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guān)簡介
明清易代之時,舟山成為反清戰(zhàn)略要地。拉開這段重要歷史大帷幕的第一人是福建人黃斌卿。他從1645年八月率兵到舟山經(jīng)營反清大業(yè),直到1649年九月被魯王部下殺害,拋尸舟山大海。其后,舟山成為魯王政權(quán)立足之地,牽制清軍大量兵力,依然令上至清朝皇帝,下至江南百姓關(guān)注。
黃斌卿因與舟山結(jié)下這段四年不解之緣而成名,《明史》《清史稿》都有他的記載,許多南明野史更有他的傳記,《舟山市志》有其個人小傳。但黃斌卿是怎樣一個人呢?史書有許多互相矛盾或語焉不詳之處,需要作些進一步的考證。
生平事跡
首先需要考證的是黃斌卿的生平,他出生于何時何地?如何成為明朝的軍事將領(lǐng)?
筆者發(fā)現(xiàn)明崇禎九年(1636)《兵部題行“推補福建巡撫標下中軍游擊”稿》一文,有官方發(fā)布的黃斌卿早年生涯資料信息,這份來自中央政府權(quán)威的人事檔案盡管簡單,但也可以幫助我們解答一些問題。
崇禎九年四月初六日,兵部向皇帝報告,福建巡撫標下中軍游擊將軍出現(xiàn)空缺,公推兩名候選人請皇帝選定。其中一位就是黃斌卿。報告中介紹他的情況是:
“黃斌卿年四十歲,系福建興化衛(wèi)百戶。崇禎五年十二月,推福建銅山水寨把總。七年七月,安酋敘功,題加都司僉書管事。八年三月,福建巡按路振飛題加游擊管事”。
由此可以確定,黃斌卿生于1597年(明萬歷二十五年),1649年他在舟山死難時年僅53歲。
抗擊荷蘭
崇禎九年(1636),40歲的黃斌卿升任福建巡撫標下中軍游擊將軍。這是他人生中又一件大事。
明代,巡撫是一省最高軍政長官。福建巡撫標下中軍游擊將軍,大約相當于后來的省軍區(qū)副參謀長兼直屬部隊指揮官。兵部報告點明其責任是:“專管標下士兵,編成營伍,及添募浙兵八營,續(xù)增標游水兵二支,常川訓練。其沿海各寨游衛(wèi)所等官俱聽節(jié)制。無事則練兵造器以備春冬二汛,有警則會同該道并三路參游計議策應(yīng),務(wù)俾海氛盡息!
明朝在福建沿海分設(shè)三路參將(大約相當于后來的軍分區(qū)司令)守御,并在五水寨設(shè)把總。巡撫直屬部隊駐在省城,沿海各守備部隊要聽直屬部隊指揮官的命令。因此,黃斌卿擔任這一新職,雖然游擊將軍官銜要比參將低,但實權(quán)卻也不小。
巡撫標下中軍游擊將軍另一任務(wù)是招募浙兵加強福建海防力量。原來,明代中期倭寇侵擾,浙江沿海地帶首當其沖。后來,胡宗憲指揮明軍重創(chuàng)倭寇。1558年十一月,倭寇逃離舟山柯梅,開始南侵福建。福建衛(wèi)所駐軍一觸即潰,直到由戚繼光訓練的金華義烏兵入閩,才打垮倭寇。浙兵能征善戰(zhàn),朝廷由此決定每年征調(diào)浙兵到福建協(xié)助防守。
兵部報告送上去后,崇禎皇帝最終確定黃斌卿擔任此要職。筆者以為,這大約與黃在任銅山水寨把總時在參與打擊荷蘭入侵者的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突出有關(guān)。
福建沿海自抗倭戰(zhàn)爭結(jié)束以后一直很不平靜。荷蘭人多次侵入我澎湖列島,要求福建當局允許貿(mào)易。荷蘭戰(zhàn)艦高大堅厚,“前后左右俱裝巨炮,一發(fā)十里,當之無不立碎”,并與中國海盜不斷聯(lián)手騷擾沿海。福建當局招撫海盜鄭芝龍為主將,專責剿其他海盜。崇禎七年(1634)九月,鄭芝龍下戰(zhàn)書約荷蘭人決戰(zhàn),明軍在料羅灣(金門東海岸)大捷,“為海上數(shù)十年所未有”。
莆田史料說,這年九月十二日,銅山寨把總黃斌卿率軍“殺死紅夷一顆、真賊四顆,奪獲夷牌一面、番衣一領(lǐng)、番帽一頂、長槍二支、踢刀一把,余賊跳水登舟奔遁!笔,黃在銅山又發(fā)現(xiàn)兩只紅夷夾板船,率軍四百人乘戰(zhàn)船七只、火船四只“追出甘山,夷銃亂發(fā),官兵見奉新頒軍令,冒死進攻,不敢退避。又幸天奪其魄,夾板一大船觸礁,開駕未及,兵船火器一時亂打,夷眾驚忙,爭下小艇奔走,”被黃斌卿手斬首級三夷,明軍士兵也斬殺十夷,“夷眾跳水溺水莫計。風大火烈,所焚夷船不能救止,燒至近水船底方息!奔t夷即荷蘭入侵者。
黃斌卿由此立功。崇禎八年,福建巡按路振飛“題加游擊管事”,黃斌卿被提升為游擊將軍官銜主管銅山水寨,這為他在其后贏得兵部提名出任福建巡撫標下中軍游擊將軍打下了基礎(chǔ)。
人物評價
明末一代名儒黃道周在《石齋集》中多次提到黃斌卿。1645年夏,清軍渡過長江,黃道周在杭州附近遇到黃斌卿,詢問前線情況。后來他在寫給唐王的奏折中說,他要黃與自己一起北上徽州抗敵,而“黃斌卿厲聲呼臣隨之東”(指回到福建)!拔涑贾蛔阒\,一至于此!”
黃道周出生于福建東山島,小時候就在島中石室讀書。他考中進士,在京為官,敢與崇禎皇帝爭辯是非,因此名氣很大。崇禎五年,他被削籍回家當老百姓,直到崇禎九年才復官。這四年恰好是黃斌卿任東山島銅山水寨把總期間。他們之間的交往應(yīng)是開始于此時。
但黃斌卿急著要黃道周回鄉(xiāng),應(yīng)有自己想法。南明福王即位這一年里,朝政黑暗。黃從浙江帶兵北上勤王,后來駐防安慶,立有戰(zhàn)功,卻突然被任命為“掛征蠻將軍印,鎮(zhèn)廣西”,交出軍隊,去偏僻之地當個空頭官。他離開以后,前線兵敗如山倒,此時再回安徽豈能有作為。
這年七月,黃道周向唐王極力推薦黃斌卿出任抗清軍事要職,稱黃“其人喜大官,慕大名。其家尚有四士,可招致以另為一軍,足備不虞。”這說明他對黃為人相當了解。
《福建通志》稱,黃斌卿是個好學之人,“好聚書,夜必張燈讀史,雞鳴治軍,日以為常。著有《來威堂存稿》、《東南紀略》、《閩浙雜詠》數(shù)十卷”。黃“夜必張燈讀史,雞鳴治軍”。這有點像三國關(guān)羽的作為。
福建《湄洲日報》有文章介紹,黃斌卿家鄉(xiāng)莆田碗洋村關(guān)帝廟至今很有名氣。相傳黃與清兵作戰(zhàn),暗中在關(guān)帝面前禱告,如能得勝,愿鑄關(guān)公銅像一尊。黃果然打了勝仗,遂用“赤寶銅”鑄成關(guān)公神像一尊,運回碗洋奉祀,故有“廟鎮(zhèn)碗洋金鑄像,山朝筆架氣凌云”的楹聯(lián)。
關(guān)羽也是個“慕大名”的人物,但他最重氣節(jié)。黃斌卿在舟山抗清,有人提出向日本人借兵反清,黃斌卿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不是又出了個吳三桂嗎?”看來,黃崇尚關(guān)羽為人。他在舟山四年充滿艱險,清軍多次向他招降,卻沒有像實力比他強得多的鄭芝龍那樣放下武器,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黃道周當時被時人推崇為“文章為國朝第一,人品為海內(nèi)第一”,(徐霞客語),一般的官員他是不屑一顧的。但他與“喜大官,慕大名”的黃斌卿關(guān)系會如此密切,極力推薦他出任抗清軍事要職,至少說明他對黃的做人底線及軍事能力是認可的!
祁的看法
另一位在文章中多次提到黃的是紹興人祁彪佳。祁是黃道周的朋友,福王政權(quán)時任右僉都御史,巡撫江南。黃斌卿其時帶兵到鎮(zhèn)江,祁彪佳在遺著《祁忠敏公日記》中寫到為黃措餉四萬余兩,可以說是特別關(guān)照。
祁彪佳也是位非常重氣節(jié)的文人。清兵兵臨紹興,以書幣禮聘。祁斷然拒絕,寫下絕命書,自沉于水池中。從他的日記中看到,明朝滅亡前,黃斌卿就與他有書信往來。祁彪佳自沉前一個月,還收到黃斌卿福建來信。
祁彪佳巡撫江南,各地勤王軍隊云集,百姓驚惶。他為團結(jié)抗戰(zhàn),工作至微。從他的日記來看,黃斌卿也是只重擴充自己的實力,不顧老百姓死活。黃被調(diào)往安慶,要把征用的客船都帶走。祁堅持不可,下令全部發(fā)還。他寫道,當時黃“頗不快,而船戶則歡聲雷動矣”。
黃斌卿只重擴充實力,到舟山以后也幾次火併過別人的軍隊。而從祁彪佳記載來看,黃心胸確實并不那樣開朗。這為他埋下了招致禍害的火種。
不過,祁彪佳與黃斌卿分手后依然保持著朋友關(guān)系,這說明他對黃還是有共同語言的。
明朝末年,政治黑暗,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政治集團東林黨人往往不畏強權(quán),為民請命,他們號稱“清流”,影響著天下的輿論。而黃道周、祁彪佳與東林黨人有密切交往,受到后者極大尊重。
黃斌卿在東山島這四年,福建巡撫先后為鄒維璉、沈猶龍,巡按為路振飛、張肯堂。他們都是東林黨人或同情者。黃道周后來遇難,路振飛在東山島刻石懷念。而路振飛正是提拔黃斌卿的恩人之一。黃后來在舟山非常敬重張肯堂,讓出參將府請張居住。
唐王很想有作為,黃道周、黃斌卿也是熱切要做一番事業(yè)。但掌握兵權(quán)的是鄭芝龍,他和黃道周不合,黃非常失望,堅決要求讓自己到安徽南部前線募兵作戰(zhàn)。黃斌卿也一心要脫離鄭芝龍的約束,于是有了第二次舟山之行。
黃宗羲在《舟山興廢》一書中說,黃斌卿向唐王上言:“舟山為海外巨鎮(zhèn),番舶往來,饒魚鹽之利。西連越郡、北綽長江,此進取之地也”。唐王封他為肅虜伯,“賜劍印,率兵屯舟山,得便宜行事”。但鄭芝龍是不會支持黃斌卿的,后者只能帶了幾百人重返舟山。
黃道周對黃斌卿的北上舟山計劃抱有很大期待。他在出征途中所寫的書信中多次提到,希望兩支大軍能夠互相呼應(yīng),會師在大江南北。但他一位毫無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文人,所帶的只是一支僅有不到十匹馬的烏合之眾,不久他就失敗被俘,寧死不屈,就義于南京。而黃斌卿勢單力薄注定也難成大事!
其人其事
有史學家認為,過分貶低黃斌卿的評價多為受奉魯王為明朝正統(tǒng)繼承者的野史作者影響,并不公道。清兵渡江以后,各地先后建立地方性抗清政權(quán),浙江擁戴魯王,福建則是唐王,派系矛盾異常激烈,魯王還殺害了唐王派來的使節(jié)?骨辶α糠至言蛟缇涂陀^存在。
筆者以為,黃斌卿是唐王派遣來舟山的人,他最大的責任是為唐王守住舟山地盤。他對魯王到舟山懷有警惕之心,應(yīng)與復雜的歷史背景有關(guān)。事實上他也僅拒絕魯王進舟山,而對魯王的部下張名振等還是以同盟軍相待,并派兵與張一起渡海到江蘇反清,這說明黃不應(yīng)承擔抗清力量分裂的全部責任。
張名振火併黃斌卿,黃的一些部下逃往大陸投降清軍,成為兩年后清軍攻下舟山的領(lǐng)路人,內(nèi)耗帶來更大的失敗。魯王最終還得寄于福建抗清政權(quán)籬下,張名振只能依靠鄭成功的支持才收復舟山,但此時魯王舊有的力量已只是海上武裝的配角了。
張名振的行為,就連他的戰(zhàn)友張煌言也不認可。張煌言有詩《吊肅虜侯黃虎癡》:“百年心事總休論,墮淚憑看石上痕。竹帛早應(yīng)傳魏勝,河山終不負劉琨。當時杖履知何在,此日衣冠賴孰存?一自將臺星殞后,胡塵天地尚黃昏!”他把黃斌卿比作西晉末年在敵后高舉抗擊匈奴王政權(quán)旗幟的劉琨,就意味深長。
劉琨在晉室社稷將傾之際鍥而不舍奮斗,感動了后世很多仁人志士,許多詩人有詩作贊揚他。譬如李白“劉琨與祖逖,起舞雞鳴晨”,陸游“劉琨死后無奇士,獨聽荒雞淚滿衣”,文天祥“中原蕩分崩,壯哉劉越石。連蹤起幽并,只手扶晉室。福華天意乘,匹磾生鬼蜮。公死百世名,天下分南北”,李清照“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等等。
“河山終不負劉琨”,張煌言對黃斌卿的這一正面評價,說明一些野史貶低黃的說法過分了。
清初,一些曾經(jīng)擁戴過魯王的文人依然對黃斌卿耿耿于懷。盡管如此,人們還是不能完全抹去黃斌卿的功績。
全祖望就是典型例子。他初到舟山看到成仁祠首席供奉的是黃斌卿,強烈要求官府撤下黃的牌位。他在《張煌言年譜》中說黃“怯于大敵而勇于害其同類”,人品有問題。但他也注意到“陸宇火鼎所作傳,盛稱斌卿之才略、忠孝,刻厲勤王,不邇聲色,力以恢復為志;並辨定西、平西之事,皆以偶誤之嫌,非其本心。自斌卿死,舟山遂不可守。與前所載不同!
陸宇火鼎是寧波士子,曾最早參與擁戴魯王抗清。他與黃斌卿打過交道。他所指“定西、平西之事”即張名振火併黃斌卿一事,認為是雙方誤解所起,又指出“自斌卿死,舟山遂不可守”,實際是婉轉(zhuǎn)批評張名振。全祖望說,他讀張煌言《吊肅虜侯黃虎癡》詩,也感到張煌言對火併“亦甚惋惜”。因此,他準備以后對此事另作考證。
南明義軍互相火併,黃斌卿被沉殺于海中,當時不光張煌言一個人感到可惜。清人董含《三岡識略》一書記載,有人寫《東山行》詩歌感慨:“東山風悲吹日黃,千檣萬軸戈如霜。東山風怒吹月黑,天裂星飛芒赤色。星飛卻入鮫人宮,侯兮侯兮歸其中。天吳哀嘯黿鼉戰(zhàn),老鮫騰出為長虹。城中老翁抆血視,愿侯同生侯同死。侯無在舟侯在舟,高牙大纛沉于此。百川東流滄海波,山高水深當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