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最良，這個名字很有趣，意思是陳家最好的人。但是聯(lián)系到“孔子窮乎陳蔡之間，黎羹不斟，七日不嘗粒�！� 便知道湯顯祖的用意了。陳最良，陳斷糧。這正是對迂腐不化的腐儒一種辛辣諷刺。

       尷尬人逢尷尬事——《牡丹亭·閨塾》中的陳最良在《閨塾》這出戲中，湯顯祖以其生花之妙筆，塑造了三個呼之欲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率直、敢于反抗的春香，穩(wěn)重而不乏對自由渴望有杜麗娘，迂腐氣十足的最最良。作者在嘲弄陳最良的同時，又飽含著同情，因為在作者眼里“陳最良也不是什么u2018壞人u2019，但他作為封建常規(guī)道路上的失敗者，也只是拿杜麗娘”。為此，作者在這出戲中，寫盡了陳最良的尷尬：

一、講述內(nèi)容被約定的尷尬

陳最良“自幼習儒”，考白了頭發(fā)，還只是一個秀才，窮酸潦倒，甚至落到絕糧的境地，被人戲稱為“陳絕糧”，最后只好“儒變醫(yī)”，其人生本本已尷尬窮困至極。被請了去做杜麗娘的先生，受到杜府的青睞，十分感恩知道。開講第一課講什么呢？仁老爺交代過：“《詩經(jīng)》開首便是后妃之德，四個字兒順口，且是學生家傳，習《詩》罷�！彼�自然要遵從杜老爺交給他的使命，從《詩經(jīng)》開講，而《詩經(jīng)》開篇便是《關(guān)雎》，又不得不講，一尷尬也。他教授《關(guān)雎》是為了宣揚“后妃之德”，這是“經(jīng)傳”為他注明了的；更是為了拘束杜麗娘的身心，“孟夫子說得好，圣人千言萬語，則要人u2018收其放心u2019”，這也是杜老爺交代過的。不料，上課的第一天，開講的第一課，反而開啟了杜麗娘的心靈之鎖，喚醒了她的青春熱情。讀罷《關(guān)雎》，杜麗娘感嘆“圣人之情，盡見于此矣。古今同懷，豈不然乎？”“關(guān)了雎鳩，尚然有了洲渚之興，何以人而不如鳥乎？”從而萌發(fā)了游園的念頭，而后有了《驚夢》、《尋夢》等情節(jié)。禁錮者竟成了啟發(fā)者，這對封建禮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對陳最良來說實為尷尬之至。

二、師道尊嚴被顛覆的尷尬

“天、地、君、師、親”，在古代“師”是放在“親”的前面的。又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痹谶@出戲中，陳最良哪有半點為師的尊嚴。陳最良對杜府請先生，有較為清醒的認識：“他們都不知官衙可是好踏的！況且女學生一發(fā)難教，輕不得，重不得。儻然間體面有些不臻，啼不得，笑秒是。”雖感嘆“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但禁不住“人之飯，有得你吃”，踏入了杜府，也就踏入了尷尬之境。他成了杜老爺拘束女兒身心的工具。但是他面對的不僅僅是女學生，而是富有反抗精神的女學生，更有伶牙利齒的春香。

陳最良開口“子曰”，閉口“詩云”，言語行動已習慣于依從封建教條。杜麗娘、春香遲到，他便引用《禮記·內(nèi)則》中的話來教訓他們。春香的一番“知道了。今夜不睡，三更時分，請先生上書”的話，弄得他無言以對。待他“依法解書u2018，講解“雎鳩u2019是個鳥；u2018關(guān)關(guān)u2019是鳥聲也”，馬上招來了春香的調(diào)侃，“怎樣聲兒？”這看似平常一句，卻令陳最良著實為難。學生既然要問，先生不得不講，于是這位“知識淵博，滿腹經(jīng)綸”，年過六旬，十分“老成”的老塾師，只得在講臺上像孩子那樣嘰嘰咕咕地學起了鳥叫。調(diào)皮的春香樂不可支，越發(fā)認真，在陳最良講到“在河之洲”時，春香忙不迭地對其作了極為有趣的詮釋：“是了，不是昨日是前日，不是今年是去年，俺衙內(nèi)關(guān)著個斑鳩兒。被小姐放去，一去去在何知州家�！标愖盍疾唤�又氣又惱，卻無可奈何，只能以“胡說”來呵斥她。當陳最良說到“窈窕淑女，是幽閑女子；有那等君子，好好地來求他”時，春香又很恭敬地問道：“為甚好好的求他？”這一回陳最良連招架之力也沒有了。一首動人的愛情詩，被硬講成宣揚“后妃之德”的教條，自然漏洞百出，無法解釋，結(jié)果陳最良理屈詞窮，只好狼狽地以“多嘴”的訓斥給自己反臺階下。學生無忌，先生尷尬，嚴肅的課堂成了嬉鬧之所。

春香領(lǐng)了“出恭牌”溜走，回來后告訴小姐：“原來有座大花園，花明柳綠好耍子哩！”此時，以收束杜麗娘“身心”為已任的陳最良豈能容忍她對杜麗娘的挑逗？他立即惱羞成怒道：“待俺取荊條來。”春香卻絲毫也不害怕“荊條做甚么”。在春香的心中陳最良毫無“師道尊嚴”可言。待外面又傳賣花聲，她又道“小姐，你聽一聲聲賣花，把讀書聲差”。陳最良可謂技窮，舉起荊條抽打春香，這一來，上課的講臺又成了老先生與小丫頭的打斗場。此時，滿腦子“子曰詩云”、“三綱五�！钡年愖盍紟熥饑绬适Т�盡。

三、生活常識被考問的尷尬

陳最良的青春的科舉制度所吞噬，思想為封建教條所束縛，“除了幾句經(jīng)書，他就不知道人生是什么了”。杜麗娘要繡一對鞋兒給師母上壽，以盡學生之心、晚輩之禮，陳最良卻說：“依《孟子》上樣兒，做個u2018不知足而為屨u2019罷了。”麗娘說的是實實在在的“鞋”，平平常常的“上樣兒”，卻不禁引起陳最良關(guān)于《孟子》一書孟子之言的聯(lián)想，可見其迂腐十足，絲毫不懂生活！

正是生活常識的缺乏，在與杜麗娘關(guān)于“閨房四寶”與“文房四寶”的沖突中，陳最良再次陷入尷尬之境。他讓“春香取文房四寶來模字”，春香卻將螺子黛、畫眉畫筆、薛濤箋及鴛鴦硯等陳最良從未見過的“閨房四寶”搬到書房來，成心戲弄這位老先生。陳最良道：“這是甚么硯？”杜麗娘道：“鴛鴦硯”。陳最良：“許多眼？”杜麗娘道：“淚眼�！标愖盍季尤徽f：“哭甚么子，一發(fā)換了來�！边@里，杜麗娘以十分恭敬的態(tài)度把陳最良逼到一個無地自容、尷尬至極的境地。所謂知識淵博、滿腹經(jīng)綸的先生其實是一個什么也不知道的老腐儒，何其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