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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葉傾城

    葉傾城

    葉傾城,原名胡慶云,作家,1995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湖北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內(nèi)發(fā)行量最大雜志《讀者》的簽約作家,其作品在諸多報雜志中有很高的轉(zhuǎn)載率。其散文作品有:《愛是一生的修行》、《愛是一種修行》、《傾城十年》、《情感的第三條道路》、《愛與不愛都是事兒》、《一杯閑半生愁》等;長篇小說作品有:《原配》、《心碎之舞》、《麒麟夜》等。

    人物簡介

    她在自我介紹上說:如果你曾愛過我,你自然知道。如果你不曾,我該如何讓你明白呢。

    生于東北小城丹東,長于中南重鎮(zhèn)武漢,長江水浣過發(fā),也濯過足。華中理工大學(xué)漢口分院畢業(yè),就職于湖北省政府辦公廳。后來辭去公職,移居北京,先后供職于京華時報、競報、盛大文學(xué)。2010年至2011年8月5日任金鷹955子夜車站主持人。

    主要著作

    信箱集

    《愛或不愛都是事兒》

    《一夜傾城》(再版書名為《別糾結(jié),好好愛》)。

    葉傾城

    長篇小說“傾城之戀系列”

    《 原配》

    《心碎之舞》

    《麒麟夜》

    散文集

    《愛是一生的修行》

    《愛是一種修行》

    《一杯閑半生愁》

    《玲瓏四犯》

    《馬不停蹄地錯過》

    《玻璃杯里跳舞的天使》

    《住在內(nèi)衣里》

    《不要臉要趁早》

    《優(yōu)雅地低于愛情》

    《鳳凰于飛》

    《煙花雨》

    《心靈雞湯中國卷》

    《我的百合歲月》

    精選集“傾城十年”系列

    《比目思》

    《蒼耳心》

    《芙蓉錦》

    譯作

    《誰動了你的奶酪》(兒童版)

    《花園里的沉思》

    《走出非洲》

    編劇

    《如果愛上我的青春》

    作品欣賞

    《茉莉橘子》

    如果,我從不曾向你說過一句又一句沉醉甜蜜的話,你還能不能懂得,我茂林深處一般的心中啊,那湖泊般清澈映落的心事?

    如果,你眸中沉默的火我不曾遇見,當我在漆黑的人世間徜徉,會不會知道,你始終在我的身邊,一如日升月落,生生世世?

    深冬及其潦草短促的黃昏時分夜色蕭蕭而下,她急著下班,門診卻轉(zhuǎn)來了病人,是一位白內(nèi)障的老人,正由老妻攙扶著送來. 急切著見那醫(yī)院門口佇立等待的男孩,她只草草問幾句,便開出住院通知單,起身:"你跟我去病房。"交待老太太,“到那邊去交費!

    老太太卻不動,只微笑測頭,指指自己的耳朵。老人靜靜開口:“醫(yī)生,還是我和她一起去交費吧。我妻子,她聽不見!彼@愕的抬頭,陡然看見老人一絲不茍的白發(fā)下,面容安詳儒雅,瞳孔卻是灰蒙蒙的白,黯然無光,仿佛被廢棄的礦坑。他的眼睛,已經(jīng)死了。他是盲的,而她,是聾的?

    消息一如蓮瓣上的風(fēng),動蕩的傳遞,病房里從此多了好奇的眼光。而乍看上去,他們竟如此平常,老人閉目養(yǎng)神,老太太就無聲地忙前忙后,一臉謙和的笑。午后,老太太坐在床沿上,一瓣瓣剝開橘子,細細撕去筋絡(luò),輕輕遞過去,老人總是適時地張開嘴接過。而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老人咀嚼與吞咽,微笑著,自己也吃一瓣,在將下一瓣橘子喂到老人口里......

    一舉一動間,竟仿佛不是在穿越光明與黑暗、有生到無聲的崇山峻嶺,只如明月山崗,清風(fēng)大獎,是亙古以來便如此完美契合,不消更動,亦不屑言辭。

    而他不能看,她不能聽,要怎樣才能溝通交流,接下命運無窮的招數(shù)?一個巨大的謎團,由四只蒼老得手擁滿,她永遠都猜不透。終有一次她耐不住地問起,老人無光的眼中透出微微笑意:“你以后會明白的!

    那以后,卻也來得太過迅猛,以至于無從反應(yīng)。一天,她看見老太太提著水瓶從水房蹣跚而出,剛想上前幫忙,卻已有炸裂聲,驚天動地,代替了她自己聽不見的呼喊。老太太仆倒,從此再也不能站起......只無聲地,掙扎著,比劃同一個姿勢:抬起,又萎垂,由抬起,又萎垂,仿佛舞者的謝幕,仿佛瀕死的天鵝,直到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沒人懂得手語,卻沒人懂得她的心意:請不要告訴他,請幫我,照顧好他。

    而她默默的褪下醫(yī)生的白袍,將纖纖素手在水龍頭下洗了又洗,要沖掉所有醫(yī)院的氣息。然后靜靜走向老人,坐在她慣坐的位置上,輕輕地,剝開橘子......橘瓣遞到老人唇邊的瞬間,他開口了:"她,我的妻子,怎么樣了?要不要緊?"忽然地,聽見窗外的綠樹上下不知名的鳥叫得那樣快樂,而老人白色的眼睛痛苦地痙攣著,琥珀融化般流下厚重濁黃的淚。

    四十年前,便知道黑暗的不歸路。那年攻關(guān)小組幾晝夜的不眠不休后,眼前忽然地一片血紅,隨即死一般漆黑。在醒來雙眼已在繃帶后無人可預(yù)期,繃帶拆除后他生命的顏色。他沒有通知鄉(xiāng)下的父母,只獨自躺在小屋里,從不知黑暗的重量,會這般地,以萬傾之勢壓下,二十二歲的大男孩子,終于,哭了。

    突然泛來淡淡的茉莉花香,一雙女性的手,正隔著紗布,輕柔地為他拭淚。他不禁動容,啞聲問:“你是誰?”一無回音,卻有什么東西軟軟抵者他的嘴唇,他驚疑地、機械地張開嘴,一瓣染著茉莉花香的橘子甘甜地喂到他嘴里.....整整七夜,沒有聲音,沒有光,卻有茉莉橘子,日復(fù)一日,滋潤他干枯的喉嚨,是黑暗國度里唯一的安慰與期待。只是,她為什么從來不對他說一句話呢?

    繃帶拆除的剎那,他的雙目渴盼地四處張望,喧嘩的人群里,要到哪里才能覓到那一瓣清甜的茉莉橘子。

    漸漸,連他自己也懷疑不過是一場夢境。卻在無意間,握到了她的手,嗅到她掌心淡淡的茉莉芳香,霎時間,所有的記憶如風(fēng)云初起。她只靜靜地抬起頭,深深的與他對視。她是設(shè)計院的清潔女工,大地一般寂靜豐美的女子,每天掃地如掃除人生。只是,每天朝夕相處的日子里,他怎么從來不知曉她對他的感情?

    而原來,從未出口過的愛,仿佛蘊藏在煤里的火焰,以及深埋在地低的河流,是人生的燃燒與奔騰。

    她略微悸動。他松手,復(fù)又緊緊握住,然后拉到自己懷里,自此,握住一生不變溫柔,不染塵的約誓。

    四十年后,老人仍有同樣堅毅的面容,而年輕娟秀的女醫(yī)生,肅然起敬。

    誰說我的心事必得用言語傾訴,誰說只能用雙眼識出你無雙的容顏? 若命運將你我剝奪,如貧瘠沙漠里一棵干渴的仙人掌,我也會為你盛放一千多繁花,同時向你綻現(xiàn),我唯一的美麗。

    《安能辨他是雌雄》

    今夏在草原。清晨逸馬在希拉穆仁,是我深愛的黑駿馬,微一揚鞭,鞭梢不及馬背,它已飛奔,兩耳聞得風(fēng)聲颯颯。

    靜下來卻走得平穩(wěn),偶爾叼一口閑花野草,我與馬倌聊天,“它是公是母?”馬倌答,“都是公的,母馬騎上走不動!蔽遗e目看看,人家的馬肚下面好大一個話兒,我的馬卻空空如也,莫名便覺不平,“為啥那匹馬有,我的馬沒有?”馬倌笑得金牙在陽光下閃閃放光,“你那匹是閹過的!

    我靠,這臉丟得。

    下午陽光酷烈,草原無遮無擋,一望無際盛大的綠。我坐在旗桿下,抱了一頭小白羊,與小孩們聊天。滿懷軟香暖玉,我問,“這羊是公是母呀?”小孩的母親是個中年婦人,聞聲熱情前來,“這不就是俗話說的,要知道你媽是公是母,掀開尾巴一看!蔽舶拖崎_半晌,我仍不明就里,婦人幫我指點,“喏,這個是出糞的,這個是出尿的,這是頭小母羊嘛!蔽依^續(xù)懵懂,“那公羊呢!眿D人駭笑,“公羊的尿從肚子下面走嘛。”大約不信有這種白癡,停停又加一句,“這說得再清楚也沒有了。”此時已笑翻了一地的人。好在日頭毒,人人曬得紅頭赤臉,再加一份緋紅,也看不出。

    雌與雄,豈是那么好辨的?

    此行,是經(jīng)山西去內(nèi)蒙,到五臺山那天正是盂蘭盆節(jié)前日,五爺廟外便聽得鼓樂磬鈸,原來是有人還愿送戲。舞臺一角有個牌子,《潘楊訟》。

    在酷日下的園子里,我看向舞臺,很吃力地辨認,那描了慘白臉孔,是潘仁美?他們驚他嚇他,而他不過是披發(fā)蒼涼的老人。一個敦實的胖老太太,是佘太君吧?一直掛著一種穩(wěn)扎穩(wěn)打、勝算在握的笑容,她驕矜地坐下來,正在八賢王身邊,但輸贏還沒定呢。

    自然沒有字幕,我正覺得悶,忽然分花拂柳,上場一個極清俊的小生,劍眉星目,滿面撲粉,腮紅卻紅得柔和,仿佛天然膚色。而盛夏午后的太陽照在我頭上。

    我站得那么近,他的厚底靴,踏踏踏,就在我頭頂上,袍裾微掀,里面是大紅絲褲。氣宇軒昂,卻線條柔和輕盈。是個女子嗎?我拿不準。

    他是誰?楊家將里有這一號?可憐的我,正“楊六郎”、“楊宗!钡貋y蒙,皇帝已經(jīng)喚道,“寇愛卿,”———豈有這么年輕俊美的寇準。

    烈日當頭,幾乎是噴火的龍,毒焰。他們都避到樹蔭下,惟我在舞臺的正下方,半癡半迷?軠试谂_上忽遇難題,舉重若輕,起了好主意,則眉目一場,嬌憨如好女,又明明有大將之風(fēng)。我越看越心驚。

    山間之戲簡陋著。鬼卒著戲裝就從后場連忙沖出來,大約人有三急,再一刻,已經(jīng)換了衙役,氣定神閑上場。戲分完了的演員就在不遠處,往臉盆里白花花倒洗衣粉,出那么多泡沫,七彩妝容浸進去,重手搓出來,一張張樸實憨厚的臉,是一部返璞歸真的戲外戲。

    周圍多的是散漫的游客,亂著拍照,上香,到處閑逛。大家都只是偶爾到此一游吧,想來往后也不大記得五臺山,五臺山也不大記得我們。我在陽光底下,也是一種暫時的存在。然而我眼中的寇準,那么美,敷粉胭脂,黑靴紅褲,大義凜然,卻又聰明機巧。他哈哈長笑,我忽然看見酒窩,女子無疑了。

    那一刻,我只覺恍惚,仿佛我不是一個游客,與五臺山半日之緣,而是附近鄉(xiāng)野人家的女兒。偶爾趕廟會,燒香許愿求一個好人家。在廟里看了一出戲,便遇上前生的冤孽。

    若他是男子,我會嫁他,洗手作羹,追隨他天涯海角,他是我一生惟一的愛人。若他是女子,我但愿與她結(jié)拜姐妹,雙棲雙宿直至白首,無論她是否紅顏終改,抑或嫁作平凡人婦,我唯愿與她嫁同一個男子……

    散戲之后,鄉(xiāng)間有多少不知所蹤的女孩?而所有的美,都是雌雄同體的。

    《紙巾上的愛》

    她落淚時,男孩遞給她一張粗糙的紙巾。

    一瞬間,她想起了丈夫為她擦淚的紙巾--輕盈而柔軟,淡淡的茉莉清香沁人心脾。

    有時,即使是一張紙巾,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婚禮上,她的淚紛紛而下,不只是新娘必有的喜淚。

    當初她堅持要舉行的盛大的婚宴,不是沒有一點補償心理的。

    他是留美的醫(yī)學(xué)博士,開一家藥品公司,家財萬貫,學(xué)富五車,第一次見面,對她說手術(shù)室的笑語,自己笑得“呵呵”地。她也附和地淺笑,可是根本沒聽懂一大堆專業(yè)術(shù)語。

    他對她好。送花,開車送她上下班,帶她去豪華娛樂場所,出資為她出了兩本散文集。但是他自己只翻了幾頁就睡著了。對于他,她始終是高山仰止,敬而遠之?伤車械娜硕紕恿诵--這樣的男人不嫁,還要等什么樣的男人?

    她最后還是嫁了,只是淚不由自主往下流。在豪華的奔馳車里,他一路用紙巾細細地為她拭淚,淡淡的茉莉清香籠了她一臉。

    安逸的日子里,她想起了那個男孩。

    是在一次筆會上認識那個男孩的。第一個晚上,月光潑潑濺濺得滿山都是。她倚著靠山的欄桿,把自己放在月光里去,聽著遠遠舞會里的舞曲人聲。這時,聽見他從她身邊走過,停一停,低低吟了一句:“幾處吹茄明月夜!彼@得直起身來:莫非他聽得見她心里的聲音?

    他們以后就總是這樣:一句話,她說了上半句,他便很自然地接出了下一半。筆會結(jié)束后,他們回到了各自的城市,卻仍舊借助電話與郵遞員,談詩說文,談天說地,然后談情說愛,終至于--談婚論嫁。

    不自覺地將男孩的信揉成了一團,她整個人都愣住了。也許,她一直都知道有這樣的結(jié)果,只是……她看見丈夫在電腦前專注的身影,已經(jīng)開始了中年的微胖--他怎么辦?

    男孩不斷地催問。每次見到男孩,她都下決心回家后立刻對丈夫攤牌?墒,怎么說出口?他對她,一直是那么好。

    她在時間里煎熬,思緒紛亂如風(fēng)起時的槐花:進,或者退?離婚或不離婚?他們再見面的時候,男孩追問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想起自己的諸般委屈,不由得就落了淚。

    男孩慌了,翻遍全身才摸出一張紙巾遞給她。

    那紙顏色灰蒙蒙的,紋理粗枝大葉,捏在手里,堅硬粗糙,一看就知道是自由市場上論斤稱賣的。

    她想起他為她拭淚時那帶著淡淡的茉莉清香的紙巾,柔軟細膩而輕盈,仿如他給她的日子:舒適的,溫存的,清潔的。如果不是遇上他,她不可能在兩年內(nèi)連出兩本書,也不可能至今還保留了一份少女不諳世事的純凈,她想起他的豪華私家車和那些與男孩在寒風(fēng)凜冽的街頭等末班車的深夜;他的建伍音響和男孩要經(jīng)常拍一拍才會響的“隨身聽”……男孩給了她愛情,他卻給了她一個女人一生中差不多最為重要的東西:安全感。

    不知不覺地,她的淚止住了,她將男孩的紙巾還給了他,靜靜地說:“我自己有!

    她后來還是會常常地想起男孩,可是一次也沒有后悔過自己的選擇:如果,感情和生活的品質(zhì),一個是玫瑰,另一個是每天必吃的一把青菜,那么,她只能選擇后者。

    只是,那一天,男孩遞過來的,為什么會是那么低劣的一張紙巾呢?

    《永不縮回雙手的父親》

    幾年前,武漢發(fā)生了一起火車汽車相撞的事故。

    一輛早班的公共汽車擱淺在一個無人看守的道口,駕駛員下車找水去了。是農(nóng)歷正月,天寒地凍,十幾名乘客都舒舒服服地呆在還算暖和的車廂里,誰也沒有想到大禍的將臨。

    沒人留意到火車是幾時來的,從遠遠的岔道。只能說,是呵氣成霜的車玻璃模糊了眾人的視線,而馬達的轟鳴和緊閉的門窗又隔絕了汽笛的鳴響。當發(fā)覺的時候,頃刻間,一切已經(jīng)停止了。

    ——一切都停止了,卻突然間爆發(fā)出孩子的哭聲。

    那是一個大概兩三歲的小孩子,就躺在路基旁邊一點點遠的地方,小小整潔的紅棉襖,一手揉著惺忪的眼睛,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只一味哭叫:“爸爸,爸爸……”

    有旁觀者說,在最后的剎那,有一雙手伸出窗外,把孩子拋了出來……

    他的父親,后來找到了。他身體上所有的骨頭都被撞斷了,他的頭顱被擠扁了,他滿是血污與腦漿的衣服看不出顏色與質(zhì)地……是怎么認出他的呢?

    因為他的雙手,仍對著窗外,做著拋丟的姿勢。

    好幾年前的事了,早沒人記得他的名字,只是,在經(jīng)過這個道口的時候,還會有人指指點點:“曾經(jīng),有一個父親……”

    還有,那個孩子現(xiàn)在長大了嗎?

    很久很久以前,中原一戶農(nóng)家有個頑劣的子弟,讀書不成,反把老師的胡子一根都拔下來,種田也不成,一時興起,把家里的麥田都砍得七零八落。每天只跟著狐朋狗友打架惹事,偷雞摸狗。

    他的父親,一位忠厚的莊稼人,忍不住呵斥了他幾句,兒子不服,反而破口大罵,父親不得已,拎起菜刀嚇唬他,沒想到兒子沖過來搶過刀子,一刀揮去。

    老人捧著受傷的右手倒在地上,鮮血淋漓,痛苦地呻吟著。而鑄成大禍的兒子,竟連看都不看一眼,揚長而去。

    從此生死不知。正是亂世,不知怎的,兒子再回來的時候,是將軍了。起豪宅,置美妾,多少算有身份的人,要講點面子,遂也把老父安置在后院。卻一直冷漠,開口閉口“老狗奴”,自己夜夜笙歌,父親連想要一口水喝,也得自己用殘缺的手掌拎著水桶去井邊。

    鄰人都道:“這種逆子,雷怎么不劈了他?”

    許是真有報應(yīng)這回事吧。一夜,將軍的仇家尋仇而來,直殺入內(nèi)室,大宅里,那么多的幕僚、護衛(wèi)、清客,逃得光光的,眼看將軍就要死在刀光之下。突然,一個老人從后院沖了進來,用唯一的、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握住了刀刃,他的蒼蒼白發(fā),他不顧命的悍猛連刺客都驚了一下,他便趁這一刻的間隙大喊:“兒啊,快跑,快跑……”

    自此,老人雙手俱廢。

    三天后,逃亡的兒子回來了。他徑直走到三天不眠不休、翹首期盼的父親面前,深深地叩下頭去,含淚叫了一聲:“爹——”

    一刀為他,另一刀還是為他,只因他是,他的兒子。

    《母親的心》

    朋友告訴我:她的外婆老年癡呆了。

    外婆先是不認識外公,堅決不許這個“陌生男人u2019上她的床,同床共枕了50年的老伴只好睡到客廳去。 然后外婆有一天出了門就不見蹤跡,最后在派出所的幫助下家人才終于將她找回,原來外婆一心一意要找她童年時代的家,怎么也不肯承認現(xiàn)在的家跟她有任何關(guān)系。

    哄著騙著,好不容易說服外婆留下來,外婆卻又忘了她從小一手帶大的外孫外孫女們,以為他們是一群野孩子,來搶她的食物,她用拐杖打他們,一手護住自己的飯碗:“走開走開,不許吃我的飯!迸萌胰硕伎扌Σ坏。

    幸虧外婆還認得一個人廠--朋友的母親,記得她是自己的女兒。每次看到她,臉上都會露出笑容。 叫她:“毛毛,毛毛!秉S昏的時候搬個凳子坐在樓下,嘮叨著:“毛毛怎么還不放學(xué)呢?”--連毛毛的女兒都大學(xué)畢業(yè)了。

    家人吃準了外婆的這一點。以后她再要說回自己的家,就恫嚇她:“再鬧,毛毛就不要你了!蓖馄啪蜁⒖贪察o下來。

    有一年國慶節(jié),來了遠客,朋友的母親親自下廚烹制家宴,招待客人。飯桌上外婆又有了極為怪異的行動。 每當一盤菜上桌,外婆都會警覺地向四面窺探,鬼鬼祟祟地,仿佛一個準備偷糖的小孩。終于判斷沒有人注意她,外婆就在眾目睽睽下挾上一大筷子菜,大大方方地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賓主皆大驚失色,卻又彼此都裝著沒看見,只有外婆自己,仿佛認定自己干得非常巧妙隱秘,露出歡暢的笑容。那頓飯吃得……實在是有些艱難。

    上完最后一個菜,一直忙得腳不沾地的朋友的母親,才從廚房里出來,一邊問客人“吃好了沒有”,隨手從盤子里揀些剩菜吃。這時,外婆一下子彈了起來,一把抓住女兒的手,用力拽她,女兒莫名其妙,只好跟著她起身。

    外婆一路把女兒拉到門口,警惕地用身子擋住眾人的視線,然后就在口袋里掏啊掏,笑嘻嘻地把剛才藏在里面的菜捧了出來,往女兒手里塞:“毛毛,我特意給你留的,你吃呀,你吃呀!

    女兒雙手捧著那一堆各種各樣、混成一團、被擠壓得不成形的菜,好久,才愣愣地抬起頭,看見母親的笑臉,她突然哭了。

    疾病切斷了外婆與世界的所有聯(lián)系,讓她遺忘了生命中的一切關(guān)聯(lián),一切親愛的人,而唯一不能割斷的,是母女的血緣。 她的靈魂已經(jīng)在疾病的侵蝕下慢慢地死去,然而永遠不肯死去的,是那一顆母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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