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你好!
兩個月沒有你的消息,不知你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南方的飲食起居還習慣嗎?
今天,我又是一個人出來放羊的。在這空曠的山谷里,除了咱家的羊,就是老黃和我,連一個鳥兒都沒有,我甚至可以肆無忌憚地轉(zhuǎn)著圈撒尿。不瞞你說,我壓根就沒想到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在我的印象中,你根本就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但你還是離我而去了,我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你要離開我的任何蛛絲馬跡。
你是知道的,我們這一帶管羊倌稱作“羊戶丈”。我就是一個羊戶丈。但我知道,你心里裝的仍然是我,而不是那個該死的溫州裁縫。你和他雙雙遠走的那天,我趕著咱家的羊按時回家,遠遠地,我就發(fā)現(xiàn)咱家的煙囪里沒有升起往日的炊煙。當時,我心里還在納悶,怎么這么遲了,你還沒做飯?老黃也是一個勁地往前竄,還不停地汪汪直叫,它似乎要比我更聰明一些,僅用鼻子就能聞出你已經(jīng)離我而去了。而愚鈍的我,竟然連狗都不如。
你走的那天,我將羊趕緊圈棚里,卻不見你出來幫我,我高聲喊你的名字,卻沒人應(yīng)答我。走到門口,見把門的是咱家那把早已生銹的鐵將軍,我的心里立刻“咯噔”一下,你出門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鑰匙是在羊圈柳木樁的樹洞里找到的。那是我們之間來不及通傳的情況下放鑰匙的專用場所,只有我們倆知道。開鎖進門后,我才發(fā)現(xiàn)咱家的爐灶是涼的,我的心頓時也變得冰涼起來。要不是看到你留下的紙條和簽了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我說什么也不相信你會跟人跑了。我拿著你留下的東西連夜跑到鎮(zhèn)上,找到了咱爹咱媽。媽一見我,嚇得隔窗對爹說,他爹,不好了,虎子找來了。進了屋,我見爹也嚇得不知所措。我就猜測,你走的時候,他們是知道的。我把你留下的紙條和離婚協(xié)議書讓爹看,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不識字,我就念給爹聽。你在信上說,虎子,別怪我,我和鎮(zhèn)上的梁裁縫走了。也許你根本就沒想到,我和他私下來往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他對我很好。請不要找我,你是找不到的。我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已經(jīng)簽了字,你自己簽完字到鎮(zhèn)上辦一下離婚手續(xù)吧。如果遇到合適的女人,不妨再找一個。對不住你了,你要恨就恨我吧!
說實話,靜,我壓根就沒怪你。如果說,我要責備你的話,我就覺得你不該拋下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獨自一人離開家鄉(xiāng)。我對爹說,徐靜也許是一時糊涂,她多則一年,少則幾個月,她一定會回來的。因為她和梁裁縫并不是一路人,等他們的這股熱勁過了,她準會回來的。我還說,現(xiàn)在我們只能對外說你外出打工了,相互之間都留點面子。爹對我的做法很賞識,他拍著我肩膀說,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婿,你真夠爺們!他隨即吩咐媽買了酒,還上了菜。從來不喝酒的爹,拼命地陪我喝了大半宿。第二天,當我們依然以翁婿關(guān)系告別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我們其實已經(jīng)是互不相干的兩家人了。
說真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當你放下鑰匙離開只屬于我們倆的那間小屋時,你有沒有向那些磨得锃亮的鍋碗瓢盆告別,它們的身上留下了你揮之不去的指紋和影子,那些熟悉的家什見證了我們相濡以沫的過去,那是我們今生今世賴都賴不掉的生活證據(jù)。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但自己的家更溫馨。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難道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靜,如果我們的小屋還結(jié)實,我發(fā)誓一輩子也不離開它。我做好一生一世的打算,在這里等你。我這一生,只進這一扇門。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小屋在風雨中突然倒塌了,那我一定是永遠地留在了這張土炕上,你會為我守靈、為我收尸嗎?
我還要告訴你,你走后,高原結(jié)婚了。在他結(jié)婚的頭一天晚上,當我披著一身的羊騷味回到家的時候,高原的弟弟高翔已經(jīng)在門口等我了。他說別做飯了,到我家吃一口就全家不餓了。我聽了眼淚都快要下來了。你知道嗎?在你走后,我最怕別人說起類似的話。在高原家吃飯的時候,鄉(xiāng)親們都問你怎么人間蒸發(fā)了?我說你到南方打工去了。有消息靈通的人說,徐靜不會是跟人跑了吧!我說,你是和鎮(zhèn)上的梁裁縫一起走的,是我求梁裁縫帶上你的。我還撒謊說,你給我來電話了,說南方太熱了,以至于天天只穿個短褲和背心,連胸罩都不戴,走起路來,胸脯一晃一晃的。不盡如此,背心還要往上卷一圈,連肚臍眼都露出來了。我還說,你的肚臍眼以前只有我一個人見過,可現(xiàn)在滿街的人都在看,惹得鄉(xiāng)親們都笑了。其實,鄉(xiāng)親們哪個心里不明白,我是在故作掩飾?但我又能如何呢?
靜,你知道不,每當我趕著羊群進山的時候,我總會把鑰匙放在只有咱倆知道的那個樹洞里,我雖然不知道你具體哪天回來,但我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羊圈門口那個柳木樁的樹洞,已經(jīng)被鑰匙染成鉛灰色了。每逢雨天,鑰匙鏈就生了銹,就像我的心一樣。每當這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空。沒有你的天,總是陰沉沉的天,是望不穿的天;沒有你的路,總是泥濘的路,又走不盡的遠。你知道嗎?在我心里,一直死心塌地地想念著你,想念著遙無歸期的你。就像一首歌里所唱的一樣:雖然迎著風,雖然下著雨,我在風雨之中念著你,沒有你的日子里,我會更加珍惜自己;沒有我的歲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也許你還不知道,靜,在咱家的羊圈旁,我開墾了一塊地。在這塊地里,我種上了各種蔬菜,等你回來的時候就有青菜吃了。我和高原要了半斤蔥娃娃,栽在了地里。今年的雨水很充沛,長勢很好,已經(jīng)有半尺高了。過幾天,白菜就上桌了。到下月中旬,我就要剪羊毛了。今年的草長得很歡,沒有乏羊。小鈴鐺也產(chǎn)仔了,產(chǎn)的是一只母羊羔,可愛極了,F(xiàn)在羊糞也漲價了,一方都賣到八十元了。待到秋后,光咱家的羊徹就能賣好幾千塊哩!
靜,我知道的,你回來的時候身上可能沒錢。如果真是這樣,你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把羊吆到鎮(zhèn)上,偷偷地賣掉十只,錢你裝上,對人就說是你掙回來的。我們再蓋兩間大瓦房,堵堵別人的嘴。
對了,靜,昨晚我夢見你了,夢見你回來了,你回來時依舊穿著我買給你的那件紅襯衣。你雙膝跪在地上,用膝蓋挪步撲向我,哭著求我原諒。晚上,我們睡在小屋的土炕上,分別蓋著一條被子。你問我,你是嫌我臟嗎?我說,我已經(jīng)習慣于一個人睡了。你哭了,說我不肯原諒你,但我心里還是想摟摟你的。
你走后,早上再也沒人催我起床了,晚上再也沒人嫌我打呼嚕了,我似乎成為一個自由的人。每天早上,在燒開水時,我總能在水里感到你的影子;每當晚上,洗鍋抹灶時,我總能在碗里看見你的笑容。每當這時,我總是握住碗久久不放,我多想再看看你的笑容。有時,我還會拿著你的照片發(fā)呆。我睡覺可以早一點,也可以晚一點,但我永遠無法揮去的是和你擁衾相抱的分分秒秒,永遠無法割舍的是和你磕磕碰碰的點點滴滴。你知道嗎?你走后,王三娃他們幾個老是跑到咱家打麻將,說是給我作伴,連咱家的老黃都不咬他們了。他們每人每周送我一斤雞蛋,說是給我的臺桌服務(wù)費。
靜,我已經(jīng)說得很多了,但你還沒有對我說一句話。我已經(jīng)做好一生的打算,哪怕望穿雙眼,我也會在小屋里等你,等你回心轉(zhuǎn)意的那一天,等你回到我身邊的那一天!你不會讓我失望吧?這就是我,一個羊戶丈的內(nèi)心獨白。最后,送你一首歌,歌名叫做《大約在冬季》。
望珍重!盼回復!
——想你念你的虎子
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