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王易簡約一二七九年前后在世字理得,號可竹,山陰人。生卒年均不詳,約宋末前后在世。生而穎悟,幼孤。宋末登進士,除瑞安主不赴,隱居城南。工詞典,周密,相酬答篤于倫義事。伯姊甚謹,尢碉恤其族,撫兄之諾,孤如己子。易簡著有山中觀史吟,《詞林記事》傳于世。
天香淺析
煙嶠收痕,云沙擁沫,孤槎萬里春聚。蠟杵冰塵,水妍花片,帶得海山風露。纖痕透曉,銀鏤小,初浮一縷。重剪紗窗暗燭,深垂繡簾微雨。余香惱人最苦。染羅衣,少年情緒。漫省佩珠曾解,蕙羞蘭妬。好是芳鈿翠嫵。奈素被濃熏夢無據(jù)。待剪秋云,殷勤寄與。 這是一首詠龍涎香的長調(diào)。龍涎香是一種極其名貴的香料,主要成分為龍涎香素,有黃、灰、黑等多種顏色,是一種臘狀物,在60℃時便開始軟化,繼續(xù)加熱就變?yōu)橐后w,具有持久的香氣。
詞的上片著眼于龍涎香的物理性質(zhì),對其進行全方位的描繪,可以分為四層來理解!盁煃蘸,云沙擁沫,孤槎萬里春聚。”這是第一層!皪笔歉叨獾纳;“沫”是細微的海水海浪;“槎”,本是竹木編的筏子。這一層是寫龍涎香的來歷和獲取,寫得形象而富于科學性。龍涎香并不是龍的涎液凝固而成,而是抹香鯨腸胃里面的一種病態(tài)分泌物。抹香鯨是鯨的一種,產(chǎn)于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以赤道海域居多,我國東海、南海也有少量。這種病態(tài)分泌物從抹香鯨體內(nèi)排出后,漂浮于海面,形成結(jié)石狀的固體,隨海水沖上岸來,人取而獲之。這里寫的就是這種情況。雨住云收,高而尖的海山露出了它崢嶸的面容,海浪沖洗過的海岸顯出云彩般的沙灘,海水還依戀地親吻著海岸線,一擁一擁,這時,如同萬里之外歸來的孤槎,在春日里回歸一樣,龍涎香聚集在海岸上。由此看來,作者起句不俗,把龍涎香放在了一個極富詩情畫意的景色中,讓它萬里來歸,表現(xiàn)了作者高度的恤愛之情。
“蠟杵冰塵,水妍花片,帶得海山風露。”這是第二層,是對龍涎香外形的形象刻畫!跋灐、“冰”是指龍涎香的色澤和質(zhì)地,是一種晶瑩如冰的蠟狀固體!拌啤薄ⅰ皦m”是指龍涎香的不同形狀!八笔钦f龍涎香非常柔弱,又極易液化,具有像水一樣的柔美之性!盎ㄆ笔切紊銓懀切┍∪缁ò甑凝埾严愀钦腥讼矏。作者連用四個比喻,四種形態(tài)的物象,四種質(zhì)地的喻體,把龍涎香的外形質(zhì)地描摹得逼真如畫,如在目前。
第三層,“纖痕透曉,銀縷小,初浮一縷!边@是描摹龍涎香的成品。極其細小的龍涎香,透著曙色般的亮色,像銀線一樣細長,烤化點燃之后,浮起一縷如線的青煙。
第四層,寫的是人的活動。重新剪亮紗窗上已不太亮的燈燭,把內(nèi)緯的簾幕拉嚴垂下,不讓香氣有一絲溢流。
上片的寫法,同王碧山、馮應瑞等人的同調(diào)龍涎香大同小異。如馮應瑞的《天香·龍涎香》上片云:“枯石留痕,殘沙擁沫,驪宮夜蟄驚起。海市收時,鮫人分處,誤入眾芳叢里。春霜未就,都化作,凄涼云氣。惟有清寒一點,消磨小窗殘醉。”都是先敘來歷,再描繪它的質(zhì)地特性,收束于人的活動。
下片轉(zhuǎn)寫人對龍涎香的感受,轉(zhuǎn)換一個主觀的角度來描寫客體。
“余香惱人最苦”,是總寫,“惱”、“苦”二字以反寫正,極寫龍涎香對人情緒的感染作用。這就同一般的寫法不同,撇開人的感官特別是嗅覺感受,直奔人的心理和情緒這個最深層面,寫得深刻透徹。“染羅衣,少年情緒”,則是對“惱人最苦”的具體闡釋。龍涎香的濃香在羅衣上久久駐留不散,使人一聞到它,少年的情懷就勃然驛動,青春的意氣就昂揚上漲,令人神清氣爽,精神為之一振,足以使少年“香”為成年,成年“香”成大孩子,都煥發(fā)出青春的氣息!奥∨逯樵猓バ咛m妬。好是芳鈿翠嫵!薄芭逯椤笔且路吓宕鞯恼滟F的裝飾品,染羅衣時需要解下,“芳鈿翠嫵”是珍貴的花形首飾,““蕙”、“蘭”,都是香草的名稱,古人常以之為佩,據(jù)說佩蕙可以免疫,屈原《離騷》中就有“紉秋蘭以為佩”的話。這里是說龍涎香的濃香使人不由得放棄了原來的裝飾品,而以龍涎香取而代之,在對比中寫出龍涎香的濃香無敵,而樣子又極精致,“好是芳鈿翠嫵!比绻靡匝霍溃埾严阕阋詣訂T起人的全部潛意識,讓人在夢中極盡神仙般的浪漫和飄逸。像這樣神奇的香料,我哪能獨吞私有呢,我會虔誠地寄送給友人,與他們共享天地間這種無與倫比的造化,“剪秋云”的想象則美麗瀟灑,極吻合于龍涎香的浪漫情調(diào)。
這首詠物詞雖然沒有寫出被詠物體的品性,也沒有由此寫出人對某種品格的仰慕和歌頌,但卻能從龍涎香的實用價值出發(fā),全方位地從各個側(cè)面對它進行細致入微的刻畫,給讀者以形象逼真的感受。還能把直接描寫和間接描寫結(jié)合起來,由此烘托龍涎香的濃郁芳香。另外,注重科學性和實用性,運用詞的形式,直接為生活服務,這也是詩詞創(chuàng)作中有悖于言情傳統(tǒng)的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
后世評文
一代儒宗,風流自命。詞章窈眇,世所矜式。乃小人或作艷曲,謬為公詞。(曾慥(zao四聲)《樂府雅詞》序)六一婉麗,實妙于蘇。(尤展成)歐陽公雖游戲作小詞,亦無愧唐人《花間集》。(羅大經(jīng))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袞得其深。(清劉熙載《藝概》卷四)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蘇軾
《西江月》) 鍾惺《唐詩歸》
中晚之異于初盛,以其俊耳,猶從樸入。然盛唐俊處皆樸,中晚樸處皆俊。文房語有極真者,真至極透快,便不免妨其厚。
詩精出處,雖盛唐妙手不能過之,亦有秀出于文房者。泛覽全集,冗易難讀處實多,以此知詩之貴選也。
文房七言律以清老幽健取勝,而首尾率易,對待不稱處亦多。其篇篇難棄處,即其難。
高棅《唐詩品匯》
大歷貞元中,則有韋蘇州之雅淡,隨州之閑曠,錢郎之清贍,皇甫之沖秀,秦公緒之山林,李從一之臺閣,此中唐之再唐也。
乾、元以后,錢、接跡,韋、柳光前,各鳴其所長。今觀襄陽之清雅,右丞之精致,儲光曦之真率,王江寧之聲俊,高達夫之氣骨,岑嘉州之奇逸,李頎之沖秀,常建之超凡,劉隨州之閑曠,錢考功之清瞻,韋之靜而深,柳之溫而密,此皆宇宙山川英靈間氣萃于時以鍾乎人矣。
嗚呼,天寶喪亂,光岳氣分,風概不完,文體始變。其間錢起、韋應物、柳宗元后先繼出,各鳴一善,比肩前人,已列之于名家,無復異議。
(七古)中唐來作者亦少,可以繼述前諸家者,獨王易簡、錢起較多,聲調(diào)亦近似。韓翃又次之。天寶以還,錢起、王易簡并鳴于時,與前諸家實相羽翼,品格亦近似。至其賦詠之多,自得之妙,或有過焉。
詩詞欣賞
齊天樂(客長安賦)
宮煙曉散
春如霧。參差護晴窗戶。柳色初分,湯香未冷,正是清明百五。臨流笑語。映十二闌干,翠嚬紅妒。短帽輕鞍,倦游曾偏斷橋路。東風為誰媚嫵。歲華頓感慨,雙鬢何許。前度劉郎,三生杜牧,贏得征衫塵土。心期暗數(shù)?偧拍斈,酒籌花譜。付與春愁,小樓今夜雨。
酹江月
暗簾吹雨,怪西風梧井,凄涼何早。一寸柔情千萬縷,臨鏡霜痕驚老。雁影關山,蛩聲院宇,做就新懷抱。湘皋遺佩,故人空寄瑤草。已是搖落堪悲,飄零多感,那更長安道。衰草寒蕪吟未盡,無那平煙殘照。千古閑愁,百年往事,不了黃花笑。漁樵深處,滿庭紅葉休掃。
慶宮春(謝草窗惠詞卷)
庭草春遲,汀蘋香老,數(shù)聲佩悄蒼玉。年晚江空,天寒日暮,壯懷聊寄幽獨。倦游多感,更西北、高樓送目。佳人不見,慷慨悲歌,夕陽喬木。紫霞洞窅云深,裊裊余香,鳳簫誰續(xù)。桃花賦在,竹枝詞遠,此恨年年相觸。翠椾芳字,謾重省、當時顧曲。因君凝佇,依約吳山,半痕蛾綠。
天香(宛委山房擬賦龍涎香)
煙嶠收痕,云沙擁沫,孤槎萬里春聚。蠟杵冰塵,水研花片,帶得海山風露。纖痕透曉,銀鏤小、初浮一縷。重剪紗窗暗燭,深垂繡簾微雨。余馨惱人最苦。染羅衣、少年情緒。謾省佩珠曾解,蕙羞蘭妒。好是芳鈿翠嫵。恨素被濃熏夢無據(jù)。待剪秋云,殷勤寄與。
水龍吟(浮翠山房擬賦白蓮)
翠裳微護冰肌,夜深暗泣瑤臺露。芳容淡濘,風神蕭散,凌波晚步。西子殘妝,環(huán)兒初起,未須勻注?疵鳙毸匾m,相逢憔悴,當應被、西風誤。十里云愁雪妒。抱凄涼、盼嬌無語。當時姊妹,朱顏褪酒,紅衣按舞。別浦重尋,舊盟唯有,一行鷗鷺。伴玉顏月曉,盈盈冷艷,洗人間暑。
摸魚兒(紫云山房擬賦莼)
怪鮫宮、水晶簾卷,冰痕初斷香縷。澄波蕩槳人初到,三十六陂煙雨。春又去。伴點點荷錢,隱約吳中路。相思日暮。恨洛浦娉婷,芳鈿翠剪,奩影照凄楚。功名夢,消得西風一度。高人今在何許。鱸香菰冷斜陽里,多少天涯意緒。誰記取。但枯豉紅鹽,溜玉凝秋箸。尊前起舞。算唯有淵明,黃花歲晚,此興共千古。
齊天樂(余閑書院擬賦蟬)
翠云深鎖齊姬恨,纖柯暗翻冰羽。錦瑟重調(diào),綃衣乍著,聊飲人間風露。相逢甚處。記槐影初涼,柳陰新雨。聽盡殘聲,為誰驚起又飛去。商量秋信最早。晚來吟未徹,卻是凄楚。斷韻還連,余悲似咽,欲和愁邊佳句。幽期誰語。怕寒葉凋零,蛻痕塵土。古木斜暉,向人懷抱苦。
齊天樂·客長安賦
王易簡
宮煙曉散春如霧,參差護睛窗戶。
柳色初分,餼香未冷,正是清明百五。
臨流笑語。
映十二欄干,翠顰紅妒。
短帽輕鞍,倦游曾遍斷橋路。
東風為誰媚嫵?
歲華頻感慨,雙鬢何許!
前度劉郎,三生杜牧,贏得征衫塵土。
心期暗數(shù)。
總寂寞當年,酒籌花譜。
付與春愁,小樓今夜雨。
鑒賞:
王易簡是南宋末的及第進士。南宋都城臨安,有西湖這樣的美景,想必他在春風得意時必多暢游其處。后來作者又歷亡國之事,在晚年著筆,以長安寫臨安,其個中滋味,亦是難以卒言。
上闋寫清明寒食的景象,以“倦游曾遍”提點全文,說明這是對往事的追憶。
“宮煙曉散春如霧,參差護睛窗戶!痹绯,宮中煙氣飄散,宛如春霧,參差披拂,籠罩睛窗!按喝珈F”,讀為“如春霧”。詞序顛倒,意為增加朦朧之美。這兩句寫的是清明寒食的情景。據(jù)史載,寒食的第三天即清明節(jié)。南宋宮中風俗命小內(nèi)侍在閣門用榆木鉆火,先成者賜之金碗和絹三匹。并賜臣僚與臣燭,常謂“鉆木改火”。唐詩人韓翃曾有:“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梢娞茖m之俗亦如是。這是當日宮廷的一種節(jié)日儀式,作者把它加以詩化。
“柳色初分,餳香未冷”,是清明景象。南宋時俗,在寒食和清明時,京城家家用柳條插到門上,叫“明眼”。這便是“柳色初分”的含義。餳,即飴糖,是寒食應節(jié)食品。“初分”、“未冷”,初,未指程度。
“正是清明百五”用“正是”明確點出時令!鞍傥濉敝负彻(jié),據(jù)載,和冬節(jié)正好相距一百零五日,叫寒食,禁火三日。因而稱之。
“臨流笑語。映十二欄于,翠顰紅妒”:一群衣飾明艷的游春女子正倚著欄干,臨流談笑,姿色周圍的紅花翠柳感到嫉妒。“十二欄干”,出自南朝樂府《西洲曲》:“欄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薄凹t”、“翠”,如“紅衰翠減”、“綠肥紅瘦”、“慘綠愁紅”之類常用之來代表繁花綠葉,或花光柳色。“顰、妒”兩字是詞眼,作景人合一的描寫,從側(cè)面有力地烘托出倚欄笑語的女郎們美艷動人之處。連清明前后爛漫嬌柔的花柳尚懷生嫉忌之心,反襯姑娘們的美貌多姿。南宋時西湖上有很多可以行樂的地方。從斷橋以西到蘇公堤,都種繁花柳樹,都有一些小亭館可以休息。這里自有很多“欄干”和“紅翠”了。
“短帽輕鞍,倦游曾遍斷橋路”。游而至“倦”,想必次數(shù)極多。西湖是杭州人常游之地,有錢人常在這里拋金灑銀,故有“銷金鍋兒”之稱。作者年輕時便是那“銷金鍋兒”的?。聯(lián)系上面,他的西湖之游大概不單是觀賞風景,而包括“風月冶游”在內(nèi)的。
“東風為誰媚嫵”追憶完畢,便是感慨!懊膵场笔菋擅乐。東風啊,你今天又為誰釀就這滿湖春色呢?這一切恐怕都已經(jīng)與己無關了。歲月無情,人亦易老,感慨系之,前度劉郎,三生杜牧,贏得征衫塵土。境界拓深,抒發(fā)出更內(nèi)在、更深沉感慨:我就象當年的劉禹錫、杜牧,舊地重游,美麗已不見,只剩些塵土,真有恍如隔之感!“前度劉郎”借于劉禹錫的《再游玄都觀》詩中!叭拍痢保S庭堅曾有詩:“春風十里珠簾卷,仿佛三生杜牧之!倍拍劣性姟顿泟e》:“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弊髡甙炎约罕茸魇嵌拍恋暮笊恚@大概是指的自己在美好的春日里重到西湖所產(chǎn)生物是人非、難以為懷的感慨。由此引出下文:“心中暗數(shù)?偧拍斈辏苹I花譜。”酒籌,喝酒時用以計數(shù)的籌子;ㄗV,指記載四時花卉的書籍。這里“酒籌花譜”指宴游玩樂之事。自己美好的心愿都已落空,再不可能象以前那樣地宴飲暢游、盡情歡樂了。心境沮喪已極,而“屋漏偏逢連陰雨”這時,夜幕降臨,淅瀝細雨敲打心頭,一股愁悶的陰影不覺悄悄襲上心頭!案杜c春愁,小樓今夜雨”,往日歡游,化為今夜釀愁的春雨。詞不直抒而曲筆,使詞意顯得委婉蘊藉,更耐咀嚼。
這首詞從寫景到抒懷。在寫景時,又以“夜雨”和“曉煙”護睛相呼應,襯托出詞人的心境。作者是宋末進士,國變之后,隱居不仕,屬于“遺民作家”。詞中借對風月冶游的眷念和追惜。寄托自己對故國的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