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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自幼天資聰穎,讀書用功。他8歲進私塾念書,就把圣言要語、經典法言抄錄匯集成冊,隨身攜帶,供作平時閱讀。塾師見他口袋總是鼓鼓的,疑是玩物,便責他貪玩。取出看時,原來是他抄錄的“圣賢要語錄”。塾師非常驚異,問明原委,頗覺自愧,即對其父漁隱公說:“你兒乃是神童異才,我不能為其師!彼煺堔o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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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五年(公元1454年)徐溥廷試一甲第二名(榜眼),授翰林院編修。憲宗初,選拔為左庶子,再升太常卿兼學士。成化十五年(公元1479年)拜禮部右侍郎,不久轉左侍郎,后改吏部。孝宗即位(公元1487年)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宰相),進禮部尚書。弘治四年(公元1491年)晉升為太子太傅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次年任首輔。弘治七年,加少傅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弘治十一年二月,加少師兼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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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入閣初期,正處于萬安、劉吉弄權之后,為了穩(wěn)定局勢,徐溥嚴守成法,與同僚劉健、李東陽、謝遷等同心協(xié)力,輔治朝政。如孝宗剛繼位時,鑒于宦官勢力上升,曾革除了許多太監(jiān)的官職。其中原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李華因幫昌國公張巒選了一塊墳地,孝宗就認為有功,要恢復他的官職。徐溥等加以抵制,認為此例一開,佞人又要紛紛鉆營求官,礙難執(zhí)行。又如,在安南(今越南)攻擾邊境時,孝宗欲遣大臣前去處理。徐溥等又勸諫道,“外邦相侵,由有關衙門發(fā)令處理足夠了,不需要陛下親自派使臣去。如安南萬一不予理睬,為了維護天子的尊嚴,我朝勢必要征調大軍遠途去征討,這不僅勞民傷財,而且事情會鬧大!毙⒆谝簿蜎]有派使臣前去。
孝宗自弘治八年后,漸漸懈怠,懶于理政。徐溥曾多次進諫說,如今奏章批答不及時,有的公文竟稽留數月而不理,或者不施行,政事壅塞,應當依照舊制,除了每日朝堂奏事外,遇有重要軍政事務,宜隨時允許上奏,陛下也應經常召見儒臣詢問國事。
孝宗一度信用宦官李廣,好道家神仙之說,并大事燒煉、設壇祭禱。徐溥又曾多次上奏,以唐憲宗偏信好講神仙方術的柳泌服用丹石而亡、宋徽宗崇尚道學以致亡國的教訓,勸諫孝宗疏遠奸佞,勤政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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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很愛護人才,常說,“要造就一個人才不容易,不能以一些小過就棄而不用”。他凡見人有小過,總是諄諄善誘,耐心教育;每遇大獄或言官因進諫而被逮捕,總盡力相救,使大多數人得以幸免。
徐溥平生樂善好施,對鄉(xiāng)里族人關懷備至,而自己生活則很儉樸。他仿效宋代范仲淹義田之舉,叫他二弟復齋到京城商量置辦義田,以贍養(yǎng)宗族。他決定將自有田產800畝作為義田,分給族里村人耕種,如遇災荒,減租免征,并開義倉賑濟,凡鄉(xiāng)里族人遇有婚喪之事或遭意外災難,均有補急救濟。還聘請塾師,興辦義學,凡徐氏子弟和村里貧家子弟,一律免費入學。又在進城的袱溪河口設置渡船,雇人擺渡,方便行人,鄉(xiāng)人稱之為“徐氏義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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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在朝為官多年,沒有在北京城里建造府第,直到將要告老回鄉(xiāng)時,才由家人在故里建造一所住宅。弘治十年,徐溥因年屆70古稀,向皇帝求退,皇帝竭力挽留。翌年,他因目疾嚴重,再次要求告老退休。九月,徐溥以“四朝元老”的殊榮奉旨南歸。到家后,他不顧雙目失明,首先命兩僮攙扶著他在整個宅第轉了一遍,并用雙手撫摸著每座墻壁和每根楹柱。家人問:“相爺何必如此?”他說:“我是怕兒輩們把宅第造得太華麗啊!只要能住就可以了!币蝗,徐溥由家人扶著在門外散步,忽然問道:“門外原是東南山鄉(xiāng)上城大路,怎么聽不到車履之聲?”家人告訴他:“為了相爺能安靜休息,故把大路遷到河的對面去了!毙熹呗犃,勃然大怒,喝問:“這是誰的主意?怎能為我個人的安逸,而勞鄉(xiāng)親們繞道而行呢?”他即命恢復大路于相府門前。民眾無不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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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四朝宰相,多不易啊。皇上終于恩準他告老還鄉(xiāng)了。他記得離開京城的那一天,是一個薄霧淡陽、陰晴不定的早晨。紫禁城沉重的紅色宮門打開了一道縫隙,這是皇上給他的極高榮譽。幾千年來,即使是得到皇帝的特別恩準得以“瞻仰天顏”的帝國功臣,沒有一個不是早早地穿戴好表示自己官階的錦繡蟒袍,天色未明之時就候在宮門之外,緊張地等待著宮門里那些皇家侍衛(wèi)呼叫他的名字。這樣的時刻,即便是統(tǒng)領數十萬軍隊、征戰(zhàn)于遙遠疆場的強悍無比的將軍,也會由于恐懼而雙腿顫栗。如果皇上咳嗽一聲,跪成一片的金鑾大殿上的百官們會齊嶄嶄地打一個冷顫。
對于走出紫禁城的徐溥來說,這一切終于結束了。
伴君如伴虎,是老百姓的說法;其實大內里的勝殘去殺,足以把一個血氣方剛的漢子變成精神上的侏儒。游宦40余年,歷經景泰、天順、成化、弘治四朝皇帝,見過了太多的朝廷變故、人事代謝,徐溥早就膩煩了熙熙攘攘、刀光劍影的官場。是的,帝國的體制就像一個巨大的陰魂,它攀附在每個人的身上;你可以擊潰一個政敵,卻永遠不可能戰(zhàn)勝體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像長城一樣厚實嚴密的倫理與朝綱,已經形成了一個精密的理論與運作體系,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不可能不就范順從。過了70歲,眼睛老花了,兩個膝蓋也跪不動了。做官之人,如果連上朝跪帝的力氣都沒有,還怎么分出心思來斡旋于翰林呢?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向皇上乞恩告退,那天皇上高興,龍顏一直是開著的。老生姜了,不能走,你辦事,朕放心;刮風下雨的日子,朕準你不必上朝。
閣老出了一身汗,但趕緊得見好就收了。日頭一落山,天就要暗下去;潮,早該退了。是一個冥冥之中的聲音在提醒他。
弘治十一年(1499),皇太子出閣,加授他少師兼太子太師,進華蓋殿大學士。徐溥已經被推到了權力與榮譽的巔峰。這一年他的眼睛壞得厲害,基本上不能看文件了;寫字的手老是哆嗦。又去跪見皇上乞準回鄉(xiāng)。皇上嘆了一口氣,用他的朱砂筆極不情愿地畫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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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了。把泰山一樣沉重的朝服放在一邊,徐溥一定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用我們今天的話說,他終于平安地降落;畫這個圈,用了畢生的精力,畫得好累啊。
總是在斷斷續(xù)續(xù)的殘夢里隱現(xiàn)的故園江南,就在眼前了;古城宜興郊外的溪隱村,那陌上青青的老家,一直在他靈魂的深處招搖著還鄉(xiāng)的旗幡。從此可以悠游于竹籬茅舍,有泉石天籟伴隨著桑榆晚景,那才是皇帝也過不上的神仙日子呢。
這一天黃昏降臨的時候,被別人尊為“閣老”的徐溥,以他顫巍巍的老邁之身,終于撲進了故鄉(xiāng)的懷抱。
在朝為官多年,徐溥沒有在京城建造府第;回家了,該有個安身之所吧。平生積蓄的銀子不多,閣老大人只在縣城東南的溪河畔建造了一座住宅。里人以他祖輩累世積德,將此宅定名為“世德堂”。他跨進門去的時候沒有喧鬧的樂隊和震天的鞭炮。當地迎候的官員也被勸回去了,接風洗塵的宴席也被取消。天色微暗,閣老目力不濟,基本上看不清什么東西。只覺得宅院深深,好像過于奢華了些。老人家在兩個小童的攙扶下,沿著宅第轉了一圈,并用雙手撫摸著每一堵墻壁和每一根楹柱。他向著北方喃喃自語:“皇上,臣罪該萬死,棲身之所茅廬即可,如此奢華則寢食不安矣!”
家人說,“好歹也是個四朝的宰相,人家當個三年窮知府,還十萬雪花銀呢!”
“不可妄言!”閣老把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繃得緊緊的。“從今日起,老夫就是一個普通百姓!边說了一些司馬溫的家訓之類,下人聽得半懂不懂。第二天清晨他起得很早。江南的秋天沒有北方寒冷,濕潤的空氣里還帶一點清香;緩緩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比走在宮殿里的青磚地上要舒坦得多。雖然視力模糊,他依稀能感受到秋天豐富的原色與萬物生命的蓬勃。腳下那無拘歡快的溪流消解了太多的清規(guī)戒律;林叢中那些晃動跳躍的樹葉述說著生命的歡愉;綢緞般的陽光平均地撒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塵世間的富貴在這里變得脆薄。一路走去,在田塍上勞作的農人們看見他紛紛一頭跪下了,原來這里是他的“義田”,早在弘治二年,他的二弟復齋先生就進京和他商量置辦義田,以贍宗族之事。他把自己名下的800畝良田作為“義田”,分與族里村人耕種。如遇饑荒,則開義倉賑濟,凡鄉(xiāng)里族人,遇有婚喪大事或遭受意外災難,均有補急救濟。
莊稼成熟的香氣撲面而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閣老在這里有些陶醉了。
一日,徐閣老在家門外散步,四野悄然,不似往常,這里原是蜀山、大浦等地鄉(xiāng)民上城必經之路,今日為何這般靜寂?家人答曰:為了能夠讓相爺安靜休息,所以把大路改道到河對面去了。閣老聞之大怒,既令恢復原路。鄉(xiāng)民們無不為之贊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早年京城的一位同僚曾經送他一幅畫,是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那可是國寶級的極品。他多次戴上老花鏡,細細端詳這幅畫,每次都會一陣陣地激動而沉浸在畫的氛圍之中。但今天他想到的是,應該把它送回京城,物歸原主了。所謂“原主”,是他原來的同僚李東陽,畫上有李東陽的叔祖李祁的題跋。閣老命他的孫子專程攜畫赴京,此后一個多月,他一直耿耿于心。有一天傍晚,孫子終于風塵仆仆地回來了。看了李東陽充滿感激和掛念的親筆信,他才放下一顆心。今人大約不會知道,《清明上河圖》原來一直在這位退休的宜興籍宰相手里藏著。在徐閣老博大的胸懷里,不屬于他的東西,哪怕金山銀山,他也不會染指。
接下來的日子,他去了古城東門外的溪河口,這里河水洶涌,河面寬闊,過往行人殊多不便,他出銀子設置了一條能坐8人的擺渡船,這里便有了“徐氏義渡”的美稱。
義田,義渡,義學,義倉,義莊……一個帝國體制外的溫情的閣老,在他生命最后的歲月里,盡情釋放著他的人格魅力。他一生不喜歡錢,每日吃素,穿布衣,最后的銀子都用在他的諸多義舉上了。洗盡鉛華的人生,生命將盡的人生,就是每天做一件好事。原來,一個讀書入仕的書生,他的一生就是在自己的道德碑上添磚,一支精神的蠟燭于風雨飄搖中燃到盡頭,何其不易啊。江河浩蕩,誰解心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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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老廳,是徐溥的家祠,前后四進,建于明代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坐落在伏溪河畔、東氿之濱,具有明代建筑特色。第一進為祠門屋宇。第二進四間為碑屋,現(xiàn)在僅存《宜興徐氏義田記》碑一塊,記述著徐溥置義田、興義莊的事跡。第三進為花廳,即“白虎堂”,在太平軍進駐宜興時部分遭戰(zhàn)火焚毀,修復后改為“保義堂”,在后墻上嵌砌著宋代蘇軾“桔頌碑”及元代趙孟頰和徐溥手書的碑文。另有正草字體的詩詞碑一塊。其梁、椽、枋、柱均為彩繪。第四進五間,為徐氏祖先神位之屋。西部另有四幢建筑,每幢四間,為徐氏祠堂,供祭祀祖先之用!伴w老廳”現(xiàn)已列為宜興市文物保護單位。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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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入閣為相十二年,忠于王朝,盡心盡力,對朝政多所匡扶,被譽為明朝賢相之一。弘治十二年(公元1499年)九月十一日,徐溥病逝,享年72歲,葬宜城東南山林村瑞云山荷花蕩,背山面氿。卒后特贈太師,加特進左柱國,謚文靖。著作有《謙齋文集》4卷、《文靖疏稿》2卷。
徐溥卒后,經朝廷批準,在宜興城內鬧市區(qū)的蛟橋南堍建“柱國太師”坊,宜興地方人士為紀念徐溥,還在學街東、洑溪、小東門外分別建有“榜眼”坊、“及第”坊、“義莊”坊等。因年代久遠,現(xiàn)已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