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我的藏傳佛教啟蒙老師 —— 方于

方于，1903年生，江蘇武進人。

1921年到法國留學，和她同船去的有潘玉良和后來的臺灣女作家蘇梅。

我曾問過她在法國是否認識中共的那些早期領(lǐng)導人？她說認識。

我又問她為什么不加入中共？

她笑笑，拍拍我，給我講了許多鮮為人知的事。

1927年她學成回國，任教于南京國立音專，冼星海是其學生。

當冼星海奔赴延安時，是她送上的車。

后來我又問過她，為什么不去延安？

她依然是笑笑，又拍拍我，又給我講了許多不為人知的事。

方老師有幸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親近到了諾那活佛和貢嘎活佛，并且成其為得法弟子。

所以她最喜歡談?wù)搩晌换罘稹?/p>

有時侯聽她講兩位活佛的故事，完全像是聽天方夜譚，不可思議。

抗戰(zhàn)時期，方老師和丈夫——著名的小提琴家李丹先生，一起輾轉(zhuǎn)到達昆明，任教于西南聯(lián)大。

每每說起當時在云南的文化名人，她總是如數(shù)家珍，別有一番情趣。

抗戰(zhàn)勝利，很多文化名人都先后離開了云南，只有方老師和先生等少數(shù)人留了下來。

文化名人離開云南時，集資建了一個蓮花精社，交給了方老師。

方老師和先生合作翻譯了世界文學名著《悲慘世界》前三卷。

1955年，他們應(yīng)邀到北京開會，其譯著被稱為劃時代的里程碑式的翻譯。

以此同時，有關(guān)人士希望他們留在北京，但他們最后還是依然回到了昆明。

文革，蓮花精社被毀，方老師被打成“法國特務(wù)”，歷經(jīng)磨難。

七十年代末，李丹先生去世以后，她忍著巨大的悲痛，以七十多歲的高齡，獨立完成了翻譯《悲慘世界》的后兩卷工作，終于使這部文學名著完整地呈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

八十年代，方老師替很多倒了嗓的歌唱家和戲劇演員恢復了嗓音。

方老師早年在法國曾師從湯瑪遜夫人學習聲樂，她學的是面罩唱法，后進里昂大學研習法國文學。

九十年代，方老師為蓮花精社的恢復傾其所有。

方老師曾對我講過，如果她能活到一百歲，那么諾那活佛和貢嘎活佛所傳給她的法即是真的。

方老師活到了實歲九九，虛歲一百。

我最服方老師的是，她是一個真正淡泊名利、遠離權(quán)利的人。

第二堅定的宗教信仰，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困難都從來沒有動搖和放棄過。

第三她不僅在世法上獲得成功，而且在佛法上也取得成就。

至少，她印證了長壽身。

方于先生（1903—2002），我國著名文學翻譯家、音樂教育家、云南藝術(shù)學院教授。

她的祖籍在江蘇武進，本人成長于蘇州。其父方毅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詞典編輯部任部長。18歲那年，方于在上�？既≈袊鴼v史上首批公派女留學生，赴法留學。

初到巴黎，在里昂中法大學進修法文和音樂，兩年后進入著名的里昂大學文學系。留法七載，方于珍惜著每一寸光陰，她不但孜孜不倦地鉆研文學，還向著名音樂家瑪黛依斯夫人學習聲樂。她對同宿舍的潘玉良的身世很同情，與潘一起學習素描、油畫、中國畫和雕塑。當時還有一位先到法國數(shù)年的女畫家方君璧，對方于十分友愛和呵護。

她與丈夫李丹先生合譯了法國文豪雨果的名著《悲慘世界》，歷時半個多世紀。方于還譯了《西哈諾》、《詩人海涅的愛》、《毋寧死》、《克里斯丁》等劇本。

方于25歲在法國時，經(jīng)常能看到很多的鬼魂，這些鬼魂自稱是拿破侖、伏爾泰和盧梭等（在世時這些人都是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大人物）。見多了之后，她整天失眠，要靠西藥維持睡眠和精神狀態(tài)。這可能是由于她有宿世的善根，有著與一般人不一樣的眼力。

回國后，她千方百計進行治療，中西醫(yī)，什么方法都用上了，還是不管用。一次從樓上走下時，甚至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坐在堂屋里！但今世修法的因緣還有待成熟，尚無法解決她所出現(xiàn)的問題。

1934年7月，她在南京生下次子李方明。月子期間正值酷暑，就用電風扇取涼，隨即落下了嚴重的頭痛病，求遍城內(nèi)中醫(yī)、西醫(yī)都不見效果。

一日，方家院門外來了一位敲著木魚的化緣和尚。方于的祖母是念佛人，立即囑下人奉上銀錢布施，但這位行腳僧卻立在門外不肯走。老太太又差人去問，是否是嫌供養(yǎng)太�。啃心_僧說：“不是，只是因為你們家有一位女眷的病，貧僧能夠醫(yī)治�！狈接诘淖婺负湍赣H聞言連忙到門前請教，行腳僧隨即描述了病人頭痛的癥狀，與方于的病狀完全一致。兩位女主人聞后很是驚訝：“敢問師父，幫治好這個病，需要多長時間，要多少酬勞？”行腳僧說；“一個月就行，分文不取。但是病治好后，此人一定要皈依佛法，無論將來遇到什么困難情況，都不得反悔。”

此僧為方于療病，結(jié)果不到一月就痊愈了。方于想：“明日師父來家時，一定要皈依他。”然而，這位云游僧卻從此黃鶴無蹤。

不久，方家的一位友人來訪，說：“南京最近來了一位藏地的諾那活佛，傳法、治病，非常慈悲。”聽后，方于便跟隨前往諾那活佛處。當時，藏傳寧瑪派的高僧諾那呼圖克圖正舉辦小型的法會，方于也就坐在了徒眾中。一開始，諾那活佛就唱起了普賢王如來的本覺大明咒：“嘛嘛格林薩敏達！” 她一聽這悠揚震撼的咒語唱誦，頭頂立刻像炸雷一樣，看到有光明從上灌了下來，從此，久治不愈的精神癥患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于是，她對藏傳密宗產(chǎn)生了強烈的信心，于1935年初，拜在了諾那活佛門下，起初主要修持本尊綠度母。她說：“那個時期，我不用怎么祈請，睜眼閉眼都能很明顯看到諾那師父顯現(xiàn)，端坐在我頭頂?shù)墓饷髦小?/p>

諾那上師傳方于觀音修法，囑修觀音心咒600萬，然而她依儀軌才修了6萬，即親見本尊，獲得成就。又成就秘密本尊尊勝佛母。

諾那活佛在漢地廣傳了密乘的祈請頌、本尊法、咒語、破哇、護摩等。上師在漢地的最后一段時日里，于南京的一個道場，萬分珍重地為少數(shù)弟子傳了寧瑪巴九乘道次第及大圓滿龍欽心髓的深法，方于居士即是受法者之一。（諾那上師的根本上師貝雅達賴金剛，從四世佐欽法王敏覺南喀多杰領(lǐng)受大圓滿法要。）

至1935年5月，方于居士共計從諾師學法五個月。諾那上師離開南京將赴藏地前夕，深感對這位宿慧非凡的女弟子傳授的法不夠多，因此囑咐大弟子王家齊上師：“你要代我向方于傳法�！�

1936年，諾那上師在甘孜圓寂，肉團心不化，成佛像，上有咒字。

此后，方于居士依止王家齊上師學法，敬稱其為“王師父”。臨近1937年末，日寇逼近南京，她祈問王上師：“中國這么大，逃到哪里才可免難呢？”王上師說：“去云南的昆明，昆字比日高，日軍打不到那里�！�

臨走時，所有家財都來不及收拾。方于居士找到一個有蓋子的竹籃，對家中供奉著的一尊檀木觀音像說道：“菩薩，弟子如果能夠把您請在這里面，就帶您走，不行的話，就真的沒有辦法了！”隨即把觀音像放置到籃子里，放上蓋子，正好合適。這是方家逃離南京時帶走的唯一佛像。

就這樣，方于居士和父母、丈夫、妹妹，為避途中戰(zhàn)亂和匪劫，繞道緬甸而行，歷盡千辛萬苦，來到昆明。她的弟弟當時因?qū)W校課程尚未結(jié)束，遲走一步，離開南京一周后，即發(fā)生震驚世界的南京大屠殺慘事。

1939年，麗江普濟寺的圣露呼圖克圖到昆明圓通寺修法超度辛亥以來陣亡將士。方于居士從其學法，得到了很多噶舉派的灌頂。圣露上師并單傳一極密之法給方于，命她獨修，不得傳與他人。她修持頗哇用功甚深，頭上梵頂穴處很深地向內(nèi)凹陷。

1940年，貢嘎活佛駕臨昆明，方于居士在其座下領(lǐng)受了大量噶舉派、寧瑪派灌頂。當時，日寇飛機瘋狂轟炸昆明，民眾都在“跑警報”，人心惶惶，食品供應(yīng)緊張。方于居士和同修們帶著自己做好的食物，到西郊妙高寺的山上供養(yǎng)上師，誠心求法，得到了《大圓滿徹卻脫噶三虛空會合瑜伽修持法不共口訣》等甚深密法的傳授。她在貢嘎師父的指導下閉關(guān)，出關(guān)后將體悟和境界向師父陳述，貢嘎師父逐一給予了解評。在她的一生中，以諾那活佛和貢嘎活佛為根本上師。

王家齊上師先后三次到昆明弘法，諾那傳承的很多法，方于都是從王上師處領(lǐng)受的。貢嘎活佛曾親自認定，王家齊上師是蓮師的化身，并率眾人對王上師進行禮拜。王上師的心咒，與蓮師心咒僅有一字之別。

以上三位大德對方于居士都很器重，先后賜予她“金剛阿阇黎灌頂”。

為了生計，方于在西南聯(lián)大、中法大學等校執(zhí)教。除了隨師求教及弘法，自己尚有教學、翻譯工作，還必須安排丈夫和兩個兒子的日常生活。她深感人生的無常、時間的寶貴。每天堅持修法，直到晚年，座上修法最少四至六小時，座下還要持咒。如果有過多的人和事打擾了她日課，她就會顯現(xiàn)病得很厲害。

隨著時光的流逝，諾那活佛、圣露活佛、貢嘎活佛、王家齊上師都先后示現(xiàn)了無常。無法向上師們當面請教，自己修持愈深，有的境況就愈不容易分辨，她在修法中也一度感到過困惑�！澳菚r，我就把心慢慢地往諾那師父那里靠攏�！本瓦@樣，在佛法幾乎遭到滅絕的浩劫中，她憑借對上師的信心和祈請，超越重重障礙，苦修成就。

在那時尚流行批斗和抄家的年代，方于先生仍然保藏著諾那活佛的法衣、骨舍利。后來，南京諾那精舍恢復，她就將法衣捐贈過去，供大家瞻仰。至于諾那活佛的骨舍利，半個世紀以來一直密封在家中供奉著，直到海外的諾那法脈道場前來乞求祖師的遺物，方于先生啟封看時，自己都驚呆了——諾那活佛的一塊圓形頸骨，竟然呈現(xiàn)出完整的度母像！形象凸凹的程度，比硬幣的圖案還要明顯。上師功德和弟子信心的感應(yīng)道交，真是不可思議。

虹身成就者喜繞俄熱仁波切曾說：“因方于教授真實成就度母、四臂觀音二本尊，有其內(nèi)而顯于外故，其常用念珠靠近母珠兩側(cè)珠子，分別變成透明與混沌之陰陽水晶。”方于先生修持綠度母法時，整串念珠全變成了紫色，直到她圓寂后，這紫色才漸自有些消褪。

方于先生精通的密法很多，如寶瓶氣、紅觀音本尊法等，尤其于徹卻、脫噶的修證，體悟獨深。

年過花甲之后，她在修持中，自己的心咒自然呈現(xiàn)。平生修持本尊、大手印及大圓滿之智慧神通（如天眼、宿命智、無礙分身它處）顯現(xiàn)，秘密救度人與非人的感應(yīng)事跡數(shù)不勝數(shù)，實與觀音度母聞聲救苦、隨處顯身的大慈大悲本懷無二無別。

關(guān)于方于先生的前世，有說她曾是香巴噶舉派的一位祖師。但她自己修到相當?shù)某潭葧r，清晰地憶起自己曾是一位藏王的明妃。

在方于先生七十多歲時，一位外省弟子再次前往昆明向她求法，在方于先生家門前遇到了她，方于先生開鎖推門把這位弟子請了進去，親自做飯給弟子吃，并向他傳了法。這位弟子感恩辭別后，在回程的路上，遇到另一位同修，就向其高興地講述了求法的事。那位同修質(zhì)疑地說：“不對吧？我聽說方媽媽應(yīng)請去貴陽傳法了，現(xiàn)在還沒有回到昆明�！�

于是此人打聽到貴陽同修的地址，前往探看究竟。到了那里，只見方于先生正在給幾位居士講法。向大家問詢，都說：“方媽媽已經(jīng)來這里好幾周了�！彼�驚訝不已。等到與方于先生單獨面談的機會，他急忙問這是怎么回事？她老人家笑而不答。

又有一個外省的年輕人慕名來到方于先生的家中，求法未被允諾，就住下不走，苦苦乞求。晚上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半夜，他在黑暗中看到身旁的地面裂開了，方于先生現(xiàn)身到地獄里去救度眾生。

九十年代，昆明的周邊有些地方發(fā)生地震，昆明也感受到了震波。幾度傳言城內(nèi)也將會發(fā)生地震，有的居民都住進了地震棚。后來人們看到?jīng)]有什么動靜，又都恢復日常生活。其實，方于先生在定中觀察到此地確實不久將會發(fā)生地震，于是修法將震波轉(zhuǎn)移到一個偏遠荒涼的山地，那里人和各種動物極少。當時新聞報導：地震之后，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她老人家向來隱藏自己的功德，此事只向身邊最親近的人提了一下。在方于先生圓寂多年之后，筆者才得知，記錄下來。大家從中可以領(lǐng)悟到：實修才是最慈悲的行為，一位實修成就者，對于成辦眾生現(xiàn)實和久遠的利益，有多么重大的意義！

法界的因緣很復雜，也很微妙，眾生的業(yè)障很復雜，也很深重。當年諾那活佛和虛云大師很早就預知南京大屠殺將要發(fā)生，兩位都曾修法回遮，但發(fā)現(xiàn)并未能改變眾生的定業(yè)，只得流淚長嘆！在此記述方于先生的這件事，絕無宣傳密法可以拯救世間一切災難的意圖，只是專供有志于實修者看的。拜托有志于論辯者，請不必借此發(fā)揮或纏繞。

方于先生雖自身具有清凈戒律、修持功德和超越的見地，對供養(yǎng)贊頌護法的事相卻非常恭謹認真，即便是在物質(zhì)貧乏的年代，也不曾間斷對護法的供養(yǎng)，會供時常常用整只雞鴨獻供瑪哈嘎拉。供后割下一塊肉，卻苦于找不到方便的地點向外布施，只好尋機布施到廁所里給餓鬼眾生。

方于先生常常由衷地贊嘆：“護法的力量真是太偉大了！”護法總是有力地成辦她所囑托的事情，并且如影隨形地護衛(wèi)左右。后學中流傳著這樣的趣聞：一天下午，方于先生在家等候一位居士前來商量一件要緊的法事，過了約定的時間那人還沒到，她有點著急地看了兩回手表，只聽護法瑪哈嘎拉在一旁說：“我都還沒著急，您急個什么？”

方于先生對自己的上師攝受過的弟子，非常尊重和愛護。有位師姐徐源，是孤身一人生活，方于先生讓兒子拜她為干媽，每月命兒媳送四十元錢去供養(yǎng)，如此數(shù)十年不間斷，直到徐媽媽圓寂。徐媽媽定功非常深厚，尤其以超度亡靈見長。修超度法，要供養(yǎng)很多的果點供品作為資糧，方于先生送去的錢，大部分都用在這個上面，可見供養(yǎng)同修的功德是很大的。

還有位同修蘇媽媽，對上師和佛法信念堅固。文革中，她獨自一人前去朝拜雞足山。那時整座山上的寺廟都橫遭毀壞，還有軍隊把守要道。從小路返回時，天降大雨，她被泥流沖卷而下，腿骨被摔斷，但是仍然無怨無悔。方于先生贊嘆并幫她療傷。在佛教被毀壞的年代，蘇媽媽為了保全供奉的佛像，用蜂窩煤將自己的居室熏得四壁發(fā)黑，僅點一盞很小的電燈，光線十分昏暗，沒人肯進這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屋。蘇媽媽雙眼一度失明，全靠用功修法，竟然復明了；她還患有肝癌，兒女都是醫(yī)生，束手無策，也靠不間斷地修法，數(shù)十年間腫塊并無惡變，活到八十多歲往生。

在風雨如磐的歲月里，方于先生周圍像這樣具有不可動搖信心的老太太，還有好幾位。她們相互鼓勵和切磋，最后的成就都相當高。

黃念祖上師承繼諾那活佛傳與王上師的法位，他對方于先生很推崇，方于先生對黃老也很敬重，推薦昆明的后學去北京向黃老求法。黃老說：“方老長期依止王上師，她得到的密法比我多�！秉S老圓寂后，其子到昆明向方于先生求法，態(tài)度恭謹，敬稱“師伯”。

方于先生仔細詢問黃老圓寂前的情況，當聽到其最后右側(cè)臥翻了一下身，方于先生肯定而欣慰地說：“就這一下，他成佛了！”然后又對黃老的兒子說：“你先去皈依喜饒俄熱上師，我就給你傳法�！彼�照辦了。

還有一位老居士，年紀略較方于先生小幾歲，向貢嘎活佛求過頗哇法，曾經(jīng)二十年持誦《金剛經(jīng)》，可惜后來中斷了。及到八十歲，他來向方于先生請教：“從前貢嘎上師傳的開頂，到現(xiàn)在幾十年了，我都沒有修，還算不算數(shù)？是否請您再傳一次？”

方于先生說：“師父傳過的，肯定算數(shù)。不用再傳�！庇谑抢暇邮空埛接谙壬鷤魇凇鞍僮置鳌�，方于先生慈悲地讓他滿了愿。

但老居士隨后忙于吟詩作字，也沒有空修百字明，一天夜里從床上跌落到地上。次日兒女來看時，已經(jīng)逝去多時。幸而老居士生前為一個凈宗道場講過經(jīng)，道場感念他的奉獻，為老居士做了《三時系念》的法事。

方于先生一生，竭盡心力建造過兩回“蓮華精舍”。第一次是在上世紀四十年代末，由王家齊上師倡議，方于在丈夫李丹先生的理解支持下，傾盡自家積蓄，與一些金剛同學一起，在昆明文林街筑基修建蓮華精舍。當時物價順風飛漲，信眾們捐來的功德款大多是金圓券，瞬息就貶值，于是方于先生勸說母親獻出了母親當年嫁妝中的金玉首飾，抓緊購買建材，親自一一清點磚瓦。1948年蓮華精舍建成，成為當時昆明傳修密法的主要道場。若干年后，幾經(jīng)調(diào)換占用，終于不復存在。

九十年代初，90歲的方于老教授呼吁海內(nèi)外諾那活佛、貢嘎活佛法系的同修，協(xié)力重修蓮華精舍。為了解決宗教手續(xù)的難題，方于先生寫信給趙樸初先生以求支持。趙樸初先生成全了此事，而后還題寫了“蓮華精舍”四字匾額。

方于先生捐出了落實政策所補發(fā)的工資、平日的積蓄、翻譯《悲慘世界》的稿酬，又將丈夫李丹教授家祖輩的朝珠、誥命等取出換錢捐獻，并將名家所贈的珍貴字畫，寄贈給海內(nèi)外故舊，向大家化緣。在上師三寶的加持下，在方于先生忘我精神的感召下，海內(nèi)外人士紛紛慷慨解囊，很多昆明居士出錢出力，經(jīng)過數(shù)年的曲折艱辛，1995年，在昆明鬧市區(qū)圓通寺旁，赫然矗立起一座嶄新的藏傳密宗道場。一層大殿供奉蓮花生大士、阿彌陀佛、四壁觀音、米拉日巴尊者、白瑪鄧燈尊者；二層有上師禪室和圖書室；樓頂一殿供奉本師釋迦佛，周圍有轉(zhuǎn)經(jīng)筒。這難道不是一個奇跡——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神通示現(xiàn)？

蓮華精舍建成之后，方于先生盡管多次受過金剛阿阇黎灌頂，但她謹遵王家齊上師對自己的教誡：“不稱上師，不收弟子�！苯�(jīng)過多方面的審慎觀察，決定恭請中甸云登寺的向· 初稱江楚活佛擔任金剛上師。1996年向活佛蒞臨開光，又非常推崇地舉薦喜繞俄熱仁波切前往主法。方于先生高興地說：“蓮華精舍有了兩位上師！我為上師當助教�！�

為了讓后學居士們信賴和依止兩位真正的大德，自己早已成就的方于先生，帶頭頂禮皈依。不同往常的是，三日之后，喜繞俄熱仁波切才為方于先生取好了法名。方于先生捧過一看：“成就文殊”，這個法名，竟然與六十年前諾那活佛賜給她的法名一模一樣！

在蓮華精舍，兩位賢德上師慈悲無量地攝受了各方的有緣眾生，使具信心者走上了真正的修學密法道路。后來，喜繞俄熱仁波切、向·初稱江楚仁波切都先后虹化了。事實證明方于先生在成辦眾生的利益時，具足無我的慈悲和洞察的智慧。

黃念祖上師在《谷響集》中提到：“昆明蓮華精舍首座大師兄，修持極好，此位大德曾多度受金剛阿阇黎灌頂，但至今不肯傳法。請求者雖多，伊只是回答曰，u2018未得上師許可，我不敢傳。u2019”指的就是方于先生。

對于多數(shù)前來求法拜師者，方于先生都會給予開示，盡量為他們推薦、介紹漢藏明師大德，勸其依止。黃老多次寫信勸請她收弟子，于是她對遠道虔誠前來拜師的極少數(shù)有緣者，慈悲地攝受，謙虛地說：“我代諾那師父收你為徒！”

數(shù)不清有多少后學，因欽慕她老人家長壽健康、智慧明澈、慈悲待人、為法忘身，從而生起信心，走上學佛修密的道路；也數(shù)不清有多少后學，心向佛法，卻不得門徑，或盲修盲練，或擺弄經(jīng)論名相，甚或誤入歧途，跟從邪師，幸遇她老人家慈悲開示，善巧度化，由此皈依上師，走上了實修實證的道路。這一法布施的功德，真是無法計量！后學們都親切地稱呼她為“方媽媽”或 “方奶奶”。上師與弟子之間，情同母子、祖孫。

到了晚年，每日下午四點以后，便是她老人家接待訪客的時候。凡來拜訪的人，無論男女老幼、僧人居士、官員平民、學者白丁，她老人家總是平等相待。尤其對那些不知、不敬、不信佛教的人，也從無嫌棄之心、厭倦之色。

在昆明生活了幾十年，對當?shù)厝�，她老人家就說昆明話，讓人倍感親切。跟一般昆明老太太略有不同的是，這位方老太太鼻子有點尖，眼睛很大，相貌很洋氣。對院子周圍那些文化不高的家庭主婦，她總是關(guān)心人家的生活，嘮家常，說她們聽得懂的話。她說：“我們是一起來的，要一起回去。”

有些疑慮重重，滿腹疑惑的人，還沒來得及講出要問的很多個“為什么”，聽了方老的開示，豁然開朗，眉頭舒展；有些自視甚高，驕矜傲慢之輩，目睹方老謙和坦蕩的態(tài)度，聆聽方老智慧平白的談吐，往往自慚形穢，恭敬求教，諾諾而退。

不管是帶了鮮花水果，或是空著手前來拜望的。她老人家永遠不會讓你空著手回去，總是要拿上一些供果，說：“帶回去，分給大家結(jié)緣�！�

如果去拜訪時，方于先生正在用餐，準會招呼客人一起吃飯。還會談到正在吃的是糯包谷，和一般的包谷看起來有什么不同，并問：“到菜市場見到，你會區(qū)分嗎？”有時，會把她正在吃的飯食分一些到某位客人碗里。

一次，問一個年輕人：“聽說你師父和你都有一點神通�！蹦侨它c頭。方于先生說：“那點小神通，有就有了，別當回事。”年輕人連連應(yīng)諾。

對外地寫信來求救的人，方于先生從來都是無償?shù)乇M力救助。不僅為其修法，還自己出錢放生。有一個人患了肝癌，方于先生把珍藏數(shù)十年的甘露丸給他服下，那人病就好了。那是王家齊上師做的甘露丸，她自己也僅存這最后的一點。記得當年，昆明的蓮華精舍一度就在方于先生家。王上師在佛堂用一只大碗調(diào)制藥物和水，之后修法念誦。修完法等所有人退出后方于鎖了門。次日她啟鎖開門一看：竟然生成了滿滿的一碗甘露丸！王上師進來，給弟子們每人分了一捧。想到這里，她老人家感嘆說：“可惜當時沒跟王師父學做甘露丸！”

方于先生總是告誡晚輩們，要搞好自己的身體，要學會和別人和睦相處。由于她老人家顯現(xiàn)的智慧、慈悲、長壽、健康之相，無數(shù)人對佛法產(chǎn)生好感，生起信心。

唯有一次，她自己的牙有些腫痛，家人懇求她無論如何要去看醫(yī)生，于是就由一位后學陪同著去醫(yī)院。護士給她打針，她老人家就喊道：“哎呀，痛啊！”那位后學站在她的身后不遠處，心里開始默默地祈禱：“南無觀音菩薩，請讓方老不要感到疼痛！”只見方于先生不再喊痛，立刻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就是回顧的這一眼神，讓這位后學從此對佛法生起了極大的信心。

方于先生曾說過：“觀音菩薩，念一聲就感應(yīng)�！�

方于先生幫助過的眾生是無法計量的，但對幫助過自己的人，她總是深懷感恩之心，不會忘懷。比如老伴李丹先生病重的時候，有一位于先生曾來診脈，開完方子已經(jīng)很晚，趕不上末班公車，只好走路回家。方于先生提到此事，感激地說：“于先生是位好人�！逼鋾r李先生和于先生都已經(jīng)前后去世近二十年了。

方于先生的長孫李洪濤出生時，母親難產(chǎn)，幸虧一位醫(yī)術(shù)高超的尤醫(yī)生援手接生，母子轉(zhuǎn)危為安。此后，每年洪濤生日的那天，方于先生都要備好花生、自家蒸的蛋糕之類前去看望尤醫(yī)生。這樣的食品，在供應(yīng)困難的六十年代，是來之不易、自己平時舍不得吃的，足見心意的誠厚。

還有一位替人守門的老媽媽，有時還要靠拾荒貼補生活。一天帶著智障的孫女，買了一束很便宜的干菊花來看方奶奶。方于先生馬上掏出50元錢，說：“給你孫女買東西吃�！�

感恩——是修行，是示范，也是度化的方便。

不僅對眾人慈悲，對其它眾生，方于先生同樣懷有無量的悲心。無論時代的季候是何等的肅殺，只要一有機會，她就要悄悄買許多魚鰍，到滇池放生。直到九十多歲，每一天她都要讓家人到菜市場或食堂買來一份肉，代表著當天被屠殺的眾生，為之修法超度。

方于先生曾對筆者說過一個真實的故事：“有個中學生正要趕去上課，臨出門時，家里養(yǎng)的母貓抱住他的書包不放，他急了，就狠狠地踹母貓一腳，隨后母貓就流產(chǎn)了！”她老人家說著，臉上現(xiàn)出無比悲傷和不忍的表情，眼睛里閃動著淚光，“后來，他就夢見有五只小貓抱著他的大腿哭泣——那是五條命��！”

方于先生端莊文雅，面貌清秀而慈祥，步履輕盈，行動敏捷，耳聰目明，不現(xiàn)龍鐘之態(tài)，九十歲不戴眼鏡能穿繡花針，雙眼散發(fā)明澈的智慧之光。她說話語調(diào)鏗鏘，很有氣度，又很風趣，常常跟來訪者開示佛法兩、三個小時，毫無倦意。其思維之清晰，機鋒之利捷，令人難以置信：自己所面對的竟是一位90歲的老太太。她說——

“上師的恩德太大了，上師收一個徒弟，要為他承擔三生三世的業(yè)障。一切要祈請上師，上師是我們的靠山！”

“輪回中太苦了，三大阿僧祇劫等不得了，這一生就要修成佛。密法是即身成佛的法，我們要將釋迦佛的正法傳下去！”

“密法是研究生的課程，修密法需要有特殊的根器，根器不適合的人，學了以后還會退轉(zhuǎn)。退轉(zhuǎn)的人，遭受退轉(zhuǎn)魔，身心境遇都很不好。”

“其實，念咒念佛，就是呼救！在輪回中呼救！”

“我們本來是佛，現(xiàn)在迷路了，回不了老家怎么辦？就耍賴嘛！抱著佛菩薩的腿說，u2018我回不了家啦，求您把我?guī)Щ厝ィ�u2019”

“吵嘴打罵、殺生害命……短短幾十年中，讓諸佛傷心悲痛的事干了多少��！如果不懺除，還想得到加持解脫，怎么有可能呢？”

“文革中整過我的人，有的來登門道歉。我對他們講，u2018你們不要背太沉重的包袱，如果我在你們的位置上，也會那樣做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嘛，就當成是吃苦消業(yè)了。u2019”

“一百歲不稀奇，你們倒是應(yīng)該想想，自己為什么會未老先衰？”

“這個臭皮囊，不要執(zhí)著它。但就像一所房子，你要經(jīng)常檢漏，修補修補，爭取多住幾年。很多比我年輕的人，走在了我的前面。到我這樣的年紀，已經(jīng)是拆遷戶了！再陪你們?nèi)�、五年吧！�?/p>

“過去何必思量,未來不必恐慌,現(xiàn)在不用緊張,念佛念咒，自然安詳！”

“要修懺悔。就算你覺得自己現(xiàn)在好像沒做什么壞事，那么小時候捉蟲玩鳥、上廁所溺死蒼蠅，幾十年走路踩死蟲子螞蟻，這些難道不是殺生害命，不是業(yè)障？”

“寫百字明的人，是要我們念誦的時候，心與大自然融為一體�！�

“你念一聲觀音圣號，身上就放一道光，那些可憐眾生會拉著你的衣角，求你度他們。所以，念修之后，要把功德回向給眾生�！�

“顯宗念u2018南無阿彌陀佛u2019，密宗念u2018嗡瑪尼唄美吽u2019，都是六個字，功德是一樣的。念久了，不僅要萬念歸一，還要一念歸空�！�

“觀音菩薩用六字大明度六道眾生，每一個字就是一道光，射向六道中的一道，最后加一個u2018舍u2019字，力量更大些�！�

“磕長頭消業(yè)非常厲害，十萬長頭磕完，你的一切病都會好，并且對心臟特別有好處�！�

“專心修四加行，可能你磕著長頭就入定了，供著曼札時就入定了�！�

“要不散不執(zhí)。不散，就是我們的心不散亂在外界；不執(zhí)，就是不要將外界的一切當真�！�

“我隨時都在定中。”

“大圓滿是講求境界的�！�

她的開示，是在大圓滿境界上流露的方便善巧之語，與藏地大德的開示，旨趣非常一致，且又那么當機對事，切合漢地眾生的根器。

望著方于先生，不費思索，就能領(lǐng)會到“觀音菩薩”、“度母”的含義，并且對“觀音菩薩”、“度母”存在的真實性，對其智慧和慈悲的妙力，你將不再懷疑。

昆明蓮華精舍建成并開光圓滿后不久，97歲的方于先生開始示現(xiàn)病相：眼圈和嘴唇呈紫色，白玉一般的面色也黯淡下來，并出現(xiàn)心臟不適的癥狀。有一位明眼人來看望后說：“方老其實沒有什么病，只是重建精舍，為眾生承擔了太多的業(yè)障，她本來是可以活過百歲的，但現(xiàn)在看來不大可能了�！�

來探望的很多都說：“方老病得很重，說話開示糊涂和顛倒了�！边@一時期，她老人家說的大部分話，詞匯或語句之間意思不連貫，甚至一半是自言自語地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臉上的表情也如夢幻一般。

筆者向來沒有任何修行，只是一直心存敬信，堅信她老人家不會糊涂。一次前去探望時，仍見她在臥室的椅子上坐著，跟幾個客人講說著夢幻一般的話。等那些客人告辭后，我就趨前恭敬請教，方于先生非常明晰地作了開示；又一次，趁許多客人退出到她家客廳里相互講話之際，我悄悄進到小臥室，剛一跪下頂禮，她老人家即刻就傳了一個咒，并說：“念這個咒，會得到諾那師父、貢嘎師父的加持。”

另外不可思議的是，這位重病在床年近百歲的老人，突然要求家人燉大量的豬蹄給她吃，兩天就能吃完一大鍋。她是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和旁生道的眾生結(jié)緣，以度脫它們。這跟某些嘴上說“吃誰度誰”，實為內(nèi)心貪著肉味，以為借此能夠滋養(yǎng)自身，而修行上又沒有多少功德的人，有著根本的區(qū)別。

其間，幾度病情十分沉重，但她肯定地對家人說：“沒事，走不了�！�2002年初的一天，她老人家說：“這回是真的要走了！”

2002年2月4日，正值立春。99歲之高齡的方于先生，在家中自己去上了衛(wèi)生間，清空內(nèi)體之后，回到臥室，在床上跏趺坐、手結(jié)降魔印，安詳?shù)貙⑿男匀谌敕ń�。兩晝夜后，心口余溫不散。�?shù)日后荼毗時，身軟如綿。

2002年2月8日，在昆明西郊玉案山筇竹寺旁，座缸的爐子才安置好，有的弟子就看到地藏菩薩現(xiàn)身于空中散花。2月9日荼毗時，晴空萬里，并出現(xiàn)如皈依境中左右對稱的幾組紅色為主的蓮花祥云。次日啟缸后，靈骨呈現(xiàn)極為清晰之全身度母觀音本尊形象及種子字，并有各色舍利無數(shù)。

在她老人家圓寂前的一年，對一名弟子說：“現(xiàn)在，我看到的不是周圍的墻啊、建筑啊什么的，看到的只是一片光明�！�

弟子問：“您老下一世打算去哪里？”

她老人家答：“在昆明生活了幾十年了，喜歡上這里的一切，可能來昆明吧。”

在這位智慧祖母離去三年之后，四季如春的昆明城中心，修整出一條寬40米的南屏步行街，這是世界最寬闊的步行街，人流如潮。街頭佇立著四個約六米高的石柱，上面有書法名家書寫的明代狀元楊慎、清代名臣錢南園、民族英雄林則徐等歷史人物所作的詩詞、格言。其中唯一的當代名人格言是方于教授的話語，被用斗大的金字鐫刻出來——

“要為多數(shù)人做事，誠心去幫助比你痛苦的人，你就不痛苦了！”

謹按：本文主要內(nèi)容，是記錄長期親近方于先生的幾位居士的敘述，也節(jié)錄了數(shù)段其它回憶文章的文字，還有少量是筆者本人親炙的見聞。壬辰立秋，覺邁居士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