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容 - 簡介
諶容(1936~ )當代女作家,漢族。原名諶德容,祖籍四川巫山,生于湖北漢口。童年和少年時代在動蕩中度過,1951年到西南工人出版社門市部當店員,不久調到西南《工人日報》社讀者來信組工作。1954年考入北京俄語學院。1957年分配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先后擔任過音樂編輯和俄語翻譯。1962年因病被機關精簡,轉到北京市教育局等待分配,直至1973年到北京市第五中學任俄語教員。此時曾多次到山西和北京郊區(qū)農村勞動和體驗生活。1973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寫成長篇小說《萬年青》和《光明與黑暗》。1975年開始發(fā)表作品。
1979年5月發(fā)表中篇小說《永遠是春天》,受到文藝界注意。1980年發(fā)表中篇小說《人到中年》,通過對眼科醫(yī)生陸文婷的生活和工作的描述,反映了知識分子的境遇和追求,引起強烈反響,獲1981年全國中篇小說獎;根據它改編的的同名影片曾多次獲獎。以后又發(fā)表了一些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小說,其中《太子村的秘密》、《散淡的人》獲獎!稖p去十歲》獲得好評。她堅持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勇于觸及現(xiàn)實問題,使作品具有相當強烈的時代感。
現(xiàn)為中國作協(xié)北京分會專業(yè)作家。
諶容 - 人生旅程
諶容于1936年10月3日在湖北省漢口出生后剛滿九個月,就被中國歷史上的“七七”事變卷進了動蕩的生活。在從武漢到成都,到重慶鄉(xiāng)下,到北平,又返回重慶的顛沛流離中,她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代。
她生命的航程中重大的轉折點是重慶解放后的1951年。她要擺脫的那個家庭,曾給她起過很典雅、很封建的名字:德容;那個家庭還有一個畢業(yè)于中國大學法律系、當過國民黨法官的父親。她先后考取了部隊文工團和西南工人出版社,家庭的熏陶令她在歌舞和書籍之間更鐘情于后者,于是這個出版社門市部的小小營業(yè)員,便常常背著書沿著嘉陵江走向工廠礦山去賣書,從此同書結下了不解之緣。
1952年在西南工人日報社讀者來信組工作,白天分發(fā)來稿來信、夜里記錄廣播新聞之余拼命讀書的諶容,并不曾有過當作家的自我設計,但她自修了俄語和全部高中課程,廣泛涉獵了解放區(qū)文學和蘇聯(lián)文學,于1954年考上了當時的北京俄文專修學校(即后來的北京俄語學院、北京外國語學院,今日的北京外國語大學),成為新中國第一批調干大學生,實際是為日后登上文學殿堂奠定了基礎。起初她似乎很順利地走上了另一條道路:讀書,入團,結婚(丈夫是《人民日報》的范榮康),1957年畢業(yè)分配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先當音樂編輯后任俄文翻譯,家庭、事業(yè)美滿,真像“幸福的生活萬年長”的樣子。
然而,命運之神或說是義乙女神卻不能容忍在二十世紀的女作家中沒有諶容。他們讓神經官能癥之類的多種疾病把她擊倒在打字機旁,在1962年逐(精簡)出中央機關。為了尋找精神寄托,她讀書,集郵,習畫,聽戲,操持家務,這一切都豐富了日后她寫作的小說的細節(jié),卻沒能使她的靈魂得到解脫。她八十年代寫完《人到中年》便累得大病一場,但還寫了散文《病中》為證,而九十年代她在病中編完一本自選集后竟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累,累得連寫一篇不足千字的雜文的力氣都沒有。
“四清運動”的聲浪打破了鄉(xiāng)間小路的寧靜,作為國家干部,諶容被動員參加四清工作隊的工作;氐奖本﹥赡旰,在她創(chuàng)作的三個多幕話劇中《萬年青》和《今兒選隊長》被宣告失敗,《焦裕祿在蘭考》被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選中,她已經同劇組一起去蘭考體驗過生活時,一場空前猛烈的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風暴席卷了中國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她同“舊市委”的干部一起下放到北京通縣馬駒橋公社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1972年冬天,她開始動用自己近十年間的全部生活積累,寫作第一部長篇小說《萬年青》,描寫1962年萬年青大隊在支書江春旺的帶領下,同縣委副書記黃光推行“包產到戶”試點工作進行斗爭的故事。第一個讀者是李希凡,后來便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嚴文井、韋君宜諸前輩。真要出書的時候,躲不過的“批林批孔”運動卻給了她致命的打擊:給諶容出書竟成為造反派們揭發(fā)嚴文井“舉逸民”“興滅國”的“鋼鞭材料”。她給把持著文藝界最高領導權的江青(通過郵局)寫了信,保衛(wèi)自己出書的資格和生存的權利。五十天后,上面有了批示,1975年9月,《萬年青》出版。
她1976年2月回到呂梁山下,住在鄉(xiāng)寧小縣城的縣委機關里,雄心勃勃地開始寫作長達九卷的鴻篇巨制《光明與黑暗》(這本書只在1978年7月出版了第一部)。茅盾在第四次文代會上對她于1979年5月發(fā)表在《收獲》上的中篇《永遠是春天》的贊揚,直到《人到中年》一舉成名,諶容離開教育口成為北京作家協(xié)會駐會作家。
諶容成為名人是在1980年,那時她已四十四歲!度说街心辍返男≌f和電影都受到過“有嚴重缺陷”、“給生活蒙上陰影”等等指責,但此時自有廣大讀者和評論家們去應付這些筆墨官司,無須她自己上陣,然而她的痛苦未能就此結束。蜚聲丈壇后她要應邀到全國各地世界各地參觀訪問,她要擔任很多機構的理事或委員,要更富創(chuàng)造性地寫作。
她成名后多次對采訪者說過“我沒有牧歌式的童年”,她給自己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陸文婷們或惠蓮們安排了孤苦寂寞的童年,大概就是在表達她自己對“童年”二字的理解和感受吧?當然,她的“根”是在四川,祖籍是她從未去過的巫山。所以她讓《永遠是春天》里的男主人公李夢而用川菜為女兒山妮餞行。但她的很多作品里回旋著的是純正的京腔京韻,她甚至以北方人的耳朵和心理,感覺出拖長的川腔里風趣幽默的成分,她把這口音給了研究外國文學的沈志業(yè),使他得以借此在小說《真真假假》中的政治學習會上嚴肅地扮演一個令人捧腹的角色,達到她對“文革遺風”調侃的目的?磥,浪跡天涯的人生旅程把這個川妹子改變得頗有些忘本了。
諶容 - 寫作歷程
諶容1964年開始創(chuàng)作,1980年因發(fā)表中篇小說《人到中年》而蜚聲中外,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一等獎,由她改編的同名電影曾先后獲金雞獎、文化部優(yōu)秀影片獎和百花獎。她的作品曾多次獲獎。出版有長篇小說《萬年青》、《光明與黑暗》,小說集《永遠是春天》、《贊歌》、《真真假假》、《太子村的秘密》、《諶容小說選》、《諶容中篇小說集》,以及《諶容集》等。中篇小說《人到中年》、《太子村的秘密》分別獲全國第二、三屆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她還發(fā)表過一些散文。諶容善于在日常家庭生活中開掘出重大的社會主題,追求小說的詩意美和藝術表現(xiàn)的新穎獨到,格調清新明麗、委婉細膩、樸實深沉。
她生命的航程中重大的轉折點是重慶解放后的1951年。當時這個梳著兩條小辮于的大眼睛初中學生“立志脫離家庭,參加工作”。她要擺脫的那個家庭,曾給她起過很典雅、很封建的名字:德容;那個家庭還有一個畢業(yè)于中國大學法律系、當過國民黨法官的父親。中斷學業(yè),自食其力,不知她當時是否感到過痛苦,但這樣的政治抉擇對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來說是夠嚴峻、夠沉重的。她先后考取了部隊文工團和西南工人出版社,家庭的熏陶令她在歌舞和書籍之間更鐘情于后者,于是這個出版社門市部的小小營業(yè)員,便常常背著書沿著嘉陵江走向工廠礦山去賣書,從此同書結下了不解之緣。以至過了三十年她成名后,人們得以借“從賣書到寫書”之題大作文章。也許1952年在西南工人日報社讀者來信組工作,白天分發(fā)來稿來信、夜里記錄廣播新聞之余拼命讀書的諶容,并不曾有過當作家的自我設計,但她自修了俄語和全部高中課程,廣泛涉獵了解放區(qū)文學和蘇聯(lián)文學,于1954年考上了當時的北京俄文專修學校(即后來的北京俄語學院、北京外國語學院,今日的北京外國語大學),成為新中國第一批調干大學生,實際是為日后登上文學殿堂奠定了基礎。起初她似乎很順利地走上了另一條道路:讀書,入團,結婚(丈夫是《人民日報》的范榮康),1957年畢業(yè)分配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先當音樂編輯后任俄文翻譯,家庭、事業(yè)美滿,真像“幸福的生活萬年長”的樣子。
然而,命運之神或說是義乙女神卻不能容忍在二十世紀的女作家中沒有諶容。他們讓神經官能癥之類的多種疾病把她擊倒在打字機旁,在1962年逐(精簡)出中央機關,而北京市的中學也不敢接納一次次暈倒在講臺上的病號,她只好回到北京市教育局,吃“勞!保峙。疾病的折磨,生活的孤獨,“閑”的慘痛,成為她人生舞臺上最不堪回首的黑暗一幕。為了尋找精神寄托,她讀書,集郵,習畫,聽戲,操持家務,這一切都豐富了日后她寫作的小說的細節(jié),卻沒能使她的靈魂得到解脫。雖然拿著“勞保”在家中做賢妻良母的,無論是六十年代還是九十年代都大有人在;雖然在《真真假假》里諶容寫過“烹調是通向家庭幸福的橋梁”;雖然她多次讓自己筆下的陸文婷們、阿璋們抒發(fā)對丈夫、兒女和家庭的歉疚、負債的感情,但為一個有知識、有理想的新中國女性看來,“烹調蒸煮、縫紉洗滌”“只是家庭的需要,并不是社會所需要的。我畢竟還是一個對社會沒有用處的人!”在諶容式的詞典里,安于對社會沒用即是“沉淪”。看來“自擾”的未必都是庸人。中國知識分子傳統(tǒng)價值觀念中社會責任感或使命感或義務感這些“自尋煩腦”、“自討苦吃”的信念和感情,在諶容這一代人身上更被革命激情強化得執(zhí)拗而狂熱,她心無寧日,苦苦求索,終于在各種嘗試中豁然開朗:“病體不能堅持八小時上班,有一小時的健康還不能寫點什么?”于是她走上了文學之路。古今中外的作家們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動因是多種多樣的。憤怒出詩人,病痛也可以出詩人。諶容視文學為生命,倒不是以文學謀稻粱,而是謀生存的高質量,高品位,尋求自身生命存在的最佳形態(tài)。她稱文學是自己在“痛苦中的抉擇”,殊不知,這一抉擇給她帶來的是更多更深的痛苦,這大概就是“人生識字痛苦始”吧。
當然,這痛苦主要不是指所有作家都體味到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艱辛。雖然她八十年代寫完《人到中年》便累得大病一場,但還寫了散文《病中》為證,而九十年代她在病中編完一本自選集后竟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累,累得連寫一篇不足千字的雜文的力氣都沒有。作為新中國培養(yǎng)的大學生,無疑會本能地認定文學要為工農兵服務。六十年代的諶容不可能描寫舞會劇院中的生活,更“不屑為自己的病痛呻吟”,她要到火熱的斗爭中去,為自己在小學生時代有所接觸的農民服務。于是她自討苦吃地拆散了自己的家庭:把兩個兒子送到上海,把丈夫丟在城里,1963年7月她孤身一人自掏路費來到呂梁山下汾陽縣內一個叫萬年青生產隊的小村。大自然的清新有力和農民的純樸真誠,使她的身心如魚得水般地得到調治撫慰和愉悅?上Ш镁安婚L,
“四清運動”的聲浪打破了鄉(xiāng)間小路的寧靜,作為國家干部,諶容被動員參加四清工作隊的工作。出于對農民的深切同情,她不愿干傷害他們的事情。左右為難的結果,是一走了之。然而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在她回到北京兩年后,在她創(chuàng)作的三個多幕話劇中《萬年青》和《今兒選隊長》被宣告失敗,《焦裕祿在蘭考》被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選中,她已經同劇組一起去蘭考體驗過生活時,一場空前猛烈的大革文化命的政治風暴席卷了中國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排練停止,百業(yè)俱廢,人人爭當那“95%”又人人被打成過“5%”,改造別人又被別人改造,被別人傷害又傷害別人,誰也沒能躲過那長達十年的混戰(zhàn)。幸而諶容是“編外”人員,得以保持住“逍遙派”的身份,但最終還是同“舊市委”的干部一起下放到北京通縣馬駒橋公社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這種“下放”似乎含有“變相勞改”的意味,但對諶容來說無異于放虎歸山。她插秧耪地挖河喂豬地勞動了一年,又作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成員在群眾和干部中工作;她既可以參加縣、社、隊各級干部會議,又能和大媽二嬸子們盤腿坐在坑上納鞋底拉家常。到了1972年冬天,她開始動用自己近十年間的全部生活積累,寫作第一部長篇小說《萬年青》,描寫1962年萬年青大隊在支書江春旺的帶領下,同縣委副書記黃光推行“包產到戶”試點工作進行斗爭的故事。雖然業(yè)余創(chuàng)作被視為“不守本分”、“想入非非”的“個人主義”而不得不進入“地下”狀態(tài),但寫書過程還是順手的,1973年回北京做了五中的俄語教員后,書稿也完成了。第一個讀者是李希凡,后來便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嚴文井、韋君宜諸前輩。真要出書的時候,躲不過的“批林批孔”運動卻給了她致命的打擊:給諶容出書竟成為造反派們揭發(fā)嚴文井“舉逸民”“興滅國”的“鋼鞭材料”。原來她十五歲便立志脫離的那個家庭二十多年后還把她罩在自己的陰影里:那個早已被結論為“一般歷史問題”的父親此時卻背上了“七條人命”的黑鍋!書稿退回來了,在“沒法活下去了”的心情中,她給把持著文藝界最高領導權的江青(通過郵局)寫了信,保衛(wèi)自己出書的資格和生存的權利。五十天后,上面有了批示,1975年9月,《萬年青》出版。
于是這位“持重武器(指長篇小說)嶄露頭角”的女作家得到了學校和教育局給予的創(chuàng)作假,在1976年2月回到呂梁山下,住在鄉(xiāng)寧小縣城的縣委機關里,雄心勃勃地開始寫作長達九卷的鴻篇巨制《光明與黑暗》(這本書只在1978年7月出版了第一部)。然而,十月里的一聲春雷讓中國人在這個月的下旬歡度了不是國慶日的國慶,本該和全國人民一道獲得解放的諶容卻因為那封信又和出版社一起受到了清查。追查送信的“線”。書中的人起名“江春旺”和“鄧萬舉”便是吹捧江青攻擊鄧小平。取消創(chuàng)作假,限期上班,最終在1977年4月停發(fā)工資。陸文婷啃涼燒餅喝白開水的細節(jié),便是她生活拮據借貸度日的體驗。上書中宣部后得到的兩次批示,茅盾在第四次文代會上對她于1979年5月發(fā)表在《收獲》上的中篇《永遠是春天》的贊揚,都未能幫她脫離困境。直到《人到中年》一舉成名,諶容離開教育口成為北京作家協(xié)會駐會作家的1980年9月,她才得到了補發(fā)的工資。風息浪止。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仡櫩部赖奈膶W生涯,諶容的感覺是“累,真累”,她甚至難以相信自己當年竟然有那樣的勇氣和精力去應付無休無止的紛爭。她表示再遇到類似前述的“大戰(zhàn)”,“情愿不戰(zhàn)而降”,因為“人生畢竟是短促的。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只要“還能寫下去,我實在舍不得時間去打那些無頭的筆墨官司了”(見《并非有趣的自述》)。然而,這一代人在政治斗爭的風口浪尖上顛簸了幾十年,他們的命運,他們的靈魂,都是被政治徹頭徹尾、徹里徹外地“化”過了的,在一些難逃的“劫數”面前,她能退避三舍么?圍繞著《萬年青》的出版展開的兩次“大戰(zhàn)”結束了,但對《萬年青》、對《光明與黑暗》的評價雖大有文章可做卻并沒有真正開始。一向不愛談自己的經歷和創(chuàng)作的諶容竟也按捺不住某種情緒地寫道:《萬年青》、《光明與黑暗》不會再出版了,因為它們“不符合現(xiàn)行政策”,但“我不能說我的處女作是《永遠是春天》而不是《萬年青》”。她不同意說自己是“脫離生活”寫出了這樣的作品,因為“生活同政治分不開”,“多年來我們的生活被‘左’的政治扭曲了,反映生活的文學作品只能反映那個被扭曲了的生活”,對這“特有的文學現(xiàn)象”“主要不能從作者個人身上去找原因”。我不打算針對這些看法占用本文有限的篇幅,因為《萬年青》和《光明與黑暗》不是諶容的代表作或成名作,它們在諶容的創(chuàng)作中不能占據多么重要的地位,諶容不屬于當代文學的“十七年”或“十年”,她是被稱作“新時期”的那個時代的代表作家;而在中國當代文學兩大傳統(tǒng)題材之一的農村題材作品中,《萬年青》的藝術成就也未能使它們出類拔萃占住顯赫地位。若想理論作家反映生活與評價生活的問題,現(xiàn)實主義的“真?zhèn)巍眴栴},人們多半會以《艷陽天》之類為例證,而不借《萬年青》之題去發(fā)揮。
諶容 - 作品特點
諶容的《太子村的秘密》簡直是發(fā)表在1982年下半年的又一部《真真假假》,它尖銳而又及時地揭示了在政治運動反反復復、顛顛倒倒,上邊兒脫離實際、唱高調、瞎指揮的年代里,農村基層干部只好通過弄虛作假、“糊弄”一切來堅持實事求是、“三不糊弄”的既不正常又被習以為常的社會現(xiàn)象。小說留給我們的,是大隊支書李萬舉信奉的“不糊弄肚子”、“不糊弄莊稼”和“不糊弄社員”的質樸而又深刻的原則,而李萬舉的性格,卻被匿名信造成的懸念及其引發(fā)的曲折故事淹沒了,以至令讀者找錯了感覺,以為是在讀一部偵破小說。小說的構思也十分巧妙:匿名信,座談會記錄,日記,為烘托李萬舉而迂回包抄;結尾處真相大白,寫匿名信者也是假揭發(fā),真褒揚,假批判,真學習,更加重了那“真真假假”的氛圍,但始終未能逼深入到李萬舉的內心世界。同晚一年發(fā)表的張賢亮的《河的子孫》比,《太子村的秘密》就顯得單薄了。兩部小說在題材、主題和人物性格方面都有某些相似之處,但張賢亮不但讓我們看到了魏天貴為保護農民的根本利益而耍弄的陽奉陰違的手段,更讓我們看到了這“半個鬼”作為農村干部特有的忠厚與權力欲、善良與自私、智慧與狡黠的豐富而復雜的性格,看到了廣闊的社會歷史背景和復雜的現(xiàn)實矛盾匯成的“景深”;《河的子孫》的立意,已經從對農村基層干部忠心耿耿實事求是精神的贊美,擴展升華為對支撐我們?yōu)碾y深重的中華民族得以生存發(fā)展下去的那種“健康的本能”的漚歌。用恩格斯的話來說,這部小說具有“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用今天時髦的字眼評價,它比《太子村的秘密》有著更為深厚的“文化內涵”。
《人到中年》主要是通過身心交瘁的陸文婷昏迷中的幻覺,回顧她那艱辛的生活道路,特別盡情地渲染了她內心深處的感情。凡能真切赳表達人之常情的作品,都能觸動讀者的心弦,從而取得良好的效果,這在今天看來是不足掛齒的常識問題。但在當代文學史上,敢于在文學作品中毫無顧忌地宣泄人之常情只是在七十年代末才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
這里似乎還應順便提及《人到中年》的結構問題。這是因為諶容寫小說時大愛在結構上“大作文章”,而《人到中年》的結構又備受稱贊:新穎,精巧,嚴密,和諧,幾近于完美。可能就在王蒙拋出他的“集束手榴彈”的同時,諶容也開始吸收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技巧中的精華來營造自己的《人到中年》,她擺脫了傳統(tǒng)的講故事思路的束縛,打亂時間順序,以病危的陸文婷那時而清醒,時而朦朧的意識流動過程為主要線索,舒卷自如,跳躍性強,在兩天之間、病房之內的現(xiàn)實生活中凝煉地展示她十八年的人生旅程,表露那顆為他人操勞半生、積勞成疾,停跳前的一剎還要把牽掛和深情獻給自己的病人與親人的苦難的心,令人信服地強化了陸文婷性格的崇高感和悲劇色彩。這以后諶容的很多中篇或長篇小說都要在敘事方法上花樣翻新,往往貫之以兩條甚至三條平行的線索,以便在有限的篇幅內加大容量,增強密度,襯托對比,深化內涵。《散淡的人》和《人到老年》是把描述現(xiàn)實的章節(jié)和追述歷史的章節(jié)交叉著寫,《散淡的人》尤其有規(guī)律,單數章節(jié)寫現(xiàn)實(田家宴會),雙數章節(jié)按時間順序寫楊子豐歷史中幾個重要片斷!稐钤略屡c薩特之研究》由阿漳、阿維夫婦的通信組成,阿漳講楊月月的故事,阿維寫他讀薩特的心得(很多論者都試圖弄明白這種設置的內在統(tǒng)一性又都感到難圓其說);而《懶得離婚》里貫穿著三條線:一條是青年記者方芳對劉述懷家庭婚姻狀況的采訪,再一條是方芳與同宿舍神秘兮兮的李索玲的對話,第三條則是沒名沒姓的夫妻間的慪氣,拌嘴及離婚的艱難。孤立地看,每一篇的寫法都有些“意思”;整體上看,便因手法的重復而沖淡了新鮮感,倒是《人到中年》先入為主地讓人牢記著作者運用新手法的老到嫻熟而“永葆其美妙之青春”,不管從哪方面看都能當之無愧地成為諶容的代表作。難怪巴金說“我多么希望我能夠寫一部像《人到中年》那樣的小說!”
也許陸文婷是個技術型的知識分子,或許因為她是個女性抽象思辨能力較弱,要么就是作者的疏漏,她的理念世界(即盧卡契所說“人物的智慧風貌”)遜于她的感情世界,以致影響了陸文婷形象的豐滿厚實。而在《真真假假》里,我們看到了各具情態(tài)的學者型知識分子群像。這部小說不過寫了某省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室的“大研究員”們奉命舉行了三天的政治學習會的里里外外,卻十分敏銳辛辣地描繪了極左路線的回光近照對一群驚弓之鳥的騷擾,既使人忍俊不禁,又使人慨嘆不已;但歷史留給新生活的陰影,畢竟遮不住新時代的曙光。開會,曾是中國人生活中的重要內容和極富特色的場景,而停工停產連續(xù)幾日開會務虛,更是文化界知識分子的家常便飯。但在諶容之前,很少有哪位作家把開會寫得如此引人入勝。走過極左政治沖擊一切的年代、身經百會、出口成章又素請各種政策條文套話術語的知識分子們雖總結出一整套“人生在世,開會發(fā)言,真假并舉,以真為主,以假為輔”的經驗,但當省委趙部長點名批評他們的同仁那篇對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寓評于介的文章是拜倒在西方資產階級腳下的立場態(tài)度問題,院黨辦吉主任敦促“學習討論”趙部長講話時,他們又一次面臨在講真話與講假話之間抉擇的痛苦。這種痛苦,看來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一個歷史悠久的課題。一邊是“左”的壓力,一邊是科學的真理,不講話不行,講真話不敢,說違心的話不情愿,于是除了決心“喚回黨的思想政治工作的霞光”的支部書記楊昌明,和當年為右派鳴不平而“自投羅網”的右派室主任吳天湘光明磊落、仗義執(zhí)言外,大多數與會者都采取了“前王朔”式的態(tài)度,或“批評青年奇裝異服、痛斥電影胡編亂造”;或大談訪日見聞以證明資本主義的腐朽;或批判重慶燈會的崇洋媚外,避實就虛,避近就遠地抵制、應付三天的會議,來保護自己,保護同志,保護學術研究的科學性。諶容用了“字斟句酌的表態(tài)”,“離題萬里的表白”,“不著邊際的聯(lián)系實際”,“故作小心的檢討”,“貌似真誠的坦率”,“眉飛色舞的謊言”和“熱烈的廢話”這些相反相成的詞構成的詞組,高度概括、惟妙惟肖地表達了知識分子式的狡黠,準確地刻畫出中國知識分子“外圓內方”的傳統(tǒng)特征!胺健惫倘皇强删吹,這使吉子寬未能真正達到預期目的;但諶容也通過吳天湘的言行對世俗所認可的“適度的變通”、“無傷大雅的圓滑”的消極面進行了批判,這對知識分子乃至全體國民的文化性格的改造,至今仍有著強烈的警省作用。
如今這部“問題小說”中的主要“問題”對處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而不是“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氛圍中的讀者可能已失去了政治的震撼力,但它的可讀性并沒有減弱,我看到一些1982年時還是幼兒園小兒的青年仍能把它當作一出喜劇玩味欣賞。書中的人物沒有完整的性格和命運,但他們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強烈鮮明,潛臺詞豐富,令人過目難忘。因被打成“特嫌”而變得唯唯諾諾的張維,每次會上都要第一個結結巴巴艱苦地發(fā)言,兩膝緊并,身子前傾,瘦骨嶙磷,粵味普通話,即使他說出要“自己整自己的風”,“自己搞自己的運動”這樣的話來,全室同仁念他的“老實巴腳”,又提到“黨員標準”等等“嚴肅”的事情,也暗自感激他的長篇發(fā)言“救了”大家的“駕”,所以全部都有教養(yǎng)地“正襟危坐”,“有禮貌地聆聽”。而張維再緊張也不失學者的嚴謹,十分注意“英明領袖華主席”和“黨中央、華主席”云云提法的區(qū)分。而會議冷場時吳天湘埋下眼吞云吐霧,葉菲研究秦童童毛衣的編結技法,西服革履、風度翩翩的“江南才子”朱盛以少有的殷勤給大家提壺續(xù)水,都受各自性格的支配以不同的方式表現(xiàn)了回避和掩飾的心理。當事人許明輝被迫說出自己的文章“有錯誤”時的臉上一紅,“不覺朝”剛正不阿的吳天湘投去的“一瞥”沒能逃過諶容的眼睛;而結在腦后的長發(fā)一甩一甩的秦童童,嬉笑怒罵,童言無忌,被作者賦予“高干”出身、“知青”資歷的背景和依據。我由衷欽佩作者對生活觀察、感受和表達的非凡能力,特別是她駕馭語言的功力。
書中人物的語言(和行為)是充分個性化的,而作者自己的敘述語言,也都在詞匯、句型、語氣、風格上同她所描繪對象的情味完全吻合。
諶容發(fā)表于1985年第三期《收獲》上的《散淡的人》中的楊子豐,同吳天湘有很多相似之處。但他的剛正不阿,他的光明磊落,他的襟懷坦蕩,以及被社會溢之為“恃才做物”、“孤芳自賞”的那些知識分子的特征,比吳天湘表現(xiàn)得更充分、強烈、鮮明;而且也許是因為他沒有被打成右派妻離子散的遭遇,或者更因為他是除了真理別無他求的散淡的人,他比吳天湘少了些深思熟慮而鋒芒畢露、落拓不羈!
諶容 - 作品評價
諶容成為名人是在1980年,那時她已四十四歲!度说街心辍返男≌f和電影都受到過“有嚴重缺陷”、“給生活蒙上陰影”等等指責,但此時自有廣大讀者和評論家們去應付這些筆墨官司,無須她自己上陣,然而她的痛苦未能就此結束。蜚聲丈壇后她要應邀到全國各地世界各地參觀訪問,她要擔任很多機構的理事或委員,要更富創(chuàng)造性地寫作。她曾構思了一組關于童年生活的散文,其中《童年的記憶》已經寫完,此外還要寫《賣豆腐的女人》、《背柴的小女孩》、《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和《美人兒》等多篇。誰知1983年初她去上海參加全國電影故事片創(chuàng)作座談會,看了影片《城南舊事》,感到自己那幾篇作品的手法同林海音的有幾分相同,都是用一個小女孩的眼睛看人生。既然林海音的作品先于自己為觀眾和讀者所知,自己就要退讓,因為自己的作品不能雷同于自己,更不能雷同于別人。在“上天”“賜”她以新的寫法之前,我們是無緣同那“小女孩”、“美人兒”們謀面了。這就叫“不以創(chuàng)作豐富自娛”,這就是自討苦吃。對自己的作品如此苛刻,她就別想“著作等身”了。
早在1949年8月,上!段膮R報》上就討論過小資產階級(即知識分子)是否可以作文藝作品的主角而且結論是否定的,所以在1949年至 1976年的中國文學史上,以知識分子為主角的小說屈指對數,長篇里大概也就《青春之歌》、《小城春秋》那么兩三部吧?而新時期描寫知識分子的小說數不勝數,但藝術成就較高的知識分子形象也屈指可數。公認成功的陸文婷形象,就是諶容創(chuàng)造的。讀了她的第二部寫知識分子的中篇小說《真真假假》(發(fā)表于1982年《收獲》第一期),拍案叫絕的同時讓人們心中便下了個結論:諶容是寫知識分子的有可多得的高手!雖然她憑著寫農民的長篇《萬年青》和《光明與黑暗》登上文壇,雖然她的西坡奶奶(《白雪》)和《關于仔豬過冬問題》受到好評,雖然她的《太子村的秘密》在《人到中年后又第二次獲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雖然她忘不了在農村的歲月,自己覺得和農民結下了不解之緣,但同她自己比,同別人比,這些作品給人的感覺是:寫農民,不是諶容的強項。
諶容 - 個人作品
創(chuàng)作作品
先后出版長篇小說《萬年青》、《光明與黑暗》(第一部)、《永遠是春天》,小說集《諶容小說選》、《贊歌》、《太子村的秘密》、《諶容中篇小說集》等。
著作書目
萬年青(長篇小說)1975,人文出版社
光明與黑暗(長篇小說)1978,人文出版社
永遠是春天(中篇小說)1980,人文出版社
人到中年(中篇小說)1980,百花文藝出版社
諶容小說選 1981,北京出版社
贊歌(中篇小說集)1983,四川人民出版社
真真假假(中篇小說)1983,上海文藝出版社
太子村的秘密(中、短篇小說集)1983,人文出版社
諶容中篇小說集 1983,湖南人民出版社
楊月月與薩特之研究(中篇小說)1984,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
錯、錯、錯。ㄖ、短篇小說集)1986,花城出版社
諶容集(中篇小說集)1986,海峽文藝出版社
諶容研究專集(何火任編)1984,貴州人民出版社
人到中年—從小說到電影1986,中國電影出版社
諶容 - 所獲獎項
諶容1964年開始創(chuàng)作,1980年因發(fā)表中篇小說《人到中年》而蜚聲中外,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一等獎,由她改編的同名電影曾先后獲金雞獎、文化部優(yōu)秀影片獎和百花獎。她的作品曾多次獲獎。出版有長篇小說《萬年青》、《光明與黑暗》,小說集《永遠是春天》、《贊歌》、《真真假假》、《太子村的秘密》、《諶容小說選》、《諶容中篇小說集》,以及《諶容集》等。中篇小說《人到中年》、《太子村的秘密》分別獲全國第二、三屆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
諶容 - 個人評價
作為一位富有個性的優(yōu)秀女作家,諶容的創(chuàng)作成就,主要體現(xiàn)在作家以其對現(xiàn)實的敏銳的感受力,緊緊抓住人們關心的熱點,力圖“把人間的悲喜劇放在一定的歷史范疇,探索決定人物命運的淵源,寫出更深刻、更本質地反映歷史面貌的作品”。(諶容《奔向未來》)因此,作品大多蘊含著深刻的社會內容,閃現(xiàn)出現(xiàn)實主義的批判鋒芒。同時,對藝術形式和表現(xiàn)手法敢于探索,勇于創(chuàng)新;蚶^承我國傳統(tǒng),融入新機,或借助外國良規(guī),加以生發(fā),顯得寫法靈活,形式多樣。其格調端莊、凝重、灑脫,既不失女性委婉、細膩的情愫,又兼有開闊、恢宏、雄健的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