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靜靜地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出神。微風(fēng)輕輕拂起她花白的頭發(fā)，向我暗示母親已經(jīng)韶華不再。母親已經(jīng)六十歲了，母親老了。母親的目光是朝著那片小菜園的，注視著那一片嫩綠的蔬菜。母親的耳朵有點背，沒有覺察我們到來。兒子壞笑著，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趴在母親背上，大喊一聲：“奶奶”。母親的身體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隨即笑了，摟過兒子：“小壞蛋，把奶奶嚇?biāo)懒恕薄Ｄ赣H親吻兒子的臉蛋：“我的孫子回來了，走，吃飯去，奶奶給娃做了好吃的”。母親的腿越來越不靈便了，不容易坐下，坐下后站起來更加困難，往往一個起立的過程就會累出一身汗來。我和兒子把母親攙扶起來，母親又一次親吻兒子的臉蛋：“我的娃真乖”。早就勸過母親，院子里不要種菜了，栽幾棵果樹就行，可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不僅把菜園伺弄的很好，而且還讓父親在院子里做了個羊圈，養(yǎng)了幾只羊，今天春節(jié)前后，居然還下了三只小羊羔。有了這幾只調(diào)皮的小羊羔，母親就更忙了。母親說我爺爺輩就是放牧的，我們家的羊肉從來沒有斷過，可不能讓自己的羊斷了根。可母親還是不識閑，硬讓父親又做了個雞籠，買回二十多只小雞仔養(yǎng)著。我也勸母親不要再忙鍋灶給我們做飯了，可母親不愿意，原因只有一個，我喜歡吃母親做的飯。母親總是把第一碗盛給我。我知道，從我出生的那天起，這個第一碗的習(xí)慣母親從來沒有破過，母親愛我勝過愛父親。

 母親今天的飯菜很有特色，兩樣涼菜是自家種的水蘿卜和小白菜，沙漠的春天從四月開始，可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吃到母親種植的新鮮蔬菜了。一鍋金黃的玉米碴子稀飯，玉米碴子也是讓父親去磨坊加工回來的。甚為稀罕的是母親居然炸了鎖陽油餅，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兒。母親說：“你從小就愛吃鎖陽油餅，你們先吃著，鍋里還蒸著饃呢，我去端來”。不等母親端來饅頭，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開吃了，很久沒有吃到這樣的油餅了。母親從涼房里端來熱氣騰騰的饅頭，竟然是金黃的玉米面饃和幾個泛紫的鎖陽饃。注視著母親，心里自然就潮濕了，母親為這頓飯沒少下功夫�！翱粗�我干啥呢，趁熱吃吧”，母親說�！皨�，你也吃”，我給母親夾了一張油餅。這就是小家日子的溫馨吧，我滿足于這樣的生活。  

 兒子挑食，只吃加了糖的玉米饃，護(hù)著自己的小碗，不讓母親給他夾油餅，這個小家伙比較煩人，他認(rèn)為不好吃的東西是一口都不會吃的，只記得前天品嘗我挖來的鎖陽是澀苦的，所以認(rèn)定摻了鎖陽炸出的油餅也是苦的。他那里知道越苦的鎖陽摻在面粉里做出的食品才越有味道。母親無可奈何地拍拍兒子的小腦袋，疼愛地說：“你這個小壞蛋，一點都不像你爸爸，你爸爸小的時候可是最愛吃奶奶做的鎖陽油餅?zāi)亍�。母親說得極是，我喜歡鎖陽油餅的濃香和那股淡淡的土腥味兒。

 已經(jīng)記不起從哪時開始喜歡挖鎖陽的，小時候?qū)︽i陽的熟悉和鐘愛就如同現(xiàn)在的孩子們喜歡可樂或者肯德基，鎖陽是兒童時代唯一的零食。記得小時候曾經(jīng)和伙伴們?nèi)ゴ箨爭旆坷锶ネ颠^曬干的鎖陽，有個伙伴不小心從庫房的院墻上掉下來摔斷了腿，落下了跛腿的毛病，我們從小就喊他“王三瘸腿子”。王三摔斷了腿，給了母親一個警示，因為是大集體勞動，父親又常年不在家，母親上工時照顧不了我們，怕我跟著別家的孩子闖禍，就把我們關(guān)在屋里，等母親收工回來，我們早就哭啞了嗓子。母親心疼我們，舍不得我們受罪。有天中午母親收工后灌了一壺水，藍(lán)頭巾里包了兩個饃拿條麻袋就帶我出去了。母親帶我去了村子北邊，那里是鎖陽最多的地方。母親揮汗如雨地挖著，我在周圍戲耍著給母親尋找新的目標(biāo)。大概因為當(dāng)時人煙稀少的緣故，也是由于大集體生產(chǎn)，人們沒有閑著的時候，周圍的鎖陽很多，一個個紫紅的小疙瘩鋪滿了沙灘。母親挖的很辛苦，汗珠一滴滴地灑在熾熱的沙地上，瞬間就蒸干了。我給母親遞過水壺，用頭巾給母親擦掉臉上的汗水。母親疼愛地親我一下：“我的娃真乖”。

 “我的娃真乖”，一句溫情的話是母親給我最大的獎勵，為了母親的這句話，我克制了和伙伴們出去瘋跑的欲望，在家耐心地看護(hù)著妹妹，即便出去，我都要緊緊地牽著妹妹的手，生怕丟掉。為此，我沒少得人們的夸獎，也為母親贏得了贊譽。

 或許，就是那次母親帶我去挖鎖陽給了我深刻的印象吧，從此我便癡迷了這個活動，每年春天都得去挖幾次。只要是和母親在一起,母親就會把我挖來的鎖陽刮去了皮，清洗干凈，然后切絲剁成了蓉?fù)皆诿娣劾镒龀捎惋�。在那個每日只能吃到清水煮面的年代里，難得這么打個牙祭。只是這樣好吃的東西不是經(jīng)常能吃到的，挖鎖陽有節(jié)氣，只有“五·一”，“十·一”前后才能挖到，每年只有在這兩個節(jié)日里我才能吃到母親的鎖陽油餅。我上學(xué)是在離母親很遠(yuǎn)的鎮(zhèn)子里，“五·一”和“十·一”最多只有四天假期，由于交通不便利，往往就找不到回家的車。這樣的日子里，母親總是站在村頭朝著公路眺望，希望能看到我的身影，可母親總是失望。母親無奈，只好獨自去沙漠里挖來鎖陽，精心地做了鎖陽油餅，托去鎮(zhèn)上的人給我?guī)�來。每每收到母親帶來的東西，總是先把包裹緊緊地抱在懷里，然后小心地打開，每當(dāng)看到散發(fā)著油香的鎖陽油餅時，眼里就浸滿了淚，我知道，這里面也飽含了母親思兒的淚水。母親帶來的東西總是不愿和別人分享，精打細(xì)算地每天吃一點，哪怕最終放干了，也愿意在嘴里含著。

 母親老了，已經(jīng)不能去郊外體會挖鎖陽的樂趣了，但母親最了解兒子的心思，細(xì)心地體會著兒孫的快樂。母親靜靜地看著我吃飯，放下筷子我低頭喝了幾口稀飯，抬頭母親又給我夾了一張油餅，慈愛地注視著我�！皨專�我吃飽了”。“再吃點，你愛吃”。母親的語調(diào)溫柔的像是哄勸一個幼兒，在她眼里我依然是那個聽話的孩子，可我的兒子也已經(jīng)十歲了。母親只管看著我們吃飯，自己卻吃的很少，伺候好兒孫是母親唯一的快樂。

 母親老了，歲月在母親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母親的頭上已經(jīng)找不到一根全黑的頭發(fā)了，可母親的眼睛沒有變，依然盛滿了慈愛，而且，愈加的濃厚。

 母親，是我溫暖的依靠。祝福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