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

        1918年12月生于長沙。父親是洋行買辦。家庭的特殊生活環(huán)境，使他從小就學(xué)習(xí)英文，能用英語會話。進入中學(xué)后，他又愛上文藝。當(dāng)時，他在反帝反封建的愛國主義思想和革命民主思想影響下， 愈來愈看不慣自己的家庭生活，同父親發(fā)生了矛盾。1937年，在上海滬江大學(xué)讀二年級時，就徑自離家出走，先后在上海英美煙草公司，怡和洋行，怡和輪船公司等處作小職員，開始獨立生活。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陳敘一深感國家衰亡的危險，精神苦悶，拼命讀書，力圖從中獲取思想養(yǎng)料和精神力量。這期間，他有幸得到著名戲劇家黃佐臨的熱心幫助與指導(dǎo)。1943年，他在借到一本美國奧尼爾的《榆樹下的情欲》的話劇本后，便翻譯和改寫成完全中國化的《田園恨》，由黃佐臨導(dǎo)演，孫景璐主演。這是他從事翻譯工作的處女作。不久，他就參加了黃佐臨等人創(chuàng)辦的進步話劇團體--苦干劇團，當(dāng)舞臺監(jiān)督，有時也粉墨登場跑跑龍?zhí)住?945年，在黃佐臨的悉心指導(dǎo)下，他第一次導(dǎo)演了話劇《埋頭苦干》和《一剎那》（丹尼改寫）。其間，他還曾為蘇聯(lián)商人在上海經(jīng)營的私人商業(yè)電臺寫過廣播劇。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陳敘一在黨組織的幫助下，積極投身于反抗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的民主運動。1946年，他經(jīng)地下黨介紹，從上海到晉察冀解放區(qū)，加入了革命隊伍，擔(dān)任張家口人民廣播電臺顧問。之后，又隨人民解放軍到達晉冀魯豫，在華北人民文工團從事創(chuàng)作活動。天津市解放，他立即被派去參加接管電影院的工作，擔(dān)任天津電影服務(wù)社副社長。

解放后

        1949年夏，上海解放后，他被指定為上影廠翻譯片組組長。從此，他就踏上了建設(shè)和發(fā)展上海電影譯制事業(yè)的艱苦歷程。舊中國盡管市場上充斥著外國影片，但沒有我們自己的電影譯制事業(yè)。當(dāng)時上映的外國片不是原版對話，就是打上一些半文不白的字幕，即使偶爾在一些影院也搞上“譯意風(fēng)”，但仍不能滿足 觀眾的需要。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全國解放后，東北電影制片廠（長春電影制片廠前身）為了更好的為人民服務(wù)，首先通過演員的配音，譯制出第一部翻譯配音的蘇聯(lián)故事片《普通一兵》。陳敘一得悉后，就帶了三位同伴去東影參觀學(xué)習(xí)�；氐缴虾＃�陳敘一即借調(diào)了十一個人，憑著一個舊話筒，一部報廢的錄音機，一臺不帶銀幕的皮包機（放映時墻上掛白紙），在一間僅有二十平米的小車間里，完成了上海譯制的第一部外國影片蘇聯(lián)故事片《團的兒子》。如何提高劇本的翻譯質(zhì)量，使之符合配音的口語要求；膠片從什么地方分段，演員怎樣對口型，等等，他們都是在實踐中逐步積累經(jīng)驗，而后不斷改進的。陳敘一和十余名譯制人員就是在這樣困難的條件下，三年時間內(nèi)先后完成了三十一部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影片的譯制。 不久之后，上海電影譯制廠正式成立了。陳敘一先后任副廠長，廠長，一直肩負著譯制片創(chuàng)作生產(chǎn)的領(lǐng)導(dǎo)工作。三十多年來，他們已經(jīng)譯制了三十都個國家的五百多部故事片，還把一部分國產(chǎn)科教片，美術(shù)片和個別故事片，配音譯成英語，法語版，出口到非洲以及歐美國家去。另外，譯制片廠還經(jīng)常接受兄弟廠新拍攝的影片的配音任務(wù)。他們譯制的影片，因語音清晰，語言準(zhǔn)確，形神兼?zhèn)涠�受到觀眾的贊揚。無疑，這是和陳敘一在業(yè)務(wù)上嚴(yán)格要求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陳敘一在抓譯制片的質(zhì)量時，主要在三個環(huán)節(jié)入手：首先是把本子關(guān)，他強調(diào)翻譯要忠于原著，堅持質(zhì)量第一。他的英文底子好，凡是遇到英文本，他總是嚴(yán)格查對原文，斟字酌句。對其他語種的劇本，他又常從分析戲的內(nèi)容和角色著手，同翻譯一起充分討論。碰到問題時，還親自查閱字典，逐字逐句的推敲。在口語化的問題上，他更是下足了苦功夫，只要碰到不太順口的句子，他都一一加以修改，力求每個翻譯劇本都能做到語言流暢，絲絲入扣。各種語言的翻譯本在他的精心修改下，語言質(zhì)量都得到顯著提高，為影片的譯制質(zhì)量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其次，他非常重視配音演員隊伍的建設(shè)。他認為一部譯制片質(zhì)量高低，主要靠演員來體現(xiàn)。在組建隊伍的過程中，他采取先特約，試用，然后根據(jù)需要有計劃的把各種行當(dāng)——猶如京戲里的生，旦，凈，末，丑，逐個配齊。如邱岳峰（已故）、李梓、畢克、尚華、趙慎之、劉廣寧、童自榮、丁建華和喬榛等人各具特色的音色，就獲得了廣大觀眾的贊賞。         他們在譯制過程中，有時碰到要求高，難度大的譯制片，還經(jīng) 常邀請上影廠的著名電影演員參加配音。例如舒繡文在《鄉(xiāng)村女教師》里配的女教師，孫道臨在《白癡》中配的梅什金公爵和在《王子復(fù)仇記》里配的王子，張伐在《列寧在十月》和《列寧在1918》里配的列寧，等等，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陳敘一在抓配音質(zhì)量上也是一絲不茍的，配音質(zhì)量過不了關(guān)，影片決不出廠門。如1980年，正當(dāng)他去美國訪問期間，廠里譯制完成了西德影片《古堡幽靈》，他回來審查時，發(fā)現(xiàn)有幾場戲在風(fēng)格掌握上與原片有差異，于是立即推倒重來，直到合乎要求，才予通過。第三，他在緊張的工作中，身體力行，逐漸建立了一套有效的工作制度。每天早晨七點三刻之前，他一定會騎著他那輛舊自行車出現(xiàn)在廠區(qū)，開始例行的巡視，檢查各個部門工作是否到位，以保證八點鐘一到實錄棚可亮起紅燈準(zhǔn)時開工。不論什么生產(chǎn)任務(wù)，他都親臨生產(chǎn)第一線，和職工同甘共苦。在他的帶動下，譯制片廠逐步形成了一個講效率，能苦干的好廠風(fēng)。         1960年8月，他們僅用五天，如期譯制出有二十大本的日本故事片《松川事件》。這部影片的 譯制，是周總理親自下達的任務(wù)。如果按一般譯制程序，《松川事件》的完成至少需要四十天時間，而這次陳敘一就是這樣帶領(lǐng)全廠職工，奮戰(zhàn)一百零八個小時，保質(zhì)保量的完成了任務(wù)。正是從這部影片開始，凡是遇上需要趕時間的譯制任務(wù)，總是交由上譯廠突擊完成。         陳敘一生前翻譯的最后一部作品是美國電視連續(xù)�。骸逗诎档墓�正》，此時，他已患喉癌，剛做了聲帶切除手術(shù)。盡管無法言語，但陳敘一翻譯好交到導(dǎo)演手中的劇本，每一頁稿紙四邊的空白處，都寫滿了有關(guān)臺詞的注解，甚至還會注明：影片中的人在玩什么牌，怎么個玩法，演員們應(yīng)該怎么叫牌。         1992年4月24日，陳敘一先生因病去世，享年75歲。他并沒有像自己曾經(jīng)立下的誓言一樣“倒在話筒前”，卻是在床上看劇本時突然昏迷。彌留之際，女兒依然看見，他的手指還在床沿上一下下敲著數(shù)音節(jié)。

        上海電視臺主持人貝倩妮（貝貝）為其孫女。

陳敘一不僅僅是個優(yōu)秀的翻譯家，而且也是一名卓有成就的譯制片導(dǎo)演。他自1953年翻譯了第一個電影劇本《蕭邦的青年時代》后，接著又翻譯了《匹克威克外傳》、《偷自行車的人》、《王子復(fù)仇記》、《孤星血淚》、《霧都孤兒》、《簡·愛》等數(shù)十部外國電影劇本。他導(dǎo)演的影片有《綁架》、《華沙一條街》、《王子復(fù)仇記》、《白癡》、《白夜》、《可尊敬的妓女》等四五十部。他不論從事翻譯，導(dǎo)演的英國故事片《王子復(fù)仇記》，為了盡力保持莎士比亞原著獨特的語言特色，并忠實于影片演員和導(dǎo)演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在著手翻譯前他就找來了國內(nèi)有關(guān)《王子復(fù)仇記》的各種版本，包括這部影片的拍攝資料，以及影評，劇評和演員的生平介紹，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手記等，進行了認真的研究，并做了大量的筆記。他正是在充分掌握資料的基礎(chǔ)上，然后對配音演員進行介紹和啟發(fā)，并提出自己的要求的。這樣，終于出色的完成了這部名片的譯制工作。

        陳敘一在譯制片的藝術(shù)實踐中，還有所創(chuàng)造的摸索出采用短片段的配音方法。過去譯制片的配音，為了保持配音演員情緒上的連貫性，每一次配音片段都很長。他感到這樣配音，會增加演員的情緒負擔(dān)，有時稍有不慎，往往就得整段重來，既費時間又影響質(zhì)量�，F(xiàn)在他采取錄制前先要求演員作好充分準(zhǔn)備，錄制時只要演員對一下口型就可以了，這樣做，不僅沒有影響感情的連貫，而且把錄音時間大大縮短了。經(jīng)過大家的努力和不斷改進，現(xiàn)在錄制一部影片，只要四到五天就夠了。

        80年代中后期，陳敘一翻譯、導(dǎo)演的影片少了，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培養(yǎng)翻譯，導(dǎo)演和演員的接班人上。他盡量把一些中青年推到生產(chǎn)第一線，并在實踐中手把手的進行指導(dǎo)。他在帶接班人時，可以說已把自己長期積累的豐富經(jīng)驗，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他們。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要保證譯制片事業(yè)后繼有人。

        電影《虎口脫險》中，有一幕經(jīng)典的土耳其浴室接頭戲。尚華和于鼎配音的指揮家和油漆匠，哼著Tea for two作為接頭暗號。在原來的譯本中，Tea for two被譯為“情侶茶”，雖然意思也對，但演員怎么唱都別扭。陳敘一回家左思右想，第二天到廠里，把“情侶茶”改成了“鴛鴦茶”，同事們拍案叫絕！！改動雖小，卻是大師手筆。有網(wǎng)友笑評：“放在今天，誰還能想出這么貼切的詞來？不被翻譯成u2018兩杯茶u2019，就算不錯了�！�

        陳敘一翻譯的很多臺詞現(xiàn)在都成了老百姓的口頭語了，就好像趙本山的“忽悠”似的。很多人都在用但不知道哪里來的。比如說《加里森敢死隊》。一幫烏合之眾弄了一個敢死隊，里邊有一個首領(lǐng)，大家見了他說：“Yes sir！”這個“sir”在英文里邊有各種各樣的翻譯，可以說長官，可以說先生，等等。在這個地方，這一幫烏合之眾，那個人不是長官，也不是先生。他們是社會上那些下三濫，你說，叫他們稱先生，也不符合他們的身份；叫他們稱長官，也不符合他們身份。陳敘一想出來一個詞——“頭兒”。“是，頭兒！”又像這些人說的，又符合這些人身份�，F(xiàn)在連我們國產(chǎn)片里邊也有這個“頭兒”，哪來的？就《加里森敢死隊》里來的。還有，像“悠著點”�！赌崃_河上的慘案》里邊，最后小兩口走了，波羅跟他們打招呼，告別：“悠著點�！边@話里包含很多意思：你們小兩口剛熱乎起來，悠著點，有這樣的意思。你說別的詞，“別太著急”啊、“慢慢來”啊，都不合適。“悠著點”，多好，現(xiàn)在也成了我們老百姓的口頭語。要沒有這些觀眾（對譯制片）就沒有深刻的印象。

        我可以舉出很多例子。有的人翻譯的本子錯到荒唐的程度，你就看不懂了。我看了一些譯制片，聽了半天，繞著脖子，也沒聽明白到底什么意思。挺好的，人家得奧斯卡獎的片子，我怎么看完了一點不好看？我覺得就是本子沒弄明白，人物關(guān)系也不對。當(dāng)然這里邊也有配音上的問題。比方說《尼羅河上的慘案》里邊，李梓配的林奈特，跟塞蒙·道爾跑到金字塔上玩去了，劉廣寧配的杰基跑去攪和，最后，林奈特氣得盯著她說了一句——我曾經(jīng)看過一個本子，原文是“l(fā)ikes a kangaroo and hot”——直譯的話，“像一些袋鼠和熱”——結(jié)果那個本子翻譯成“像袋鼠受了熱一樣”。你能看明白嗎？你懂那意思嗎？可是你再看陳敘一翻譯的本子：“就像一只發(fā)情的袋鼠”。這就對了呀，馬上就明白了呀，是在罵她像發(fā)情的袋鼠。一個是受了熱，一個是發(fā)情，看上去是一字之差，事實上差之千里。

        陳敘一還有很多妙詞。比如《卡桑德拉大橋》，里邊有一個卡普蘭先生，他很窮，是賣打火機的。那個打火機是個名牌，但我們中國人不知道。就好像現(xiàn)在我這件衣服BURBERRY，現(xiàn)在中國跟世界都接軌了，大家都知道是名牌。要在當(dāng)時拿個打火機說個外國名字，我們中國人肯定不懂，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陳敘一就說不能用原來的意思，打火機就改別的詞了：“一打就著”。

        蘇秀：這個是施融告訴我的，說是聯(lián)合國的一些翻譯發(fā)現(xiàn)的，覺得這個真高，翻成“一打就著”很傳神。

        曹雷：我和蘇秀老師一塊兒導(dǎo)演了一部電視劇《快樂家庭》。是講一個年輕的爸爸和他的兩個好朋友的故事。年輕的爸爸的妻子車禍去世了，留下了三個小姑娘，其中一個還包著尿布不會說話，一個五六歲伶牙俐齒，還有一個十來歲。戲里面就三個小女孩跟三個年輕小伙子的故事。其中有一集，里邊年輕爸爸的一個好朋友去參加talk show，上場之前，因為是第一次，緊張。這個年輕的爸爸就帶著自己的老二去給他助威。臨上場之前，年輕的爸爸拍了他好朋友一下，說：“打斷你的腿！”誰懂？中國人誰懂？什么意思呢？美國的俚語里邊，“打斷你的腿”就是叫你“好好干”的意思。如果沒有其他的詞的話，翻完就完了�？墒窍逻呥�有詞。那個小姑娘就問：“爸爸，干嘛要打斷他的腿？”他爸爸就給她解釋了：“我這是讓他好好干的意思�！毙」媚镱I(lǐng)會了，馬上接過詞說：“叔叔，那我再摳出你倆眼珠子！”當(dāng)然了，美國沒有摳出眼珠子這回事，她的意思就是要加倍祝賀他：既然爸爸打斷你的腿是祝賀你，那么我摳出你眼珠子就是加倍祝賀你。這是對他祝賀的意思。如果我們前面說：“你好好干”，下邊怎么接？那么如果我們說“打斷你的腿”，中國人根本不懂，這下邊詞也沒法接。陳敘一花了兩天時間，我們出了好多點子，都不合適。“有了，有了！”他說，他回家琢磨琢磨，說：“我給他改了。”“怎么改的？”我問。他說：“不說打斷你的腿，說u2018好好露一手u2019。”這是中國人的話，對吧？叫他好好露一手，那個女孩就說：“爸爸，什么叫露一手？”這女孩可以不懂什么叫露一手，爸爸說：“那是讓他好好干的意思�！苯又�女孩說：“那叔叔您再露條腿！”這不是原來那些詞，但完全是原來的意思。你說這種精彩的東西，你要是不好好去翻，不把心思全花在上面，你這戲能好看嗎？下面的罐頭笑聲吼吼，中國人看著犯傻，好多現(xiàn)在的電視劇就是這樣，不知道它笑些什么東西！說起來我沒翻錯呀！對，沒翻錯！但是事實上那意思沒出來，中國人聽不懂。

        多年后，上海電影譯制片廠的工作人員深情地回憶道：1992年4月25日清晨，陳敘一同志停止了呼吸，但是他的精神和貢獻將永遠留在上海電影譯制廠同仁們的心里。這位享年75歲的老廠長，是上海譯制片事業(yè)的奠基人，是我們譯制廠的瑰寶！當(dāng)前面臨著改革開放的時刻，我們是多么地需要他��！我們知道他也舍不得離開這個陣地。他在聲帶被切除、頑強抵御癌癥病魔的同時，仍然時刻關(guān)心著廠里譯制片的藝術(shù)質(zhì)量，并逐字逐句地為譯出的劇本潤飾臺詞，支撐著病體來廠里參加鑒定每部影片實錄完成的配音質(zhì)量，提出很關(guān)鍵的修改意見。在他看到演員們把戲配得神韻恰到好處，而抿緊嘴唇露出一絲欣慰笑意的臉上，我們就可以看出他對譯制片事業(yè)的愛有多么深……

    曾經(jīng)有那樣一個年代，上海電影譯制廠的配音演員們，就是中國人心目中的“天皇巨星”。他們每天收到不計其數(shù)的觀眾來信，他們的臺詞成了中國人口中的時髦用語，人們甚至以熟練模仿他們的聲音為榮。

    這支被譽為“不可復(fù)制的黃金組合”的配音演員隊伍，至今仍為后人遙想和懷念。在這道眩目的光芒后，它的締造者陳敘一卻慢慢隱退。

    在現(xiàn)今存世的數(shù)張上譯廠合影中，這位廠長總站在邊緣位置。這正如他一貫的低調(diào)作風(fēng)，在各種公開場合，他總是把配音演員們往前推，自己則默默隱在人群后。年輕人都“囂張”地喊他“老頭子”，只有對他有意見時，才會叫他“陳廠長”。

    陳敘一翻譯和潤色過的劇本，因為意思貼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被配音演員們稱為“藝術(shù)品”。但他堅持不在影片和劇本上掛自己的名字。盡管一生翻譯了近300部電影，可在評職稱時，卻拿不出足夠數(shù)量的作品來證明他的業(yè)績。

    他一生追求的目標(biāo)并非名利，只是想讓譯制片的配音，也能如同原聲一樣“原汁原味”。

    上譯廠的配音演員們公認，只有在陳敘一這里，配音才真正被當(dāng)作一種藝術(shù)來對待。描述他最為傳神的段子，是在某一出戲中，他認為女主角一句臺詞“雨停了”說得過于蒼白，沒能傳達出人物的內(nèi)心活動，于是他給演員們詳細分析了女主角的處境和感受，談了整整一個半天。隨后，上譯廠便流傳開來：陳廠長說戲，光“雨停了”三個字，就講了半天哩。

    上譯廠配音演員中的翹楚人物邱岳峰，由他和李梓配音的《簡·愛》，至今被奉為譯制片中的“經(jīng)典教科書”。但很少有人知道，邱岳峰因為嗓音嘶啞，先天條件不足，險些在上譯廠的面試中被淘汰。

    只有陳敘一堅持認為，邱岳峰理解能力強，嗓音雖怪卻極有特色，只要使用得當(dāng)，會有獨特的韻味和魅力，于是力排眾議，將邱岳峰留下，這才有了日后的一代配音大師。

    上譯廠的這位奠基人，對待工作如中魔咒。在擔(dān)任廠長的20多年里，每天早晨七點三刻之前，他一定會騎著他那輛舊自行車出現(xiàn)在廠區(qū)，開始例行巡視，檢查各個部門工作是否到位，以保證八點鐘一到，實錄棚便可亮起紅燈，準(zhǔn)時開工。

    有時，為想一個恰當(dāng)?shù)姆�譯入了神，年過六旬的陳敘一會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默數(shù)口型。即使正在吃飯，手指也會不自覺地在桌子上一下下敲著數(shù)音節(jié)。甚至，浸腳時也心不在焉，渾然不知襪子還套在腳上。

    電影《虎口脫險》中，有一幕經(jīng)典的土耳其浴室接頭戲。尚華和于鼎配音的指揮家和油漆匠，哼著“Tea for two”作為接頭暗號。在原來的譯本中，“Tea for two”被譯為“情侶茶”，雖然意思也對，但演員怎么唱都別扭。陳敘一回家左思右想，第二天到廠里，把“情侶茶”改成了“鴛鴦茶”，同事們拍案叫絕。

    改動雖小，卻是大師手筆。有網(wǎng)友笑評：“放在今天，誰還能想出這么貼切的詞來？不被翻譯成u2018兩杯茶u2019，就算不錯了�！�

    陳敘一生前翻譯的最后一部作品，是英國電視連續(xù)劇《是，大臣》。那是一部在行家看來“幾乎無法翻譯”的電視劇，里面充滿了英式的俚語、雙關(guān)語甚至三關(guān)語。此時，他已患喉癌，剛做了聲帶切除手術(shù)。盡管無法言語，但陳敘一翻譯好交到導(dǎo)演手中的劇本，每一頁稿紙四邊的空白處，都寫滿了有關(guān)臺詞的注解，甚至還會注明：影片中的人在玩什么牌，怎么個玩法，演員們應(yīng)該怎么叫牌。

    他并沒有像自己曾經(jīng)立下的誓言一樣“倒在話筒前”，卻是在床上看劇本時突然昏迷。彌留之際，女兒依然看見，他的手指還在床沿上一下下敲著數(shù)音節(jié)。

    在陳敘一離開的這10多年里，人們能看到的外國電影越來越多，但從中能欣賞到的漢語之美，卻越來越少。英文原聲加中文字幕，已成了影迷們的不二選擇。在上譯廠成立整整50周年的今天，在匯集了中國譯制片愛好者的“中國配音網(wǎng)”上，有網(wǎng)友哀嘆：“陳敘一走了，譯制片死了�！�

    而陳敘一已然看不到這一切。他被安葬在上海一個靠海的陵園里，墓碑是膠片形狀的黑色大理石。偶爾也會有些不知名的祭拜者來到這里，在墓碑邊放上一朵小小的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