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霍克思文筆精妙,譯文堪與第一流的英文文學作品媲美。更可貴的是他對原著近乎虔誠的態(tài)度:他的翻譯一絲不茍,努力做到逐字逐句地翻,連雙關(guān)語、詩詞的不同格式都要表現(xiàn)出來。從(香港)嶺南大學2000年出版的DavidHawkes,TheStoryoftheStone:ATranslatoru2019sNotebooks(《〈紅樓夢〉英譯筆記》)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為了翻譯一個人名、一句詩句……弄清眾多場景的方位或繁復的人物關(guān)系反復斟酌、推敲的艱辛過程;艨怂肌都t樓夢》譯著最深刻的批評者兼知音好友宋淇(林以亮)先生曾說,如果曹雪芹泉下有知,了解到霍克思這位“西洋奇人”為將《紅樓夢》譯成蟹型文字所作的工作,“一定會和三兩知己飲南酒吃燒鴨慶祝!背恕都t樓夢》之外,霍克思還譯過《楚辭》、杜甫詩篇,同時還精通元曲。要做到這一切,他的中文功力需要何等的深厚!作為英國人,他的中文又是怎么學的呢?這個問題,沒想到我竟然有機會當面向霍克思提出,幷得到了極大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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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霍克思 - 學術(shù)研究
譯介《楚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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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霍克思著作
繼韋利之后,霍克思又一次系統(tǒng)地譯介了“楚辭”。1959年牛津大學出版刊行了他的《楚辭:南方之歌——中國古代詩歌選》,根據(jù)漢代王逸《楚辭章句》一書的內(nèi)容,翻譯了楚辭18篇,包括王逸斷為屈原所作的《離騷》、《九歌》、《天問》等,還有宋玉《招魂》、景差《大招》等(實際有些篇目的作者難以確定)。這一譯本采取了逐字逐句與自由翻譯之間的中間道路。詩句的韻律固然重要,為了精確地傳達意義,他不惜為了意義而犧牲韻律;艨怂歼@種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無疑有助于英國讀者更深入地了解“楚辭”的內(nèi)容與特點。依靠不止一代英國漢學家的努力,以屈原為代表的“楚辭”,終于以其完整的面貌,出現(xiàn)在英國人民眼前。全書還采用兩種注釋方式:腳注和尾注。腳注簡單扼要,尾注極詳,頗有學術(shù)價值。如《離騷》“荃不揆余之中情兮”一句里的“荃”,霍克思譯為the Fragrant One(芳馨神君)。尾注對此解釋說,“這里所用的中文詞u2018荃u2019是一種花名……在這一段上下文里,它通常用來比喻詩人的國王,按照大多數(shù)注釋家的看法,也即楚懷王!苯又徒榻B了“五四”以后這一傳統(tǒng)的“政治譬喻說”為“愛情譬喻說”所代替的情況,同時又提出“愛情譬喻說”仍有不足之處,因為《離騷》的絕大多數(shù)篇幅都是有政治內(nèi)容的。最后霍克思又聯(lián)系《九歌》的用法,審慎地作了保留:“u2018荃u2019這個花名,當作譬喻的符號,我還不是完全有把握……照我的看法,它在這一段里是指詩人的國王,多少尚可存疑!本瓦@樣,霍克思又對“攝提”、“女媭”、“靈修”、“椒蘭”等專名,作出了相當全面的解釋與說明。
霍克思這種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無疑有助于英國讀者得以更深入地了解楚辭的內(nèi)容與特點。他以同樣的嚴謹,討論18篇楚辭的作者問題,并探討了屈原在漢代受崇敬的原因:“漢代的作家們崇敬他(指屈原)是因為對他們來說,他是為表達自己心愿而殉難的正人君子的典型!
此本為《楚辭》首次西譯,注釋或詳或簡,既適合一般讀者,又適合專家和學者的口味。譯者采用聞一多等人的研究,對原文做了一些?薄
戴維·霍克思
文化探究
霍克思師承了韋利的巫術(shù)文化研究的專長。他在1967年的第十三卷《大亞細亞》雜志發(fā)表了一篇重要論文《女神的求索》,著重探討從楚辭向漢賦過渡的問題。其中一個重要觀點,就是認為楚辭與漢賦共有的巫術(shù)文化的內(nèi)核,是兩者嬗遞最關(guān)鍵的內(nèi)在機制。具體說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兩者都以巫術(shù)性的巡游作為重要題材。他舉《九歌》的《湘君》一篇為例!断婢非逦孛鑼懳渍咦非笙嫠竦挠螝v,只可能是在祭祀活動中,借用巫術(shù),通過象征性的環(huán)境布置與道具而進行的想象性巡游。在漢賦中,如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大人賦》、《遠游》等,同樣寫了帝王在眾多神靈與靈物的護衛(wèi)下的巡游。這種巡游,原是巫術(shù)法力的顯示與證明。
第二,楚辭和漢賦所反映的時空觀,都有注重空間位置而忽略時間過程的特點!断婢、《離騷》等,只重于列舉到達的重要地位。漢賦里,這種從東、南、西、北方位依次描述的手法更加突出。兩者共有的“依次列舉手法”是巫術(shù)常用的。
第三,兩者都體現(xiàn)了一定的宇宙觀!哆h游》描述了一個環(huán)行活動的過程,最后到達環(huán)行活動的中心,即巫術(shù)法力的中心,由此祭祀活動達到高潮。在漢賦里,這種由四個方面及至中央的宇宙模式同樣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
正因為這樣,原來主要流傳民間的楚辭,能夠毫不費力地演變?yōu)榉⻊沼趯m廷的漢賦。顯示巫者法術(shù)力量并表明巫者與神靈同在的巡游,轉(zhuǎn)而變成了帝王炫耀權(quán)力與威風的儀式;艨怂歼\用文化學和人類學方法,側(cè)重從文化背景與心理模式的角度分析兩者的必然聯(lián)系,是頗有說服力的。他證明了,在巫術(shù)文化的共同影響下,通過想象把握空間的宇宙,是這一歷史時期文學想象共有的“原型”。
“全真劇”與道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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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與英國漢學界的巨擘霍克斯
在英國對中國戲劇文學的譯介中,霍克思對元雜劇的研究尤其有特色。他撰文介紹了馬約瑟翻譯的雜劇《趙氏孤兒》及其對歐洲戲劇的影響,并對元雜劇的特殊形式——“全真劇”進行了研究。對于“全真劇”的研究這個課題較少有人論及,方法上它突出了宗教與文學的關(guān)系,處于超學科研究的前沿。具體地說,霍克思的研究,涉及元代全真劇流行對雜劇創(chuàng)作的影響,以及雜劇作品里曲折反映的全真教祖師的形象及有關(guān)宗教傳說的形成過程。這是霍克思運用文化學和人類學方法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的另一成功實例。金、元以來,道教盛行,雜劇創(chuàng)作受宗教的影響,在題材上專門有一類劇作描寫神仙或真人度化凡眾的,一般稱為“神仙道化劇”。“全真劇”可謂是“神仙道化劇”中的一個特殊品種。通過有關(guān)的研究,霍克思指明了,在全真教形成并流傳的過程里,它所施加給元雜劇的影響一方面是相關(guān)的宗教題材的產(chǎn)生,另一方面是專門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或術(shù)語的移入。但這種移入在一定程度上吸收或添加了傳說與神話的成分,這種現(xiàn)象甚至在史籍中都難以避免。
元雜劇描寫全真教祖師的作品,主要有著名劇作家馬致遠的《馬丹陽三度任風子》和楊景賢的《馬丹陽度脫劉行首》,霍克思的研究就從這兩個劇本開始。霍克思對《任風子》的研究,十分講究文本。第一,他把劇本的曲調(diào)與賓白區(qū)分開來。第二,注意不同版本的比較。他進一步比較了脈望館抄本和《元曲選》刻本賓白。兩個版本有一段基本相同的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馬丹陽自敘悟道經(jīng)過。霍克思引用傳記材料指出,馬丹陽的悟道歸真顯然進一步神話化了。但有關(guān)馬丹陽的三髻發(fā)式各不相同的意義解釋,留下了歷史向傳說轉(zhuǎn)變的種種痕跡;艨怂几綆е赋觯踔痢蛾兾魍ㄖ尽泛汀吨苤量h志》這樣的地方史籍,也摻入了宗教傳說的成分。在這里,霍克思實際上揭示了人類普遍共有的“神話情結(jié)”。
全譯本《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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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霍克思著作
20世紀70年代,霍克思著手翻譯《紅樓夢》前80回,由英國企鵝出版公司出版,譯文書名為 The Story Of the Stone,分三卷,第一卷The Golden Days(1973),包括前26回;第二卷The Crab—Flower Club(1977),包括27 —53回;第三卷The Warning Voice(1980),包括54—80回。后來約翰·閔福德(John Minford)繼霍克思翻譯了《紅樓夢》的后四十回,分兩卷出版,第四卷The Deb to/Tears(1982),包括81—98回;第五卷The Dreamer Wakes(1986),包括99—120回。
霍克思對《紅樓夢》的全譯,改變了以往《紅樓夢》的英譯本只有節(jié)譯的情況,讓讀者得以見到全貌,出版后立即受到普遍歡迎。譯本陸續(xù)再版多次,后又在英、美兩國同時出版了精裝本。
霍克思把英文譯名定為《石頭記》。他認為既是全譯,包括原書120回,按照全書以通靈寶玉入人世為頑石的情節(jié)主線,改題為原始的書名《石頭記》自有道理。同時,這樣做也是從接受主體的文化背景考慮的。在西方讀者心里,“紅樓”與“夢”結(jié)合下的意象極富情感啟示與意念,充滿了魅力與神秘,容易把大家引入歧途,使之誤認為這是一部哥特式小說。或許有人會認為,經(jīng)過高鶚增補了后40回這部小說才正式改題《紅樓夢》的,《石頭記》只是指前80回的內(nèi)容,英譯用以為題,豈不有違全書足本120回的真實情況?對此,霍克思也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曹雪芹死前實際已完成后40回書稿,只是礙于乾隆年間殘酷的“文字獄”,才沒有公開。至于高鶚的所謂“續(xù)作”,只是作了編輯上的加工,并沒有參與創(chuàng)作。所以全書改用最初的《石頭記》,只有更加妥切。
霍克思自覺地意識到《紅樓夢》流傳過程中各種版本的差異性和復雜性,在選擇底本和決定文本時他最終選擇并遵循了這樣的原則:譯者“可以在不同版本之間斟酌,選擇他認為足以構(gòu)成最佳故事的東西,自行組織一個特殊本子”。這樣做是因為,《紅樓夢》不同的文本間有些矛盾,已經(jīng)造成了現(xiàn)在通行的一些版本文字和描寫上的矛盾。
霍克思的全譯,偶爾也有省略。如英譯本第二卷就對原書中結(jié)詩社、品戲文、集聯(lián)句等內(nèi)容作了少量刪節(jié)。不過這些地方,他又附以注釋說明。譯本惟一可商榷之處是人名的翻譯;艨怂疾扇∫糇g與意譯共用的原則,但有的意譯失落了中文原有的意趣。然而這是中外譯事的共同難題,似也不便苛求。
戴維·霍克思
霍克思的譯作傾向于一種“交際翻譯”。彼得·紐馬克在《翻譯的方法》一文中指出:“交際型翻譯試圖使譯文對譯語讀者產(chǎn)生與原文對原語讀者相同的效果。理論上,交際型翻譯只針對譯語讀者,而譯語讀者并不希望在閱讀中遇到任何晦澀難懂的地方,相反地,他們期待著譯者將國外的東西大膽地移入本族文化!痹凇都t樓夢》的翻譯中,就可以看出霍譯主要以“交際”為主,很多地方譯得很傳神,譯文流暢通順,是地道的英語,但是由于他過多地注意了譯文對譯語讀者的影響,因此原文的民族色彩在譯文的某些部分顯得淺淡。
霍克思對《紅樓夢》中詩詞的翻譯也是他詩歌理論的完美實踐,在《中國詩歌與英國讀者》(Chinese Poetry and the English Reader) 一文中,從比較文學的角度,對漢語四聲、韻律、韻腳、無人稱句、文學典故以及中西詩人的品性都做了詳盡分析。他首先明確漢語的聲調(diào)在翻譯時不能傳達;韻律則是理論上可譯,實際上不能譯的漢語特征。而另一個幾乎不能再現(xiàn)的特征是漢詩的韻腳。他還指出將漢詩的對偶譯成英文,結(jié)果必然會破壞作為漢詩本質(zhì)的簡潔。因為西文的文法嚴密,不如中文字句構(gòu)造可自由伸縮顛倒,使兩句對仗得很工整。此外,中文詩句可以沒有虛字,而英文句子卻少不了冠詞、介詞、副詞之類。因而簡潔含蓄工整是中詩的本質(zhì)。詩歌的不可譯性早已成為中外譯界流行的觀點,但霍克思的努力與成就證實了他所主張的“可譯論”。
霍克思對《紅樓夢》的研究有兩篇論文:《象征主義小說<紅樓夢>》(Le Hong Jeou mong. Roman Symboliste),收入《奉獻戴密維先生:中國文學集》卷2,1974年巴黎法蘭西大學出版社出版。文章討論《紅樓夢》不同人物的特性及其有趣的象征性。 [1]
戴維·霍克思 - 學術(shù)成果
主要著譯作
《楚辭:南方之歌——中國古代詩歌選》牛津大學出版社 1959年
《杜詩初階》
《石頭記》
主要論文
《象征主義小說<紅樓夢>》(Le Hong Jeou mong. Roman Symboliste),收入《奉獻戴密維先生:中國文學集》1974年巴黎法蘭西大學出版社出版;
《西人管窺紅樓夢》,中文撰寫,載《紅樓夢學刊》第1期(1980年)
《女神的求索》,《大亞細亞》1967年的第十三卷 [2]
后記
對于自己的中文,霍克思也是非常謙虛的。他說自己的中文“從來就不好”,說中文追求“流利”,但“非常有限,非常幼稚,像小孩一樣”;并說這種“不好的中文”還反映在《紅樓夢》的譯作里。他說一些人對他的批評是非常對的,如香港的宋淇提到他對“冷香丸”的錯譯(他和楊憲益都譯成“ColdFragrancePills”,所以不明白為什么是錯譯。),他就非常同意:“是我弄錯了,沒有弄明白意思!钡餐,他的某些安排是不得已的!霸娫~最難.我每次都是先譯詩詞……”霍克思說他譯的時候不僅要將意思譯出,連形式也要表現(xiàn)出來。為了將中文詩歌形式在英文中表現(xiàn)出來,霍克思可是想盡了辦法!坝械臅r候他們(《紅樓夢》里的人物)作詩時抽一次簽,我就讓他們抽兩次!边@樣中文中一個韻的詩,在英文里就可以用兩個韻!拔易鞅琢耍 被艨怂冀器锏卣UQ。當年霍克思為了翻譯《紅樓夢》辭去了牛津大學的終身教授職務,很多人都覺得此舉不可思議,我對此也充滿了好奇,但一直到與霍克思比較熟諗了之后才敢提這個問題:“您是否后悔過當初辭去教授一職?”沒想到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教授。我是一個學者、譯者!蔽疫真是第一次聽人將“教授”與“學者”的身份對立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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