   師兄弟:勝諦、善勇等   任務(wù):奪取“連城訣”,尋找大寶藏   死因:丁典中了“金波旬花”的劇毒,全身血肉都含奇毒。寶象刀砍丁典尸身,老鼠在傷口中噬食血肉。老鼠食后中毒而死,寶象煮鼠為湯而食,跟著便也中毒。在與狄云在池塘中糾纏斗毆時,寶象突然毒發(fā)身亡。

    襲丁典

      這一日之中,狄云只是照著丁典所授的口訣用功。這“神照功”入門的法子甚是簡易,但要心中沒絲毫妄念,卻艱難之極。狄云一忽兒想到戚芳,一忽兒想到萬圭,一忽兒又想到師父戚長發(fā),練到晚間,這才心念稍斂,突然之間,前胸后背同時受了重重一擊。   這兩下便如兩個大鐵錘前后齊撞一般。狄云眼前一黑,幾乎便欲暈去,待得疼痛稍止,睜開眼來,只見身前左右各站著一個和尚,一轉(zhuǎn)頭,見身后和兩側(cè)還有三個,一共五僧,將他圍在中間。   狄云心道:“丁大哥所說的五個勁敵到了,我須得勉強支撐,不能露出破綻!碑斚鹿恍Γf道:“五位大師父,找我丁某有何貴干?”   左首那僧人道:“快將u2018連城訣u2019交了出來!咦,你……你……你是……”突然之間,他背上拍的一聲,中了一拳,他身搖了幾搖,險些摔倒。跟著第二名僧人又已中拳,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狄云大奇,忍不住向丁典瞧去,只見他倏然躍近,擊出一拳,這一拳無聲無影,去勢快極,正中第三名僧人胸口。那僧人“啊”的一聲大叫,倒退幾步,撞在墻上。   另外兩名僧人順著狄云的目光,向蜷縮在黑角落中的丁典望去,齊聲驚叫:“神照功,無影神拳!”身材極高的那僧兩手各拉一名受傷僧人,從早已扳開的鐵柵間逃出,越墻而去。另一名僧人攔腰抱住吐血的僧人,回手發(fā)掌,向丁典擊來。丁典搶上舉拳猛擊。那僧人接了他一拳,倒退一步,再接一拳,又退一步,接到第三拳,已退出鐵柵。   那僧踉踉嗆嗆地走了幾步,又倒退了一步,身子搖晃,似乎喝醉了一般,松手將吐血的僧人拋在地下,似欲單身逃命,但每跨一步,腳下都似拖了一塊千斤巨石,腳步沉重之極,掙扎著走出六七步后,呼呼喘氣,雙腿漸漸彎曲,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了。兩名僧人在地下扭曲得幾下,便即不動。   丁典道:“可惜,可惜!狄兄弟,你若不向我看來,那個和尚便逃不了!钡以埔娺@兩個僧人死得凄慘,心下不忍,暗道:“讓那三個逃走了也好,丁大哥殺的人實在太多了。”丁典道:“你嫌我出手太辣了,是不是?”狄云道:“我……我……”猛的里喉頭塞住,一交坐倒,說不出話來。   丁典忙給他推血過宮,按摩了良久,他胸口的氣塞方才舒暢。   丁典道:“你嫌我辣手,可是那兩個惡僧一上來便向你各擊一掌,若不是你身上穿著烏蠶衣,早就一命嗚呼了。哎,這事做哥哥的太過疏忽,哪想到他們一上來便會動手。我猜想他們定要先逼問一番。嗯,是了,他們對我十分忌憚,要將我先打得重傷,這才逼問!   他抹去狄云腮上的胡子,笑道:“那賊禿嚇得心膽俱裂,再也不敢來惹咱們了!彼终溃骸暗倚值埽莻逃走了的高個子和尚,叫做寶象。那胖胖的叫做善勇。我第一拳打倒的那個最厲害,叫做勝諦。這五個和尚都是青海黑教u2018血刀門u2019的高手,我若不是暗中伏擊得手,以一敵五,只怕斗他們不過。善勇和勝諦都已中了我的神拳,就算一時不死,也活不了幾天。剩下的那寶象心狠手辣,日后你如在江湖上遇上了,務(wù)須小心在意!背烈靼肷危值溃骸奥犝f這五僧的師父尚在人世,武功更是厲害之極,將來倒要跟他們斗斗。”

    與狄云

      江陵以下地勢平坦,長江在湘鄂之間迂回曲折,浩浩東流,小舟隨著江水緩緩飄浮。眼見長江兩岸一個個市鎮(zhèn)村落從舟旁經(jīng)過。從上游下來的船只有帆有櫓,一艘艘地越過了他。船上的人經(jīng)過小舟時,對長須長發(fā)、滿臉血污的狄云都投以好奇驚訝的眼色。   將近傍晚時分,狄云終于有了些力氣,同時肚子里咕咕地響個不停,也覺餓得厲害。他坐起身來,拿起一塊船板,將小舟慢慢劃向北岸,想到小飯店中買些飯吃。偏生這一帶甚是荒涼,見不到一家人家。小舟順江轉(zhuǎn)了個彎,只見柳陰下系著三艘漁船,船上炊煙升起,他小舟流近漁船時,只聽得船梢上鍋子中煎魚之聲吱吱價響,香氣直送過來。   他將小舟劃過去,向船梢上的老漁人道:“打魚的老伯,賣一尾魚給我吃,行嗎?”那老漁人見他形相可怖,心中害怕,本是不愿,卻不敢拒絕,便道:“是,是!”將一尾煎熟了的青魚盛在碗中,隔船送了過來。狄云道:“若有白飯,益發(fā)買一碗吃。”那老漁人道:“是,是!”盛了一大碗糙米飯給他,飯中混著一大半番薯、高粱。   狄云三扒兩撥,便將一大碗飯吃光了,正待開口再要,忽聽得岸上一個嘶啞的聲音喝道:“漁家!有大魚拿幾條上來!   狄云側(cè)頭看去,見是個極高極瘦的和尚,兩眼甚大,湛湛有光。狄云登時心中打了個突,認得是那晚到獄中來和丁典為難的五僧之一,想了一想,記起丁典說過他的名字,叫做寶象。那晚丁典擊斃兩僧,重傷兩僧,這寶象卻見機逃走了。   狄云再也不敢向他多看一眼。丁典說這個和尚武功了得,曾叮囑他日后若是遇上了,務(wù)須小心。要是給這寶象和尚發(fā)覺了丁典的尸身,那可糟了。他雙手捧著飯碗,饒是他并非膽小怕死之輩,卻也忍不住一顆心怦怦亂跳,手臂也不禁微微發(fā)抖,心中只說:“別發(fā)抖,別發(fā)抖,可不能露出馬腳!”但越想鎮(zhèn)定,越是管不住自己。   只聽那老漁人道:“今日打的魚都賣了,沒魚啦!睂毾笈溃骸罢l說沒魚?我餓得慌了,快弄幾條來!沒大魚,小的也成。”那老漁人道:“真的沒有!我有魚,你有銀子,干么不賣?”說著提起魚簍,翻過來一倒,簍底向天,簍中果然無魚。   寶象已十分饑餓,見狄云身旁一條煮熟的大魚,還只吃了一小半,便叫:“兀那漢子,你那里有魚沒有?”   狄云心中慌亂,見他向自己說話,只道他已認出了自己,更不答話,舉起船板,往江邊的柳樹根上用力一推,小舟便向江中蕩了出去。   寶象怒道:“賊漢子,我問你有魚沒有,干么逃走?”   狄云聽他破口大罵,更是害怕,用力劃動船板,將小舟蕩向江心。寶象從岸旁拾起一塊石頭,用力向他擲去。狄云見石頭擲來,當即俯身,但聽得風聲勁急,石頭從頭頂掠過,卜的一聲,掉入了江中,水花濺得老高。   寶象見他躲避石頭時身法利落,儼然是練家子模樣,決非尋常漁人船夫,心下起疑,喝道:“他媽的快劃回來,要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哪去理他,拚命地使力劃船,寶象蹲低身子,右手拾起一塊石頭,便即擲出,跟著左手又擲一塊。狄云手上劃船,雙眼全神貫注地瞧著石塊的來路。第一塊側(cè)身避過,第二塊來得極低,貼著船身平平飛到,當即臥倒,躺在艙底。這其間只是寸許之差,眼前只見黑黝黝的一塊東西急速飛過,厲風刮得鼻子和臉頰隱隱疼。他剛一坐起,第三塊石頭又到,拍的一響,打在船頭,登時木屑紛飛,船頭上缺了一塊。   寶象見狄云閃避靈活,小船順著江水飄行,越來越遠,當即用力擲出兩塊石頭,卻對準了小船。他若一出手便即擲船,小小一艘木船立時便會洞穿沉沒,但這時相距已遠,接連幾塊石頭雖都打在船上,卻勁力已衰,只打碎了些船舷、船板而已。   寶象眼見制他不住,大怒喝罵,遠遠見到江風吹拂,狄云的亂須長發(fā)不住飛舞,猛地想起:“這人倒似個越獄的囚徒。丁典在荊州府越獄逃走,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說不定從這囚徒身上,倒可打聽到丁典的一些蹤跡!毕氲酱颂,貪念大盛,怒火卻熄了,叫道:“漁家,漁家,快劃我去追上他!   但柳樹下三艘船上的漁人見他飛石打人,甚是悍惡,早已悄悄解纜,順流而下。寶象連聲呼喊,卻有誰肯回來載他?寶象呼呼呼的擲出幾個石頭,有一塊打在一名漁人頭上。那漁人腦漿迸裂,倒撞入江。其余漁人嚇得魂飛魄散,劃得更加快了。   寶象沿著江岸疾追,快步奔跑,竟比狄云的小船迅速得多。寶象在長江北岸追趕,狄云不住劃船向南岸。寶象雖趕過了他頭,但和小船仍是越離越遠。狄云心想:要是給他在岸邊找到了一艘船,逼著梢公前來趕我,那就難以逃脫他的毒手了。惶急之中,只有喃喃禱祝:“丁大哥,丁大哥,你死而有靈,叫這惡和尚找不到船只!   長江中上下船只甚多,幸好沿北岸數(shù)里均無船只停泊。狄云出盡平生之力,將船劃到了南岸,這一帶江面雖然不寬,但樹木遮掩,寶象已望不過來,于是將那小包袱往懷里一端,抱起丁典的尸身,上岸便行。突然想起一事,回過身來,將小船用力向江心推去,只盼寶象遙遙望來,還道自己仍在船中,一路向下游追去。   他慌不擇路的向南奔跑,只盼離開江邊越遠越好。奔得里許,不由得叫一聲苦,但見白茫茫一片水色,大江當前,原來長江流到這里竟也折而向南。   他急忙轉(zhuǎn)身,見右首有小小一座破廟,當即抱著丁典的尸身走到廟前,欲待推門入內(nèi),突然間膝間一軟,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他受傷后流血甚多,早已十分虛弱,劃船再加上抱尸奔跑,實已筋疲力盡,半點力氣也沒有了。掙扎了兩次,無法坐起,只有斜靠在地下呼呼喘氣。但見天色漸暗,心下稍慰,心想:“只消到得夜晚,寶象那惡僧總是不能找到咱們了!边@時丁典雖然已死,但他心中,仍然當他是親密的伴侶一般。   在廟外直躺了大半個時辰,力氣漸復(fù),這才掙扎著爬起,抱著丁典的尸身推門進廟。見是一座土地廟,泥塑的土地神矮小委瑣,形貌甚是滑稽。狄云傷敗之余,見到這小小神像,忽然心生敬畏,恭恭敬敬地跪下,向神像磕了幾個頭,心下多了幾分安慰。   坐在神像座前,抱頭呆呆瞪視著躺在地下的丁典。天色一點點的黑了下來,他心中才漸漸多了幾分平安。   他臥在丁典的尸身之旁,就象過去幾年中,在那小小的牢房里那樣。   沒到半夜,忽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一陣大,一陣小。狄云感到身上寒冷,縮成一團,靠在丁典身旁,突然之間,碰到了丁典冷冰冰的肌膚,想到丁大哥已死,再也不能和自己說話,胸中悲苦,兩行淚水緩緩從面頰上流下。   突然間雨聲中傳來一陣踢噠、踢噠的腳步聲,正是向土地廟走來。那人踐踏泥濘,卻行得極快。狄云吃了一驚,耳聽得那人越走越近,忙將丁典的尸身往神壇下一藏,自己縮身到了神龕之后。   腳步聲越近,狄云的心跳得越快,只聽得呀的一聲,廟門給人推開,跟著一人咒罵起來:“媽巴羔子的,這老賊不知逃到了哪里,又下這般大雨,淋得老子全身都濕透了。”這聲音正是寶象,出家人大罵“媽巴羔子的”已然不該,自稱“老子”,更是荒唐。狄云于世務(wù)雖所知不多,但這幾年來常聽丁典講論江湖見聞,也已不是昔年那個渾噩無知的鄉(xiāng)下少年,心想:“這寶象雖作和尚打扮,但吃葷殺人,絕無顧忌,多半是個兇悍之極的大盜。”   只聽寶象口中污言穢語越來越多,罵了一陣,騰的一聲,便在神壇前坐倒,跟著瑟瑟有聲,聽得出他將全身濕衣都脫了下來,到殿角去絞干了,搭在神壇邊,臥倒在地,不久鼾聲即起,竟自睡熟了。   狄云心想:“這惡僧脫得赤條條地,在神像之前睡覺,豈不罪過?”又想:“我乘此機會,捧塊大石砸死了他,以免明天大禍臨頭!钡麑嵅辉鸽S便殺人,又知寶象的武功勝過自己十倍,若不能一擊砸死,只須他稍余還手之力,自己勢必性命難保。   這時他倘若從后院悄悄逃走,寶象定然不會知覺,但丁典的尸身是在神壇底下,決計不能舍之而去,一搬動立時便驚動了惡僧。耳聽得庭中雨水點點滴滴地響個不住,心下彷徨無計,只盼明晨雨止,寶象離此他去。但聽來這雨顯是不會便歇。到得天明,寶象如不肯冒雨出廟,自會在廟中東尋西找,非給他見到尸體不可。雖是如此,心中還是存了僥幸之想:“說不定這雨到天亮時便止了,這惡僧急于追我,匆匆便出廟去!   忽然間想起一事:“他進來時破口大罵,說不知那u2018老賊u2019逃到了哪里。我年紀又不老,為什么叫我u2018老賊u2019?難道他又在另外追趕一個老人?”想了一會,猛然省悟:“啊,是了,我滿頭長發(fā),滿臉長須,數(shù)年不剃,旁人瞧來自然是個老人了。他罵我是u2018老賊u2019,嘿嘿,罵我是u2018老賊u2019!”想到了這里,伸手去摸了摸腮邊亂草般的胡子。   忽聽得拍的一聲響,寶象翻了個身。他睡夢中一腳踢到神壇底下,正好踢中丁典的尸身。他一覺情勢有異,立即醒覺,只道神壇底下伏有敵人,黑暗中也不知廟中有多少人埋伏,搶起身旁單刀,前后左右連砍六刀,教敵人欺不近身來,喝道:“是誰?媽巴羔子的,賊王八蛋!”連罵數(shù)聲,不聽有人答應(yīng),屏息不語,仍是不聽見有人。   寶象黑暗中連砍十五六刀,四面八方都砍遍了,正是“夜戰(zhàn)八方式”,飛起一足,砰的一聲,將神壇踢倒,揮刀砍落,拍的一聲輕響,混有骨骼碎裂之聲,已砍中了丁典尸體。   狄云聽得清清楚楚,寶象是在刀砍丁典。雖然丁典已死,早已無知無覺,但在狄云心中,那仍是他至敬至愛的義兄,這一刀便如是砍在自己身上一般,立時便想沖出去拚命,但這五年的牢獄折磨,已將這樸實鹵莽的少年變成個遇事想上幾想的青年。剛一動念,跟著便想:“我沖出去和他廝拚,除了送掉自己性命,更無別樣結(jié)果。丁大哥和凌小姐合葬的心愿便不能達成。那如何對得起他?”   寶象一刀砍中丁典的尸身,不聞再有動靜,黑暗之中瞧不透半點端倪。他身邊所攜的火紙早在大雨中浸濕了,無法點火來瞧個明白,他慢慢一步一步的倒退,背心靠上了墻壁,以防敵人自后偷襲,然后凝神傾聽。   這時兩人之間隔了一道墻壁,除了雨聲淅瀝,更無別樣聲息。   狄云知道只要自己呼吸之聲稍重,立時便送了性命,只有將氣息收得極為微細,緩緩吸進,緩緩呼出,腦子中卻飛快的轉(zhuǎn)著念頭:“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明了。這惡僧見到丁大哥的尸體,必定大加糟蹋,那便如何是好?”   他腦子本就算不得靈活,而要設(shè)法在寶象手下保全丁典的尸體,更是一個極大的難題。他苦苦思索,當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半點主意,心中焦急萬分,自怨自艾:“狄云啊狄云,你這笨家伙,自然是想不出主意。倘若丁大哥不死,他自有法子!被碳敝,伸手抓著頭發(fā),用力一扯,登時便扯下了六七根下來。   突然之間,腦子中出現(xiàn)了一個念頭:“這惡僧叫我u2018老賊u2019。他見我滿臉胡子,只道我是個老人,我若將胡子剃得干干凈凈,他豈非就認不出我了?只是身邊沒有剃刀,怎能剃去這滿臉胡子?哼,我死也不怕,難道還怕痛?用手一根根拔去,也就是了!   想到便做,摸到一根根胡子,一根根地輕輕拔去,唯恐發(fā)出半點聲息,心想:“就算那惡僧認我不出,也不過不來殺我而已,我又有什么法子保護丁大哥周全?嗯,行一步,算一步,我只須暫且保得性命,能走近惡僧身旁,乘他不備,便可想法殺他!   待得胡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沒了胡須,這滿頭長發(fā),還是泄露了我的本來面目。這惡僧在長江邊上追我,自然將我這披頭散發(fā)的模樣瞧得清清楚楚了!币徊蛔,二不休,伸手扯住兩根頭發(fā),輕輕一抖,便即拔了下來。   拔胡子還不算痛,那一根根頭發(fā)要拔個精光,可當真痛得厲害。一面拔著,心中只想:“別說只是拔須拔發(fā)這等小事,只要是為了丁大哥,便是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是不會皺一皺眉頭!庇窒耄骸拔疫@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可是……可是……他再也不能教我一個巧妙的法子了。”   耳聽寶象又已睡倒,唯恐給這惡僧聽到自己聲息,于是拔一些頭發(fā)胡子,便極慢極慢的退出一步,直花了半個時辰,才退到天井之中,又過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廟的后門,大雨點點滴滴的打在臉上,方始輕輕舒了口氣。   在廟外不用擔心給寶象聽見,拔須拔發(fā)時就快得多了,終于將滿頭長發(fā)、滿腮胡子拔了個干干凈凈。他將拔下的頭發(fā)胡須都埋在爛泥之中,以防寶象發(fā)現(xiàn)后起疑,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賊”,而且成了個“賊禿”,悲憤之下,終于也忍不住好笑,尋思:“我這么亂拔一陣,頭頂和下巴勢必是血跡斑斑,須得好好沖洗,以免露出痕跡!庇谑翘鹆祟^,讓雨水淋去臉上污穢。   又想:“我臉上是沒破綻了,這身衣服若給惡僧認了出來,終究還是糟糕。嗯,沒衣衫好換,我便學那惡僧的樣,脫得赤條條的,卻又怎地?”于是將衣衫褲子都脫了下來。烏蠶衣可不能脫,變成了只有內(nèi)衣、卻無褲子的局面,當下將外衣撕開,圍在腰間,又恐寶象識得烏蠶衣的來歷,便在爛泥中打了個滾,全身涂滿污泥。   這時便是丁典復(fù)生,只恐一時之間也認他不出。狄云摸索到一株大樹之下,用手指在爛泥中挖了個洞,將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脫惡僧的毒手,獲得丁大哥平安,日后必當報答位替我裹傷、贈我銀兩首飾之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他究竟是誰?”   忙到這時,天色已微微明亮。狄云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里許,天已大明,眼見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寶象不會離廟他去,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卻到哪里找去?只得拾了一塊尖銳的石片,藏在腰間,心想若能在這惡僧的要害處戮上一下,說不定也能要了他的性命。最好這惡僧已離廟他去,那是上上大吉。   在積水坑中一照,見到自己古怪的模樣,忍不住好笑,但隨即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凄苦。   心中記掛著丁典,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武器,便向東朝土地廟行去,心想:“我須得瘋瘋顛顛,裝做是本地的一個無賴漢子!睂⒔恋貜R時,放開喉嚨,大聲唱起山歌來:   “對山的妹妹,聽我唱啊,   你嫁人莫嫁富家郎,   王孫公子良心壞!   要嫁我癩痢頭阿三,頂上光!”   他當年在湖南鄉(xiāng)間,本就擅唱山歌,湖畔田間,溪前山后,和戚芳倆不知已唱過幾千幾萬首山歌。湖南鄉(xiāng)間風俗,山歌都是應(yīng)景即興之作,隨口而出,押以粗淺韻腳,與日常說話并無多大差別。他歌聲一出口,胸間不禁一酸,自從那一年和戚芳攜手同游以來,這山歌已五年多沒有出過他的喉頭,這時舊調(diào)重歌,眼前情景卻是希奇古怪之極。聽歌者不再是那個俏美的小師妹,而是一個赤條條、惡狠狠的大和尚。   他慢慢走近土地廟,逼緊了喉嚨,模擬著女聲又唱了起來:   “你癩痢頭阿三有啥香?   想娶我如花如玉小嬌娘?   貪圖你頭上無毛不用梳?   貪圖你……”   下面句“貪圖你”還沒唱完,寶象已從土地廟中走了出來。他將上衣圍在腰間,向外一張,要瞧瞧是誰來了,只見狄云口唱山歌而來,頭頂光禿禿的,還道他真是個癩痢頭禿子,山歌中卻是滿口自嘲,不由得好笑,叫道:“喂,禿子,你過來!”   狄云唱道:   “大師父叫我有啥事?   要送我金子和銀子?   癩痢頭阿三運氣好,   大師父要請我吃肥豬!   他一面唱,一面走向?qū)毾蟾,雖是勉力裝作神色自若,但一顆心忍不住劇烈異常的跳動,臉上也已變色。但寶象哪里察覺,笑嘻嘻地道:“癩痢頭阿三,你去給我找些吃的東西來,大師父重重有賞,有沒有肥豬?”   狄云搖搖頭,唱道:   “荒山野嶺沒肥豬……”   寶象喝道:“好好說話,不許唱啊唱的!   狄云伸了伸舌頭,勉力想裝出一副油腔滑調(diào)的神氣,說道:“癩痢頭阿三唱慣了山歌,講話沒那么順當。大師父,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十里之內(nèi),沒有人煙。你別說想吃肥豬,便青菜白飯也是難找。這里西去十五里,有好大一座市鎮(zhèn),有酒有肉,有雞有魚,大師父想吃什么有什么,不妨便去!彼灾獰o力殺得寶象,報他刀砍丁典之仇,只盼他信得自己言語,向西去尋飲食,自己便可抱了丁典尸身逃走。   可是大雨始終不止,刷刷刷地落在兩人身上。   寶象道:“你去給我找些吃的來,有酒有肉最好,否則殺只雞殺只鴨也成!   狄云只掛念著丁典,嘴里“哦哦”答應(yīng),走進殿中,只見丁典的尸身已從神壇下被拖了出來,衣衫盡數(shù)撕爛,顯是曾被寶象仔細搜查過。狄云心中悲恨,再也掩飾不住,說道:“這……這里有個死人……是……是你打死的么?”   他臉色大變,寶象只道他是見到死人害怕,獰笑道:“不是我打死的。你來認認,這人是誰?你認得他么?”狄云吃了一驚,一時心虛,還道他已識破自己行藏,若不是決意保護丁典,已然發(fā)足便逃,當下強自鎮(zhèn)定,說道:“這人相貌很古怪,不是本村里的!   寶象笑道:“他自然不是你村里的人!蓖蝗粎柭暤溃骸叭フ倚┏缘臇|西來。你不聽話,瞧佛爺不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見丁典尸身暫且無恙,稍覺放心,應(yīng)道:“是,是!”轉(zhuǎn)身出廟,心想:“我且避他一避,只須半天不回來,他耐不住饑餓,自會去尋食物。他終不成帶了丁大哥走。他已搜查過丁大哥身邊,找不到什么,自也可死心了!辈涣现恍械脙刹,寶象厲聲喝道:“站住!你到哪里去?”狄云道:“我去給你買吃的啊!睂毾蟮溃骸昂芎茫∧氵^多久回來?”狄云道:“很快的,一會兒工夫就回來了。”寶象道:“去吧!”   狄云回頭向丁典的尸身望了一眼,向廟外走去。突然背后風聲微動,拍拍兩響,左右雙頰上各吃了一記耳光。幸好寶象只道他是個不會絲毫武功的鄉(xiāng)下漢子,下手不重;又幸好寶象身法奇快,一出手便即打中,否則狄云腦筋并不靈敏,遇到背后有人來襲,自然而然的會閃身躲避,決計來不及想到要裝作不會武功。   狄云吃了一驚,道:“你……你……”心想:“他既識破了,那只有拚命了!敝宦爩毾蟮溃骸澳闵砩嫌卸嗌巽y子,拿出來給我瞧瞧!”狄云道:“我……我……”寶象怒道:“你身上光溜溜的,諒你這窮漢也沒銀子,憑你的臭面子,又能賒得到、欠得著了?哼,你說去給我買吃的,不是存心想溜么?”狄云聽他這么說,反而寬心:“原來他只瞧破我去買東西是假,那倒不要緊!睂毾笥值溃骸澳氵@禿頭說十里之內(nèi)并無人煙,又怎能去買了吃的,即刻便回?這不是明明騙我么?哼,你給我說老實的,到底想什么?”狄云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我……我……見了大師父害怕,想逃回家去。”   寶象哈哈大笑,拍了拍長滿黑毛的胸口,說道:“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么?”一提到這“吃”字,登時腹中咕咕直響,更餓得難受。天亮之后,他早已在廟中到處尋過了,半點可吃之物也沒有。他喃喃地連聲說了幾句:“怕我吃了你么?怕我吃了你么?”這般說著,眼中忽然露出兇光,向狄云上上下下地打量。   狄云給這眼光只瞧得滿身發(fā)毛,已猜到惡僧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寶象果然正在想:“人肉滋味本來不錯,人心人肝更加好吃,眼前現(xiàn)成有一口豬在這里,干么不宰了吃?”   狄云心下不住叫苦:“我給他殺了,倒也沒什么。瞧這惡僧的模樣,顯是要將我煮來吃了,這可冤得狠了。我跟你拼了。”可是,拼命一定被殺,殺了之后,仍是給他吃下肚中,那又有什么分別?只見寶象雙眼中兇光大熾,嘿嘿獰笑,邁步走來。   狄云見他一步步逼來,一張丑臉越發(fā)顯得猙獰可怖,也是一步步退縮。寶象笑道:“嘿嘿,你這瘦鬼,吃起來滋味一定不好。這死尸還比你肥胖些,只可惜死尸有毒,吃不得。沒法子,沒肥豬,瘦豬也只好將就著對付!币簧焓郑プ×说以谱蟊。   狄云奮力掙扎,卻哪里掙扎得開?心中焦急恐懼,真是難以形容。經(jīng)過這幾年來的慘受折磨,早已并不如何怕死,但想到要給這惡僧活生生地吃下肚去,實是不寒而栗。   寶象眼見狄云無法逃脫,心想不如先叫他燒好湯水,然后再行下手宰殺,只可惜這人不會自己宰殺自己,再將自己燒成一大碗紅燒人肉,雙手恭恭敬敬的端將上來,便道:“我殺了你來吃,有兩個法子。一是生割你腿上肌肉,隨割隨烤,那么你就要受零碎苦頭。第二個法子是一刀將你殺了,煮肉羹吃。你說哪個法子好?”   狄云咬牙道:“你要……將我殺了,你……你……你這惡和尚……”欲待破口大罵,卻怕他一怒之下,更讓自己慘受凌遲之苦,罵人的話到得口邊,終于忍住。   寶象笑道:“不錯,你知道就好,越是聽話,越死得爽快。你倔強掙扎,這苦頭可就大了。喂,癩痢頭阿三,我說啊,你去廚房里把那只鐵鑊拿來,滿滿的燒上一鑊水。”   狄云明知他是要用來烹食自己,還是忍不住問:“干什么?”   寶象笑道:“這個就不用多問了?烊ィ 钡以频溃骸耙獰,在廚房里燒好了,拿鐵鑊出來不方便!睂毾蟮溃骸皬N房里滿是灰塵、蜘蛛網(wǎng),老佛爺一進去便直打噴嚏。我不瞧著你,你這小癩痢定要逃走。”狄云道:“我不逃走便是。”寶象怒道:“我說什么,便是什么。你膽敢不聽話?”說著一掌揮出,在他右臉上重重一擊,又將他踢了個筋頭。   狄云滾在地下,突然想起:“他叫我燒水,倒是個機會,等得一大鑊水燒滾,端起來潑在他身上。他赤身裸體,豈不立時燙死了?”心中存了這個主意,登時不再恐懼,便到廚房去將一只破鑊端了出來。見那鐵鑊上半截已然殘破,只能裝小半鑊水,半鑊滾水只怕未必能燙死這惡僧,但想就算整他不死,燙他個半死不活也是好的。   他將鐵鑊端到殿前天井中,接了檐頭雨水,先行洗刷干凈,然后裝載雨水,直到水齊破口,無法再裝為止。   寶象贊到:“好極,好極!癩痢頭阿三,我倒真不舍得吃了你。你這人做事干凈利落,煮人肉羹是把好手!”   狄云苦笑道:“多謝大師父夸獎!笔傲似甙藟K磚頭,架在鐵鑊下面。破廟中多的是破桌斷椅,狄云急于和寶象一決生死,快手快腳地執(zhí)起破舊木料,堆在鐵鑊之下?墒且獙せ鸱N,卻是難了。狄云張開雙手,作個無可奈何的神態(tài)。   寶象道:“怎么?沒火種嗎?我記得他身上有的!闭f著向丁典的尸身一指。狄云見丁典的大腿被寶象砍得血肉模糊,胸中一股悲憤之氣直沖上來,轉(zhuǎn)頭向?qū)毾蠛莺莸梢,恨不得撲上前去咬他幾口。寶象卻似老貓捉住了耗子一般,要玩弄一番,這才吃掉,對狄云的憤怒絲毫不以為意,笑吟吟地道:“你找找去啊。若是生不了火,大和尚吃生肉也成!   狄云俯下身去,在丁典的衣袋中一摸,果然摸到兩件硬硬的小物,正是一把火刀,一塊火石,尋思:“咱二人同在牢獄之時,丁大哥身邊可沒有這兩件東西,他卻從何處得來?”翻轉(zhuǎn)火刀,見刀上鑄得有一行陽文招牌:“荊州老全興記”。狄云曾和丁典去鐵店斬斷身上銬鐐,想來便是那家鐵店的店號。狄云握了這對刀石,心道:“丁大哥顧慮周全,在鐵店中取這火刀火石,原意是和我同闖江湖之用,不料沒用上一次,便已命赴陰世!闭那浦鸬痘鹗挥傻娩粶I下。   寶象只道他發(fā)現(xiàn)火種后自知命不久長,是以悲泣,哈哈笑道:“大和尚是千金貴體,你前生幾生修到,竟能拿大和尚的腸胃作棺材,拿大和尚的肚皮作墳?zāi),福緣深厚,運氣當真不壞!快生火吧!”   狄云更不多言,在廟中找到了一張陳舊已極的黃紙符簽,放在火刀、火石之旁,便打著了火;鹧鏌近S紙簽上,本來被灰塵掩蔽著的字跡露了出來,只見簽上印著“下下”、“求官不成”、“婚姻難諧”、“出行不利”、“疾病難愈”等字樣,片刻之間,火舌便將紙簽燒去了半截。狄云心想:“我一生不幸,不用求簽便知道了!碑敿磳⒓埡炄c燃了木片,鑊底的枯木漸燒漸旺。   鐵鑊中的清水慢慢生出蟹眼泡沫,他知這半鑊水過不到一炷香時分便即沸滾。他心神緊張,望望那水,又望望寶象裸露著的肚皮,心想生死存亡在此一舉,一雙手不自禁地打起顫來。終于白氣蒸騰,破鑊中水泡翻涌。狄云站直身子,端起鐵鑊,雙手一抬,便要向?qū)毾箢^上淋去。   豈知他身形甫動,寶象已然驚覺,十指伸出,搶先抓住了他的手腕,厲聲喝道:“干什么?”狄云不會說謊,用力想將滾湯往寶象身上潑去,但手腕給抓住了,便似套在一雙鐵箍中一般,竟移動不得分毫。   寶象若要將這鑊滾湯潑在狄云頭上,只須手臂一甩,那是輕而易舉之事,但卻可惜了這半鑊熱湯,淋死了這癩痢頭阿三,自己重新燒湯,未免麻煩。他雙臂微一用勁,平平下壓,將鐵鑊放回原處,喝道:“放開了手!”   狄云如何肯放下鐵鑊,雙手又是運勁一奪。寶象右足踢出,砰的一聲,將他踢得直跌出去,頭后腳前,撞入神壇之下。寶象心想:“這癩痢頭手勁倒也不小!边@時也不加細想。喝道:“老子要宰你了。乖乖地自己解去衣服,省得老子費事!   狄云摸出腰間藏著的尖石,便想沖出去與這惡僧一拼,忽見神壇腳邊兩只老鼠肚子向天,身子不住抽搐,將死未死,這一下陡然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光明,叫道:“我捉到了兩只老鼠,給你先吃起來充饑,好不好?老鼠的滋味可鮮得緊呢,比狗肉還香!睂毾蟮溃骸笆裁?是老鼠?是死的還是活的?”狄云生怕他不吃死鼠,忙道:“自然是活的,還在動呢,只不過給我捏得半死不活了!弊プ芍焕鲜螅瑥纳駢律焓殖鰜斫o他看。   寶象曾吃過老鼠,知道鼠肉之味與瘦豬肉也差不多,眼見這兩頭老鼠毫不肥大,想是破廟之中無甚食物之故,一時沉吟未決。   狄云道:“大師父,我給你剝了老鼠皮,煮一大碗湯喝,包你又快又美!   寶象是個大懶人,要他動手殺人洗剝,割切煮食,想起來就覺心煩,聽狄云說給他煮老鼠湯,倒是投其所好,道:“兩只老鼠不夠吃,你再去多捉幾只!   狄云心想:“我現(xiàn)下武功已失,手腳不靈,老鼠哪捉得到?”但好容易出現(xiàn)了一線生機,決不能放過,忙道:“大師父,我給你先煮了這兩只大老鼠作點心,立刻再捉!”   寶象點頭道:“那也好,要是我吃得個飽,饒你一命,又有何妨?”   狄云從神壇下鉆了出來,說道:“我借你的刀子一用,切了老鼠的頭!   寶象渾沒當這鄉(xiāng)下小禿子是一回事,向單刀一指,說道:“你用罷!”跟著又補上一句:“你有膽子,便向老子砍上幾刀試試!”   狄云本來確有搶到單刀、回身便砍之意,但給他先行點破,倒不敢輕舉妄動了,兩刀砍下鼠頭,開膛破肚,剝下鼠皮,將老鼠的腸胃心肺一并用雨水洗得干凈,然后放入鑊中。   寶象連連點頭,說道:“很好,很好。你這禿頭,煮老鼠湯是把好手?煸偃プ綆字粊。”狄云道:“好,我去捉!鞭D(zhuǎn)身向后殿走去。寶象道:“你若想逃走,我定將你身上的肉,一塊塊活生生地割下來吃了!钡以频溃骸白讲坏嚼鲜笞教镫u,江里有魚有蝦,什么都能吃。我服侍你大師父,吃得飽飽的,舒舒服服,何必定要吃我?癩痢頭阿三身上有瘡有癩,吃了擔保你拉肚子,發(fā)寒熱!睂毾蟮溃骸昂,別讓我等得不耐煩了。喂,你不能走出廟去,知不知道?”   狄云大聲答應(yīng),爬在地下,裝著捕老鼠的神態(tài),慢慢爬到后殿,站直了身子。他東張西望,想找個隱蔽處躲了起來,從后門望出去,見左首有個小小池塘,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奔去,輕輕溜入池塘,只露出口鼻在水面透氣,更抓些浮萍亂草,堆在鼻上。   他自幼生于江濱,水性倒是極好,只可惜這地方離江太遠,否則躍入大江之中,順流而下,寶象無論如何追趕不上。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寶象叫道:“好湯!老鼠湯不錯?上Ю鲜筇。小禿子阿三,捉到了老鼠沒有?”叫了幾聲,跟著便大聲咒罵起來。狄云將右耳伸出水面,聽他的動靜。但聽他滿口污言穢語,罵得粗俗不堪,跟著踢踢噠噠,踏著泥濘尋了出來。只跨得幾步,便到了池塘邊。狄云哪里還敢露面,捏住了鼻子,全身鉆在水底。幸好那池塘生滿了青萍水藻,他一沉入塘底,在上面便看不到了。   但水底不能透氣,他一直熬到忍無可忍,終于慢慢探頭上來,想輕輕吸一口氣,剛吸得半口,忽喇一聲,一只大手抓將下來,已抓住了他后頸。寶象大罵:“不把你的小禿子割成十七八塊,老子不是人。你膽敢逃走!”狄云反手抱住他胳臂,一股勁兒往池塘內(nèi)拉扯。寶象沒料到他竟敢反抗,塘邊泥濘,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入了塘中。   狄云大喜,使勁將他背脊往水中按去。只是池塘水淺,寶象人又高大,池水淹不過頂,他一踏到塘底,反手便扣住狄云手腕,跟著左手將他頭掀下水去。狄云早豁出了性命不要,人在水底,牢牢抱住了寶象身子,說什么也不放手。寶象一時倒給他弄得無法可施,破口大罵,一不小心,吞進了幾口污水,怒氣更盛,提起拳頭,直往狄云背上擂去。   狄云只覺這惡僧一拳打來,雖給塘水阻了一阻,力道輕了些,卻也疼痛難忍,只要再挨得幾拳,非昏去不可。他絕無還手之力,只有將腦袋去撞寶象的胸膛。   正糾纏得不可開交,突然之間,寶象大叫一聲:“啊喲!”抓住狄云的手慢慢放松,舉在半空的拳頭也不擊落,竟緩緩地垂下,跟著身子挺了幾挺,沉入了塘底。   狄云大奇,忙掙扎著起來,只見寶象一動不動,顯已死了。他驚魂未定,不敢去碰他身子,遠遠站在池塘一邊觀看。只見寶象直挺挺地躺在塘底,一動也不再動,隔了良久,看來真的已死,狄云兀自不敢放心,捧起塊石頭擲到他身上,見仍是不動,才知不是裝死。   狄云爬上岸來,猜不透這惡僧到底如何會忽然死去,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我的神照功已然大有威力,自己可還不知?在他胸口撞得幾頭,便送了他的性命?”試一運氣,只覺“足少陽膽經(jīng)”一脈中的內(nèi)息,行到大腿“五里穴”,無論如何便不上行,而“手少陽三焦經(jīng)”一脈,內(nèi)息行到上臂“清冷淵”也即遇阻滯。比之在獄中時只有反見退步,想是這幾日來心神不定,擱下了功夫所致。顯然,要練成神照功,時日火候還差得很遠。   他怔怔地站在池塘之旁,對眼前的情景始終不敢相信是真事。但見雨點一滴滴地落在池塘水面,激成一個個漪漣。寶象的尸身躺在塘底,了無半點生氣。   呆了一陣,回到殿中,只見鐵鑊下的柴火已經(jīng)熄滅,鐵鑊旁又有兩只老鼠死在地下,肚皮朝天,耳朵和后足兀自微微抖動。狄云心想:“原來寶象自己倒捉到了兩只老鼠,沒福享受,便給我打死了!币婅Z中尚有碗許殘湯,是寶象喝得剩下來的,他肚中正饑,端起鐵鑊,張口便要去喝老鼠湯。突然之間,鼻中聞到一陣奇特的香氣。   他一呆之下,雙手持著鐵鑊,縮嘴不喝,尋思:“這是什么香氣?我聞到過的,那決不是什么好東西!痹俾劻寺劺鲜鬁械钠嫦,登時省悟,大叫一聲:“好運氣!”雙手一抬,將鐵鑊向天井中拋了出去,轉(zhuǎn)過身來,向著丁典的尸身含淚說道:“丁大哥,你雖在死后,又救了兄弟一命!   在千鈞一發(fā)的瞬息之間,他明白了寶象的死因。   丁典中了“金波旬花”的劇毒,全身血肉都含奇毒。寶象刀砍丁典尸身,老鼠在傷口中噬食血肉。老鼠食后中毒而死,寶象煮鼠為湯而食,跟著便也中毒。兩人在池塘中糾纏斗毆,寶象突然毒發(fā)身亡。眼前鐵鑊旁這兩頭死鼠,也是喝了鑊中的毒湯而死的。   狄云心想:“倘若那金波旬花不是有這么一股奇怪的香氣,倘若我心思轉(zhuǎn)得稍慢片刻,這毒湯已然喝下肚去了!   又想:“我第一次聞到這u2018金波旬花u2019的香氣,是在凌小姐的靈堂之中,凌知府涂了在他女兒的棺木上。丁大哥以前卻曾聞過的,曾中過毒,第二次怎能不知?是了,那時丁大哥見到凌小姐的棺木,心神大亂,甚么都不知道了!   他曾數(shù)度萬念俱灰,自暴自棄,不想再活在人世,但此刻死里逃生,卻又慶幸不已。天空仍是烏云重重疊疊,大雨如注,心中卻感到了一片光明,但覺只須留得一條命在,便有無盡歡樂,無限風光。   他定了定神,先將丁典的尸身端端正正的放在殿角,然后出外將寶象的尸身從池塘里拉了起來,挖個坑埋了;氐降钪,只見寶象的衣服搭在神壇之上,壇上放著一個油布小包,另有十來兩碎銀子。   他好奇心起,拿過油布小包,打了開來,見里面又包著一層油紙,再打開油紙,見是一本黃紙小書,封皮上彎彎曲曲的寫著幾行字不象字、圖不象圖的花樣,也不知是什么。翻將開來,見第一頁上繪著一個精瘦干枯的裸體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目極是詭異,旁邊注滿了五顏六色的怪字,形若蝌蚪,或紅或綠。狄云瞧著圖中男子,見他鉤鼻深目,曲發(fā)高額,不似中土人物,形貌甚是古怪,而怪異之中,更似蘊藏著一股吸引之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旌搖動,神不守舍。他看了一會,便不敢再看。   翻到第二頁,見上面仍是繪著這個裸體男子,只是姿式不同,左足金雞獨立,右足橫著平伸而出,雙手反在身后,左手握著右耳,右手握著左耳。一路翻將下去,但見這裸體人形的姿式越來越怪,花樣變幻無窮,有時雙手撐地,有時飛躍半空,更有時以頭頂?shù)氐沽,下半身卻憑空生出六條腿來。到了后半本中,那人手中卻持了一柄彎刀。   他回頭翻到第一頁,再向圖中那人臉上細瞧,見他舌尖從左邊嘴角中微微伸出,同時右眼張大而左眼略瞇,臉上神情十分古怪,便因此而生。他好奇心起,便學著這人的模樣,也是舌尖微吐,右眼張而左眼閉,這姿式一做,只覺得顏面十分舒暢,再向圖形中看去時,隱隱見到那男子身上有幾條極淡的灰色細線,繪著經(jīng)脈。狄云心道:“是了,原來這人身上不繪衣衫,是為了要顯出經(jīng)脈!   丁典在獄中授他神照功之時,曾將人身的經(jīng)脈行走方位,解說得極是詳細明白,練這項最上乘的內(nèi)功,基本關(guān)鍵便在于此。他早已記得熟了,這時瞧著圖中人身上的經(jīng)脈線路,不由自主便調(diào)運內(nèi)息,體內(nèi)一股細微的真氣便依著那經(jīng)脈運行起來。   尋思:“這經(jīng)脈運行的方位,和丁大哥所授的恰恰相反,那只怕不對!钡S即轉(zhuǎn)念:“我便試他一試,又有何妨?”當即催動內(nèi)息,循圖而行,片刻之間,便覺全身軟洋洋的,說不出的輕快舒暢。他練神照功時,全神貫注的凝氣而行,那內(nèi)息便要上行一寸、二寸,也是萬分艱難,但這時照著圖中的方位運行,霎時之間便如江河奔流,竟絲毫不用力氣,內(nèi)息自然運行。他心中又驚又喜:“怎么我體內(nèi)竟有這樣的經(jīng)脈?莫非連丁大哥也不知么?”跟著又想:“這本冊子是那惡和尚的,而書上文字圖形又都邪里邪氣,定不是什么正經(jīng)東西,還是別去沾惹的為是!   但這時他體內(nèi)的內(nèi)息運行正暢,竟不想就此便停,心中只想:“好罷,只玩這么一次,下次不能再玩了!睗u漸覺得心曠神怡,全身血液都暖了起來,又過一會,身子輕飄飄地,好似飽飲了烈酒一般,禁不住手舞足蹈,口中嗚嗚嗚地發(fā)出低聲呼叫,腦中一昏,倒在地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過了良久良久,這才知覺漸復(fù),緩緩睜開眼來,只覺日光照耀,原來大雨早停,太陽曬進殿來。狄云一躍而起,只覺精神勃勃,全身充滿了力氣,心想:“難道這本冊子上的功夫,竟有這般好處?不,不!我還是照丁大哥所授的功夫用心習練才是,這種邪魔歪道,一沾上身,說不定后患無窮!蹦闷饍宰,要想伸手撕碎,但想了一想,總覺其中充滿秘奧,不舍得便此毀去。   他整理一下衣衫,但見破爛已極,實在難以蔽體,見寶象的僧衣和褲子搭在神壇之上,倒是完好,于是取過來穿在身上。雖然穿了這惡僧的僧袍,心中甚覺別扭,但總勝于褲子上爛了十七八個破洞,連屁股也遮不住。他將那本冊子和十多兩碎銀都揣在懷里,到大樹下的泥坑中將那包首飾和銀兩挖了出來收起,抱起丁典的尸身,走出廟去。

    寶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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