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內(nèi)容
于清
于清,男,漢族,1954年3月出生,本科學(xué)歷,1973年4月參加工作,現(xiàn)任長春市高新開發(fā)區(qū)國家稅務(wù)局黨組
成員、副局長。
曾任長春市國家稅務(wù)局二道分局征收五科副科長、稅政科科長、副局長,長春市國家稅務(wù)局朝陽分局副局長,長春市國家稅務(wù)局南關(guān)分局副局長。
協(xié)助局長主管稅源管理三科、征收管理科的工作。[1]
小說
于清的身世 文 / 胡研 (粉絲群)
三
再說每次心蓮給女職工打菜少,許多女職工都不樂意,嘴里嘟嘟囔囔。只有一個女的叫于清,不管打多打少,總是對心蓮微微一笑。這個女人的溫雅令心蓮既佩服又妒忌。心蓮當時不知道于清在廠辦工作,后又調(diào)去當職工業(yè)校的教員。不識字的心蓮當然也參加職工業(yè)余掃盲班,當她看到于清微笑地走進教室給那么多職工上課的時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別看人家在食堂一聲不響地打飯、吃飯,原來人家還是識文斷字的秀才呢!能給那么多的男女職工上課,在翟心蓮的眼里就是了不起的人才。心蓮對于清不僅是服氣,簡直就是崇拜了。心蓮和于清就這樣認識了,當她知道于清的身世后就和她更加親近了。
于清父母原本也生活在連心縣鄉(xiāng)下,不過家境尚好。于清父母結(jié)婚后,她的父親于若棟仍能繼續(xù)學(xué)業(yè),到連市的銀行學(xué)校讀書,讀完后就到市里的銀行當了職員。而于清的母親一直在連心縣老家,生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就是于清。后來做了銀行會計的于若棟并沒有將于清母女接到市里共同生活,因為他開始嫌棄于清母親是鄉(xiāng)下人,太土,配不上他這樣的人才。所以他就一直讓自己的妻女留在鄉(xiāng)下,美其名是照顧、陪伴自己的老父老母。他自己反而在市里找了個城里姑娘結(jié)了婚,等于是娶了個二房。這個市里姑娘倒也爭氣,接連給于家生了兩個男孩,就是于清的兩個同父異母弟弟。在老家的于清祖父母,看到兒子娶二房而且生了兩個孫子;也就沒有指責兒子,畢竟當時是允許一夫多妻的。
于清的祖父母對于清母女非常照顧,尤其是乖巧的于清給他們帶來了很多樂趣。于清的祖父還在家里教于清識字。像三字經(jīng)、千字文,于清都能背下來。于清十二歲時連心縣解放。他的祖父在解放前夕去世,想到于清從小父親不在身邊,她只能跟著兩代寡婦生活,鄉(xiāng)下也沒有條件讓女孩上學(xué)。為了孫女的前途,臨死前強令兒子將她帶到市里去讀書。于若棟不敢違父遺愿,就將于清帶到了市里的家中。
于清到了這個新家后,馬上體會到了寄人籬下的滋味。這個家是父親、二娘和兩個弟弟的家,根本就不是自己家。于清小心翼翼地侍候全家大小,把家務(wù)全包了下來。那時剛剛解放,他們家里原來的一個保姆回到老家土改,再也沒有回來。于若棟所在的銀行被新政府改編,于若棟繼續(xù)留在銀行工作,事務(wù)繁雜,顧不上于清上學(xué)的事。
就這樣于清在家里當了一年的保姆。二娘見她勤快有眼色,雖不親近也沒過分挑剔。只是那兩個被父母驕縱的弟弟,總是想方設(shè)法欺負這個鄉(xiāng)下來的姐姐,他們不叫于清姐姐,只把于清呼來喚去百般捉弄,還常常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惡人先告狀。每當這時,二娘并不大聲呵斥于清,只是翻著白眼告誡、威脅于清下次小心,否則就要告訴她的父親,把她趕回她的老家去。于清雖有萬分委屈也不敢分辨一個字,只能低頭認錯。兩個弟弟就在二娘身后做鬼臉。于清懼怕二娘的白眼,更怕二娘告訴她父親。忍耐就成了她唯一的自我保護方法。
于清到市里一年后,于若棟終于聯(lián)系到一所小學(xué),讓她插班到三年級上學(xué)。于清下課后仍要做許多家務(wù),但能出門上學(xué),她就非常滿足了。兩年后她考上市里的一所中學(xué),初中畢業(yè)后于清想繼續(xù)考高級中學(xué),可是又擔心父親和二娘不會供自己繼續(xù)讀書。
恰在這時,命運為于清打開了另一道門,華夏礦廠到學(xué)校招人。于清聽到這個消息,就自己做主報了名。她一天也不想在父親這個家呆下去。臨走時父親只是囑咐她工作后多照顧一下祖母和自己的母親。二娘口頭上表達了挽留之意。兩個弟弟倒真得有點遺憾,以后沒人替他們干活、頂缸了。
翟心蓮和于清,這兩個身世同樣可憐的女人成了最要好的姐妹。翟心蓮三年后和秦貴田結(jié)婚。于清比心蓮結(jié)婚早一年,找的也是本廠的職工程富民。程富民雖是工人,但是個高中畢業(yè)生。在當時的廠里,高中畢業(yè)生就算有文化的高材生了;更何況程富民心靈手巧,很快就成了廠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技術(shù)骨干,許多技術(shù)員都要向他請教。再加上程富民為人老實,他是那種領(lǐng)導(dǎo)讓加班到九點鐘,他一定是九點半才走的人。老實、有文化、技術(shù)好,又是黨員——于清看重程富民,自有她的道理。
翟心蓮和于清結(jié)婚前都沒有積蓄。心蓮自然是把錢都寄給了母親。于清也是同樣,母親和祖母這兩個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老人,沒有勞動能力,只能靠她的工資維持生活。父親雖然也給祖母錢;但是于清工作之后,二娘就攔著,不讓父親月月寄錢了。好在結(jié)婚儀式是廠里主持的;房子是廠里安排的,家具只有床、桌子、凳子,也都是廠里的。一身新衣服和一套新被褥都是男方準備的。就這樣,兩個好姐妹都結(jié)了婚,只是于清比心蓮早一年。兩家住的單身宿舍樓相距不遠,所以兩家人幾乎是天天串門。更巧的是兩人幾乎同時懷了孕。大家就開玩笑說,如果生下來是一男一女,就算指腹為婚了。
也許是心有靈犀,本來心蓮和于清的孕辰相差幾天,卻在同一天分娩了。兩人都住在廠醫(yī)院的同一間病房中,生的都是男孩,于清的兒子取名叫程鋼,大煉鋼鐵的年代,父母們扎堆給新生兒取這樣的名字;當然,于清和程富民也希望兒子像鋼鐵一樣堅強。心蓮和秦貴田則給兒子取名叫秦保衛(wèi)。程鋼出生比秦保衛(wèi)早半個小時,所以程鋼算哥哥,秦保衛(wèi)就是弟弟。小哥倆可以說是一出生就互相看著長大的。指腹為婚雖然落空,卻無法擋住他們倆從小到大的友情,這是后話。
四
心蓮是1958年年初結(jié)婚,當年年底生子。從18歲的大姑娘一下子變成孩他娘,還真有點不適應(yīng)。秦貴田已經(jīng)30歲了,能體諒自己的小妻子?紤]到心蓮母親身體不好,還有三個兒子在家里。而自己父母雙亡,只有一個比自己大五六歲的姐姐。貴田小時候就多受姐姐照看,從小姐弟情深,現(xiàn)在當然是把自己的姐姐請來照顧心蓮坐月子。自己和心蓮帶孩子,實在是太外行了——倆人手忙腳亂,都不知道該怎么抱這個一點點大的小人。姐姐一來,小家伙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哭不鬧,服服帖帖的。心蓮從小沒有接受過別人的照顧,現(xiàn)在這個和母親年紀一樣大的老姐姐這樣關(guān)照自己,又是端屎端尿;又是洗洗涮涮,讓心蓮感動不已。
心蓮坐月子有貴田的姐姐幫助;于清坐月子則是由自己的親娘來照顧。程富民說過讓孩子的奶奶來,但是商量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妥。富民是家中的老大,下面還有五個弟妹,最小的弟弟才三四歲。于清和富民結(jié)婚后回過富民老家一趟,整個大家庭熱鬧得像開了鍋,公公婆婆笑得合不攏嘴,張羅殺雞宰羊,自己都舍不得動一筷子,只讓著自己吃;又招待來看望他們的親戚鄉(xiāng)鄰們。那份得意、驕傲全寫在臉上。親友們也夸張地贊嘆“小民子”能娶到市里的女教書先生。大弟大妹用羨慕的眼光追隨著自己的身影;二弟二妹和小弟弟則圍在自己身邊跑前跑后;大人們呵斥他們到一邊去,他們反而像得了獎賞一樣,嘻笑著跑開,一會兒就又圍了上來。婆婆告訴于清,為了讓富民上學(xué),除了最小的兩個弟妹還沒到上學(xué)年齡,大弟、大妹、二弟全都沒上學(xué),從小都跟著大人干活。于清內(nèi)心既感動又惶恐:怪不得富民摳門到連牙刷都不換一個,毛都用禿了也不肯買新的;牙膏不買,只從食堂要點鹽來刷牙。其實富民是個很愛干凈的人,但他的衣服幾乎沒用肥皂洗過,都是穿個一天兩天,不等衣服臟就去用水沖、用洗衣棒捶打;廠里發(fā)的肥皂都帶回家,讓父母拿到集市上換錢。
富民哪兒都好,就是摳門得不像個男人。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于清認命。只是坐月子,只能讓自己的親娘來。婆婆要來,必定舍不得小兒子。三四歲的小叔子也要人照顧,那樣一來,恐怕會越幫越忙,更像是添亂來了。
于清的婆婆,因為娘家姓王,戶口本上的大名就寫做“程王氏”。她自從大兒子結(jié)婚后就多了許多心思:富民告訴過于清的身世——這個不同于鄉(xiāng)間普通女孩的家世,讓程王氏有了一個“參照物”,準確地說是“參照人”,只是她本人不知道參照物這個詞,更不會想到參照人——不過是筆者瞎編。這個參照人就是于清的親娘。程王氏不拿于清的二娘做參照人,因為她覺得人家是城里人,高不可攀。于清的親娘只有于清一個孩子;自己有四兒兩女。富民的父親是獨子,上有公婆健在,都要盡心侍侯。老的要喝;小的要吃,每天看著爐灶發(fā)愁:怎樣才能把每只飯碗都填滿?程王氏對著飯鍋飯碗和于清的親娘一比,就覺得自己太苦了;楹蠼舆B不斷地生孩子、養(yǎng)孩子,哪個孩子都尿床到三四歲。這不,現(xiàn)在小兒子快四歲了還尿床——結(jié)婚二十多年,除了結(jié)婚頭一年,幾乎天天躺在孩子們尿濕的被窩里。家里只有三床被子,兩個女兒還有小兒子和自己睡;丈夫領(lǐng)著二兒三兒睡;倆個老人睡一床被子。于清他們夫妻來家,還是借別人家的被子。這樣的日子苦得讓人死的心都有。
程王氏心情不好時,就會這樣跟于清的親娘相比:看人家多清閑,只有一個婆婆,沒事兩人說說話,做一口飯就夠倆人吃了。于清的父親總要給老娘和元配點錢,再加上于清給錢,足夠她們倆花銷了。程王氏就又煩惱于清是否把錢多給娘家?自己的兒子不一定能管住媳婦:娘家花不了那么多錢還多給,婆家窮得揭不開鍋,還不該多給點嗎?何況富民的弟弟妹妹為了供他一人上學(xué),都犧牲了上學(xué)的機會!
想到這些,程王氏自然又想到富民不讓自己去抱孫子;卻讓孫子他姥姥去帶自己的孫子!富民磨不過這個情面,以后還能攔著于清多給她娘家錢嗎?
程王氏回頭又一想:自己家上有老下有小,就是讓自己去侍侯月子,只怕也走不開。讓于清回家坐月子更不行:家里連被褥都沒有。況且家里沒吃沒喝,于清回家總不能像自己一樣喝碗面糊就過了。程王氏越想越覺得自己虧:生了六個孩子,哪一次算真正坐月子?哪一次不是自己照顧自己?于清倒好,坐個月子還要人侍侯?程王氏更想不通了,憑什么我這個當婆婆的就該這么苦?她當媳婦的就這么好過,她再怎么高,也不該高過我這個婆婆。
程王氏一生氣就會打雞罵狗,幾個大點的孩子嚇得大氣不敢喘。只有小兒子“媽”、“媽”地叫她,她只不理。孩子們都知道媽生氣了,但到底生什么氣?誰也不敢問。因為不敢問,也就沒興趣了。只是躲得遠遠的,各自小心,別成了母親的出氣筒。
程王氏就這樣沒頭沒腦地生了兩天氣,第三天心情才好了一點,再回過頭一想:如果富民的丈母娘不去侍侯于清,就該富民天天忙活了,還要上班。一個大老爺們侍侯老婆孩子,更不象話。再把富民累著了?才不好辦。要不然,富民干家務(wù)成習(xí)慣了,豈不成了于清的男仆人?還是讓他丈母娘來當使喚丫頭好;反正她天天閑著也是悶得慌。給她找點事做做,也是理所當然。只是錢上富民吃虧了:她丈母娘白吃白住,說不定于清還會給她娘買身衣服呢,又是一筆錢花。想到這里,程王氏心里又堵得慌。突然,她轉(zhuǎn)出一個念頭:自己不能去,不是還有兩個閨女嗎?反正她們都沒錢上學(xué)?墒谴箝|女快到出嫁年齡了,正等著找個好婆家。再說大閨女在家,家里家外能干多少活,有大閨女在家,自己少干多少事!所以萬萬不能去。二閨女富梅虛歲還不到八歲,能行嗎?她二哥三哥年齡倒是大些,但那些活不是男孩們干的。又一想,富梅七八歲怎么了?七八歲的閨女洗洗衣服、刷刷碗還不行?反正富民她丈母娘已經(jīng)在那里了,富梅去了,只當個下手,有什么不行?對,就叫富梅去。富梅到她大哥家?guī)兔,她大嫂子總不能把她趕回來。富梅去個三、兩年,家里就能省下一個人的口糧。再說富梅去了,只穿冬天的棉衣褲,她嫂子總得給富梅買衣服穿,一年四季的衣服又可以省下一些錢。省下錢來,再加上大閨女的聘禮錢,攢攢湊湊,就可以給二兒子娶親了。程王氏想反正富梅在家?guī)筒涣耸裁疵Γ缛绾痛蠼愣荚诩,她在家也是白吃飯,所以把她送到于清那里,真是再好不過的了。
貧窮逼得窮人想窮人的智謀,貧困的人也需要活下去。程王氏沒想到自己能想到這樣完美的主意,馬上又興高采烈起來。一高興就從另一個角度與于清她娘比較:程家三代單傳,自己到程家,給程家生了四個兒子,真是程家的第一功臣;公公婆婆也得高看一眼。僅這一點,就把于清她媽比下去了。我這樣的女人,男人還會娶二房嗎?四兒兩女,男人只能拼命地給我和兒女們掙口糧,再不會像于清她爸娶二房生兒子了。將來我和富民他爸老了(當?shù)厝吮苤M的說法,老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墳頭前齊刷刷四兒兩女、還有媳婦孫子們跪著,總不會沒人祭奠!可是于清她媽就難說了。人家二房的兒子,會來管她的后事嗎?人家只會祭奠人家的親媽。想到這里,程王氏又可憐起于清她媽來——別看她現(xiàn)在清閑,閑也有閑的毛病。年紀輕輕丈夫就跟了別人,一個女孩也跟著人家上學(xué),自己身邊連個人都摸不到,還有個什么樂子?守活寡似地活了大半輩子,哪一點比得上自己呢?
“人比人,氣死人”,程王氏很善于和人相比,一會兒比得暴跳如雷;一會兒又比得心花怒放。只是她比來比去,也就是親戚朋友——眼面前這幾個人。如果她認識杰奎林u2022肯尼迪,美國總統(tǒng)的妻子,比比人家的生活,只怕她得氣暈過去。幸好她沒法知道那樣的人,也就不致于太過生氣!胺叛廴澜纭辈皇撬娜蝿(wù),她也沒空去完成那樣的任務(wù)。再說,她連于清的二娘都不敢去比,就算認識世界級的人物,也會自覺退避三舍,不去與人家比高。
程王氏興沖沖地把富梅叫到跟前,這樣那樣地教富梅。富梅不管她媽說什么,只管似懂非懂地點頭。程王氏對著富梅嘆了口氣,心里多少又有點舍不得,畢竟她還小。但想到她不過是去大哥家,不該有什么不放心。過了兩天,村里有人去縣城,程王氏就讓那人把富梅帶到了縣城里。
五
于清她媽名叫莫云,看到于清的婆婆派來這么一個丁點高的小丫頭,氣就不打一處來:這么個孩子能侍侯女兒坐月子?簡直是開玩笑。所以她對富梅連正眼都沒有。莫云孤僻慣了,除了燒香念佛,本來對孩子就毫無熱情?梢韵胂,長期孤獨的生活,她對活人世界早就不感興趣了,當然只能對神仙發(fā)生興趣了。
吃飯的時候,大人們還沒端好碗;富梅就緊抱著碗,把一碗飯都倒到了肚里。莫云斜瞥著富梅,心想這哪是來幫忙干活的?分明是來幫助吃飯的。于清趕緊叫她媽給富梅再添一碗飯,可是富梅緊緊地抱著空碗不撒手。莫云急了:“你這個孩子!到底吃飽沒吃飽?吃飽了就把碗放下,一邊歇著;沒吃飽就把碗給我,我再給你盛去。抱著個空碗算怎么回事?”于清忙向她媽擺手,輕聲問富梅:“你沒吃飽吧?把碗給大娘,讓大娘給你再盛一碗!备幻房纯茨疲挚纯从谇,半晌才小聲說了一句:“俺媽叫我吃三碗飯才放碗!贝笕藗兌既滩蛔⌒α。莫云冷笑著搖頭;于清笑著嘆口氣;富民不好說什么,只伸手掰開富梅的手,盛滿,將碗又放到富梅的手里。
第二天,富民上班去了。莫云就把富梅領(lǐng)到公用水房,教她學(xué)洗尿布。當時于清她們住的是單身宿舍樓,一大間房子中間用木板和布簾擋著,于清她們一家三口住在里面;莫云和富梅睡在外面。做飯在門口的走廊里,每層樓上有一間專門的公用水房和一間廁所,F(xiàn)在富梅去洗尿布了,莫云就對于清發(fā)牢騷:“你看你婆婆,叫這么個小丫頭片子來侍侯你坐月子!她懂什么?還吃三碗飯才放碗,是怕我們餓著她閨女?怕還讓她來干什么?別來不就齊了?”于清勸她媽:“媽,您沒到富民家去過,他家在山坡上,到處都是石頭,連路都沒有。他們天天在石頭縫里種莊稼,在石頭縫里刨食;寒酸慣了,您就別跟他們計較了! 莫云嘆道:“我女兒倒是賢惠,可惜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富民摳門得那樣,保不齊會讓你做難、受委屈!庇谇逍πΓ骸澳鷦e門縫里看人,我心里有數(shù)!蹦茡u頭:“只怕時間一長,你就糊涂得一點數(shù)也沒有了。你這輩子呀,也很難說!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于清該上班了——那時的產(chǎn)假只有兩個月。于清想:兒子只是母親的外孫;另外母親也不是很愛帶孩子的人,時間長了難免不痛快;家里只有祖母一個人,也不放心。而且富民見了母親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母親在這里,富民也太憋屈了。廠里別人家的孩子都上托兒所,看來自己的兒子也得去,F(xiàn)在難辦的是富梅,讓她一個人在家照顧兒子,非亂了套不可,畢竟她自己還是個孩子。但是讓她回家,婆婆肯定不樂意——帶富梅來的村里人說過婆婆的意思,她讓富梅來,是為了帶大程鋼?墒歉幻纷约哼要大人帶呢!于清當然明白婆婆的意思:富梅就算交給我這個大嫂了。于清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世,十二歲在二娘那里當保姆,將心比心,那種委屈不能讓富梅來受。況且她只有七歲,還是讓她到廠子弟小學(xué)上學(xué)吧。不能讓富民的弟、妹都成睜眼瞎。再說富梅老實聽話,放了學(xué)還能幫幫自己。于清把自己的想法跟富民一說,富民當然是連連說好?汕缮习嗪髲S里通知于清,子弟小學(xué)缺老師,因為她教過職工業(yè)校,就派她去小學(xué)教語文。于清順便將富民的妹妹想上學(xué)的事說了。廠小學(xué)照顧他們的面子,但說明不是正式生;只能算旁聽的非正式學(xué)生。于清他們并不在乎正式不正式,只要讓富梅上學(xué)就可以了。
六
再說翟心蓮在產(chǎn)假后也將兒子保衛(wèi)送到了廠托兒所。雖然心蓮很滿意貴田姐姐里里外外一把手,但心蓮有心蓮的想法:原來心蓮找貴田結(jié)婚,最滿意的一條就是他沒有家庭負擔。自己家的負擔卻是明擺著的:一個病弱的母親加三個弟弟。大弟虛歲已經(jīng)十七八了,該找對象結(jié)婚了。為了大弟能結(jié)婚,心蓮幾乎把自己的工資都寄給了他們。要是丈夫家也有一大堆事,自己的日子就沒法過了。貴田姐姐雖好,但畢竟多一口人就多一份花費。兒子要上托兒所,那花費就有限多了——廠托兒所實際是職工的福利,托兒所的阿姨都算廠里的職工,由廠里給她們發(fā)工資。而且心蓮還多了一個心眼:貴田姐姐家人口多;她幫自己帶孩子,人情已經(jīng)落下了;如果長期帶下去,只怕連兒子都要背上還不完的人情債了。將來還不知有多少事讓貴田和兒子幫忙?貴田原本沒有家庭負擔的,以后非得背上姐姐家這個負擔了!這不是自找的嗎?何況貴田本來就和她姐姐感情好。
貴田的家也在連心縣鄉(xiāng)下。他母親生了他姐和他之后,又接連生了四個孩子全都夭折了。于是找算命先生算卦。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結(jié)果就算出來了:是貴田的命太硬,克死了弟弟妹妹。下次再生孩子,要把貴田送出去避避,等嬰兒滿月才能回來;而且千萬不能讓貴田碰新生兒,一根指頭都不能碰。貴田的父母對算命先生的話深信不疑,他母親再次懷孕后,馬上就把貴田送到了他姐姐家。那時他姐姐已經(jīng)遠嫁外縣了。貴田在姐姐家住了一年,父親才來叫他回家;回家的路上反復(fù)叮囑他不許碰弟弟。貴田到家,只見母親抱著小嬰兒左親右親,看到他卻沒什么表示;只叫他們父子吃飯,然后就趕緊抱著孩子到里屋去了。貴田對父母的怨氣一下子就升騰起來:誰知道算命先生說得話對不對?你們就這么相信?
貴田回家后,母親總抱著弟弟躲著貴田,讓他滿肚子委屈無處發(fā)泄。有一天,母親上廁所去了;父親在廚房做飯。貴田看機會來了,就偷偷進到里屋。他第一次仔細看了看這個躺在包裹中的弟弟,也許是出于嫉妒,也許是出于好奇——反正我就不信我摸摸弟弟會有什么危險?不叫我摸我偏要摸。他迅速地伸出手來摸了弟弟的小臉蛋一下。不巧父親從廚房進屋來,正好看到了貴田摸弟弟。父親頓時眼都紅了,劈頭蓋臉就開始打貴田,一邊打一邊罵貴田是克星。母親來了,當場號啕大哭,邊哭邊大罵貴田沒良心、害人精!包裹中的弟弟也被驚醒了,大人的打罵聲、哭叫聲和嬰兒的哭聲混合在一起,好不熱鬧!
貴田被父親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夜里,十五歲的貴田悄悄溜出家門,找部隊當兵去了。
六年后,也就是連心縣解放后,貴田才第一次從部隊請假探親。然而,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他的父母已經(jīng)不在了。至于他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誰也說不清楚。有人說是他的父母因為外出找貴田而死在了半路上;也有人說他們可能被匪兵打死了。反正說什么的都有,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貴田后悔六年來沒有與父母通過消息,否則父母也許就不會下落不明了。而他的那個小弟弟,現(xiàn)在被一個遠房表親收養(yǎng),那家只有三個女孩,所以把弟弟的姓都改了。貴田想:改姓就改姓吧;钪汲闪舜髥栴},姓什么還有關(guān)系嗎?貴田只是希望見弟弟一面,問問父母的情況。遠房表親答應(yīng)了,但是不讓貴田告訴那孩子,貴田是他的親哥哥。貴田答應(yīng)了。
當貴田再次見到弟弟時,已經(jīng)看不出弟弟原來的模樣了。貴田只在弟弟襁褓中看過他一眼,當然想象不到他后來會長成什么樣子。貴田問他過去的事,他似乎什么印象都沒有——也許是受過驚嚇;也許是對災(zāi)難不自覺的回避,反正在他最初生命中存在過的一切人和事,他都不記得了。
貴田在自己家已倒塌的土屋前燒了幾張紙,點了一柱香,算是祭拜了父母。然后就離開自己村去看望外縣的姐姐。姐姐見到他又驚又喜又悲?汕山憬慵易≈粋討飯的女人,姐姐就作主在她家給貴田成了親。貴田就這樣匆匆結(jié)了婚;而后把新婚的妻子仍留在姐姐家,自己又回部隊去了。
既然能收留這個要飯的女人,為什么當年不收留自己的親弟弟?貴田曾經(jīng)問過姐姐。姐姐告訴他,父母不知所終,自己知道后也曾托人到處找過,一直沒消息;卻在一個集鎮(zhèn)上發(fā)現(xiàn)了四歲的小弟弟。姐姐立刻就把弟弟領(lǐng)回了家。但小弟弟年紀太小,姐姐自己還有一堆孩子,照顧不到他。這些孩子還合伙欺負他這個外來人。當時姐姐的公婆還在,也不容兒媳婦長期留一個外姓人在家。姐姐是人家家里的媳婦,娘家又沒人了,自然要聽人家的話。沒辦法才把小弟弟送給了沒有兒子的親戚家。現(xiàn)在公婆不在了,幾個兄弟分了家產(chǎn)。姐姐這時在家說話算數(shù)了,見到這個獨自討飯的女人,姐姐就好心把她留在了家里。反正分家時分的房子不少,住的地方不成問題。吃飯就是多放一瓢水:有稀的喝稀的,有稠的就喝稠的;農(nóng)村人就是這種過法。這個女人把臉和衣服洗干凈了,有模有樣,在鄉(xiāng)下也算一等人材了;也是個勤快人,知恩圖報,幫姐姐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還照看姐姐家的孩子們,F(xiàn)在貴田一來,正是一門好親事。
然而,當貴田從朝鮮戰(zhàn)場的死人堆里爬出來,復(fù)員安排到華夏礦廠時,這個妻子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也許是流浪討飯的經(jīng)歷早就毀掉了她的健康,婚姻也無力挽住她脆弱的生命。這個女人從哪里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為什么與家人失散?這一切問題都隨著女人的離去而無人知曉了。姐姐當年問過她,她只說自己與家人離散,尋親不著;接下來就是哭,不愿再多吐一個字。就是與貴田結(jié)婚后,也不肯跟他吐露一個字。這個謎一樣的女人,又謎一樣地消失在貴田的生活中。貴田尚未體驗到家庭生活的幸福,就失去了自己的家庭。
戰(zhàn)爭和戰(zhàn)亂,一個個奪去了貴田的親人,與自己的親弟弟也算不上最親的親人了——遠房表親怕弟弟重新改回本姓,連來往都斷了。所以貴田對心蓮對兒子,真像俗話說的:含在嘴里怕化了。兒子保衛(wèi)這個名字是他取的,意思就是“保家衛(wèi)國”——這四個字沒有人比貴田理解得更深刻。朝鮮戰(zhàn)爭是他參加的最后一場戰(zhàn)爭,他在這場戰(zhàn)爭中負過傷,記憶像刀刻一樣深。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保家”和“衛(wèi)國”這幾個字,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后來心蓮又生了二兒子,他給取名秦保國,也是出于這四個字。當然這是后話了。
貴田本不想讓姐姐走,可是姐姐家人多,孫子孫女都有了,也要人照看。不讓姐姐照看自己的孫子孫女,卻一直照顧侄兒,說不過去。沒辦法,貴田也只能同意心蓮的意見,把姐姐送回了家,讓兒子保衛(wèi)去托兒所。
就這樣,在各自家中被不同女人抱了兩個月的程鋼和秦保衛(wèi),從廠醫(yī)院一別,又在托兒所碰面了。而且這一碰面就碰了三年之久,三年后又會合在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u2022u2022u2022u2022u2022u2022他們倆人的命運從此變得不分彼此。托兒所的阿姨也開玩笑說,這兩個孩子,要哭一起哭;要拉一起拉,怎么也該是倆口子——只可惜都是光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