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信， 正統(tǒng)七年（1442） 進士，授吏科 給事中。英宗北征，曾上疏諫止。景帝初，也先犯京師，信督軍守西城。都督 孫鏜與 也先交戰(zhàn)中失利，欲入城，程信不允，而在城上督軍發(fā)箭炮相助。孫鏜遂戰(zhàn)益力，并擊退也先。景泰元年，請求賑災(zāi)京畿饑民，后晉升為左給事中。次年出任為山東右參政，督餉遼東，因與巡撫寇深矛盾，后以憂去，服闋，起任四川參政，理松潘邊儲，協(xié)巡撫侍郎羅綺破西南黑虎諸寨。

天順初，歷官 太仆卿、都察院左金都御史。 成化紀(jì)元，歷經(jīng)兵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成化三年，四川、貴州山都掌亂，進兵部尚書，提督軍務(wù)，率師平蜀，破諸寨，擒徽數(shù)千。晚歲還居休寧，優(yōu)游山水之間。年六十三卒，贈 太子少保，謚襄毅。程信歷官三十余年，以名臣聞于世。所著有《晴洲集》《容軒稿》《榆莊集》《尹東稿》《南征錄》等若干卷。

程信妻林氏，處士林欣女，素有德儀，累封夫人， 弘治八年卒。有三子一女：

長子 程敏政，字克勤，著名學(xué)者、官終禮部右侍郎，卒贈禮部尚書；

次子敏德，字克儉，亦以才學(xué)名，工真草篆隸。藉父功蔭補胄監(jiān)，授詹事府主薄，調(diào)薪州 判官，年四十卒；

幼子敏行，字克寬，邑庠生，年二十七卒；

一女，名不詳，適 懷遠將軍指揮同知凌云漢。

程信，字彥實，其先休寧人。洪武中戍河間，因家焉。信舉 正統(tǒng)七年進士，授吏科給事中。景帝即位，薦起 薛瑄等三人。 也先犯京師，信督軍守西城，上言五事。都督 孫鏜擊也先失利，欲入城，信不納，督軍從城上發(fā)箭炮助之。鏜戰(zhàn)益力，也先遂卻。

景泰元年請振畿輔饑民，復(fù)河間學(xué)官、生徒因用兵罷遣者，皆報可。進左給事中。以天變上中興固本十事。其言敬天，則請帝敦孝友之實以答 天心。帝嘉納之。

明年二月出為山東右參政，督餉遼東。巡撫寇深奏盜糧一石以上者死，又置新斛視舊加大，屬信鉤考。信立碎之，曰：“奈何納人于死！”深由是不悅信。尋以憂去，服闋，起四川參政。理松潘餉，偕侍郎羅綺破黑虎諸寨。

天順元年，信入賀。時方錄景泰間進言者，特擢信 太仆卿。京衛(wèi)馬舊多耗，信定期征之。三營大將 石亨、孫鏜、 曹欽并以“奪門”功有寵，庇諸武臣，為言太仆苛急，請改隸兵部。信言：“高皇帝令太仆馬數(shù)，勿使人知。若隸兵部，馬登耗，太仆不得聞。脫有警，馬不給，誰任其咎？”帝是之，乃隸太仆如故。明年，改左 僉都御史，巡撫遼東。都指揮夏霖恣不法，僉事胡鼎發(fā)其四十罪，信以聞，下霖錦衣獄。 門達言信不當(dāng)代奏，帝責(zé)令陳狀。時寇深方掌都察院，修前郤，劾信。征下詔獄，降南京太仆少卿。五年召為刑部右侍郎。母憂歸。

成化元年起兵部，尋轉(zhuǎn)左。四川戎縣山 都掌蠻數(shù)叛，陷合江等 九縣。 廷議發(fā)大軍討之。以襄城伯 李瑾充 總兵官，太監(jiān) 劉恒為監(jiān)督，進信尚書，提督軍務(wù)。至永寧，分道進。都督芮成由戎縣；巡撫貴州 都御史陳宜、參將吳經(jīng)由 芒部；都指揮崔旻由普市冰腦；南寧伯毛榮由李子關(guān)；巡撫四川都御史汪浩、參將宰用由渡船鋪；左右 游擊將軍羅秉忠、穆義由金鵝池；而信與瑾居中節(jié)制。轉(zhuǎn)戰(zhàn)六日，破龍背、豹尾諸寨七百五十余。明年至大壩，焚寨千四百五十。前后斬首四千五百有奇，俘獲無算。按諸九姓不奉化者遷瀘州衛(wèi)，于渡船鋪增置關(guān)堡。改大壩為 太平川長官司，分山都掌地，設(shè)官建治控制之。帝降璽書嘉勞。錄功，進兼 大理寺卿，與 白圭同蒞兵部。言官劾信上首功不實。信四疏乞休，不許。信欲有為，而阻 于圭，不自得，數(shù)稱疾。

六年春旱，應(yīng)詔言兵事宜更張者四，兵弊宜申理者五。大略言： 延綏、兩廣歲遭劫掠，宜擇大臣總制；四方流民多聚荊、襄，宜早區(qū)畫；京軍操練無法，功次升賞未當(dāng)。語多侵圭。圭奏寢之。改南京兵部，參贊機務(wù)。明年致仕，逾年卒。贈太子少保，謚襄毅。

信有才力，識大體。征南蠻時，制許便宜從事。迄班師，未嘗擅賞、戮一人。曰：“刑賞，人主大柄也，不得已而假之人。幸而事集，輒自專，非人臣所宜�！痹谀暇�，守備臣欲預(yù) 錢谷訟獄事，信曰：“守備重臣，所以謹(jǐn)非常也。若此，乃有司職耳�！闭撜唔t之。子敏政，見《文苑傳》。

《資徳大夫正治上卿南京 兵部尚書兼大理寺卿贈太子少保謚襄毅程公事狀》

作者：程敏政

公諱信，字彥實，世為 徽州休寧人。其先有諱 元譚者，東晉時為 新安太守，有恵政，受代為民所請留，因賜第郡之篁墩，子孫家焉；其后有諱靈洗者，嘗起兵御侯景之亂，梁陳間屢立戰(zhàn)功，贈鎮(zhèn)西將軍，開府， 儀同三司，謚忠壯，廟食于徽；靈洗十四世孫澐，唐 御史中丞，歙州都知兵馬使，子南節(jié)居休寧陪郭，公所自出也。初，忠壯五世孫大辨唐六合，令北徙中山博野，再遷河南；九世曰琳，宋太師中書令謚文簡曰珦，太中大夫是生 明道伊川兩夫子。靖康末，子孫俱従南渡，居池州曰祉。仕為休寧尉，遂與陪郭同居，且相擇繼。故休寧之 程實兩夫子之正系祉，弟榮秀元江浙儒學(xué)提舉生文貴，饒州路徳興縣銅冶場提領(lǐng)文貴生社，至正末用薦為承奉班都知，不赴，生二子：長吉輔，公之曾祖也，妣吳氏；次國勝，從太祖皇帝起兵，官至萬戸，死節(jié)于偽漢，追封安定伯，累贈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榮祿大夫柱國加封安定侯，謚忠愍。廟食 康郎山，事見《實錄》。祖社壽，洪武末被詿誤，謫河間。父晟，俱以公貴，贈 資政大夫兵部尚書兼 大理寺卿；祖妣汪氏，妣張氏，俱贈夫人。

公以永樂丁酉閏五月十六日生于 河間里第。生時大雨雷電，既誕而晴，乃正午也，祖府君異之。少長遣游鄉(xiāng)校，英悟過人，入為邑庠生，授《周易》。時 監(jiān)察御史寧國、程富提畿北 學(xué)政，得公文驚曰：“北方乃有此子！”移檄列郡，以朂諸生。正統(tǒng)辛酉舉順天府 鄉(xiāng)試，壬戌中 禮部會試，比廷試，賜進士出身，時年二十有六。觀政之暇，遍讀諸經(jīng)，皆成誦。乙丑十月，詔遴選六科官，著其令曰：行止端莊，人物豐偉，語言正當(dāng)，學(xué)識優(yōu)長。吏部閱諸進士，而以公一人名上，授吏科給事中。丙寅二月，以父憂去；六月繼有祖父之憂，喪祭盡禮，不用浮屠法。戊辰九月，服闋復(fù)任；己巳七月，英宗皇帝親征北敵，公與廷臣上疏諫止，不報，而土木師潰。九月，景皇帝即位，公與 言官上疏劾兵將扈從者失律敗事，詔追罪首，禍及其黨，與命公籍錄中官。 王振家事竣，公以國兵新敗之余，宜得人才為用，乃上疏薦除名大理卿薛瑄等數(shù)人，皆下詔征用之。十月北敵遂犯京師，時中外戒嚴(yán)，廷臣薦公及戸科給事 王竑諳軍事。詔公分守西城，竑分守北城，各賜璽書，有事與中外重臣協(xié)議而行。公上言五事，曰：新號令以振軍威，募勇敢以備警，急召勤王以遏南侵，設(shè)武備以防內(nèi)變，養(yǎng)銳氣以備戰(zhàn)守。詔所司即日議行。時敵帥額森方自西山一帶進薄都城， 都督孫鏜御之失利，欲領(lǐng)余眾入城，監(jiān)軍中官向義請納之。公持不可，曰：“朝廷掃國兵而授之。鏜今小不利，趣之使戰(zhàn)，則鏜必効死；納之，則敵勢益張，人心益危，非計之得�！币蛉胧柩灾�，詔勿納鏜；而敵勢漸逼，公自城上督諸軍以火鎗、礟石、鼓噪為鏜援，敵乃引去。京師解嚴(yán)。

景泰紀(jì)元四月，充副使持節(jié)，冊封蜀府華陽王妃，歸途適畿內(nèi)荒歉民流移相屬，上疏言：畿郡安，則京師安。請發(fā)官廩四，出賑貸，仍著令撫民，官以民流之多，寡議罪責(zé)，又河間縣因兵后罷學(xué)，官生徒并于 府學(xué)，非便宜，復(fù)學(xué)育材以見朝廷投戈講藝之美，皆見采納。英宗還自敵中，方議奉迎禮未決，有龔千戸者投宻書于學(xué)士高谷之家，言禮宜從厚。語漸聞，眾相顧未敢發(fā)，公曰：“武臣尚知禮，而大臣乃持之不言，諫官又不言之，朝廷無人矣！”乃要同列具疏言之，有旨取其書以入，雖留中不下，而一時正論藉之以伸。九月升本科左給事中，辛未九月，公以英廟還自北狩居南宮而朝廷闕朝謁之禮，天象屢變上《中興固本十事》曰：敬天、求賢、納諌、謹(jǐn)災(zāi)、節(jié)用、詳刑、選將、練兵、尚儉、隆師。反復(fù)數(shù)千言，皆切當(dāng)世務(wù)；而敬天一事則請景帝隆孝友之實，以答 天心之仁愛。聞?wù)邏阎��?/p>

壬申春多雪，恒陰。公復(fù)上《修君徳慎刑獄蘇民困三事》，而銓曹除。拜有未善者言之，尤力。時公雅負公輔之望，臺部闕員，多進擬，而廷議復(fù)以 宣府、遼東兩鎮(zhèn)邊餉為重，請増右參政兩人督其事。 吏部尚書 何文淵具公與兵科都給事中葉盛名，詔以公為山東，葉為山西。士論蓋不滿焉。公至遼東，時巡撫都御史冦深已得請倉官吏卒盜糧石以上者處死，又造新斛，視舊加二尺，使人付公俾鉤考之。公曰：“使彼真盜，雖斗殺之，不恤；但今故為此加斛，以置之死地，豈情也哉！”取諸舊斛而校之，曰：“以是入，以是出，雖朝廷有問，當(dāng)以是對�！比≈T新斛立碎而火之。

癸酉四月，以祖母夫人汪氏憂去。乙亥七月服闋，十月改四川。丙子四月抵任，分巡所至，問民疾苦，不憚險逺。八月提調(diào) 鄉(xiāng)試，防范周宻，人言不興。時提督兵備、 刑部侍郎羅綺檄公總理松潘邊儲，進攻大姓，夷冦破其�虎、三捷肘[��；崽燜扯〕螅�英么X次�，公奉表入贺。湿N鉸季疤┘瀋涎災(zāi)�人，乃留公�?太仆卿。公閱舊牘，見諸衛(wèi)歲耗馬不可勝計，而著令月兩笞其主者，計馬耗多，而一時并之勢難。乃召與約月出一馬，則官可免笞；而馬漸以増。時馬政久廢，朋言猬興。三營大將石亨、孫鏜、曹欽聨疏入言：“太仆急征諸衛(wèi)馬，非便，請以其事隸兵部。”從之，公曰：“如此則為不得其職矣！”即移文言：太仆職専 馬政，而高廟有旨馬數(shù)不許人知，今日隸兵部，使馬之増耗，太仆不得與聞，脫有警，而馬不給，則孰任其職？愿明示為著。令兵部懼，以為言，詔復(fù)其事歸太仆。時公方起復(fù)，居官不三月，即與權(quán)貴論事廷論韙之。

戊寅四月，升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仍食三品祿，巡撫遼東。召至文華殿，顧問良久，道：“及邊事，命公與內(nèi)外守臣協(xié)和行事。”公頓首奉命。先是，用曹石言，罷天下巡撫，官兵民皆不便。英廟乃命學(xué)士 李賢、尚書 王翱舉堪任者，得 李秉、 白圭、 王宇等及公，而一時號稱得人。遼東守將海寧伯董興聨姻曹氏，公一切裁之以正，興嚴(yán)憚之；又造戰(zhàn)車千輛以備攻守，剏義倉九行贖罪，法入粟以備兇荒，設(shè)月輪簿以革科，斂置牌號以察奸細，號令一新。

己夘三月，因得風(fēng)濕之疾焉，都指揮使夏霖治遼東多不法，而與董興相結(jié)納。分巡按察僉事胡鼎按其罪四十事，公以狀聞。詔中官及錦衣衛(wèi)帥郭英往逮霖而籍之。霖遣人逆賂于道英等，遂奏霖事半虛實。霖坐貪婪，及私交外邦，降三級，謫廣西；而都御史冦深并劾公聽外臺官言，煩瀆圣聰，英廟不之罪也。尋以公覆奏，不肯引咎征還，下詔獄。

庚辰正月，調(diào)南京太仆少卿。南京太仆治滁州，事簡多暇。公日與滁人游瑯琊諸山，尋王元之、歐陽公遺跡，吟嘯其間，若將終身。辛巳，刑部闕佐貳，英宗與輔臣論人材及公，輔臣因言公性直不阿，宜在法司。英廟以為然。四月召還，升刑部右侍郎。公自守益篤，凡事必従。公又以刑系民命之大者，取大明律條分目析為律，學(xué)指掌一編，隨以自益。七月 曹欽敗，董興流廣西，時大獄多付錦衣 鎮(zhèn)撫司，然事有相渉者，公未始不與之反復(fù)開諭，務(wù)従平恕；又以戒飭諸屬司，毋觀望，以出入人罪，由是諸屬司以忤錦衣而擯者甚多。

甲申正月，母夫人張氏卒京師。公扶柩還 河間。朝廷遣官諭祭營葬。成化紀(jì)元有事于西廣、四川。今上皇帝詔起復(fù)公為兵部右侍郎，公上疏固辭不允。丙戌復(fù)有事于陜西、荊襄，奏牘山委，日不暇給。時尚書缺員，公獨任之區(qū)，畫邊事如在目中。舉劾將帥皆當(dāng)人意，朝廷倚重，邊閫畏服；若修 馬政、舉將材，以待四方之用，皆至今行之。十月升本部左侍郎，時公舊疾作輟不時，弗良于行，移告家居。十一月詔公起，力疾視事，暫免常朝，賜一子入 太學(xué)。

初四川貴州山 都掌蠻據(jù)大壩山箐之險，叛服不常，兩鎮(zhèn)守將勢不相下。 朝議遣近侍、憲臣各一人徃督戰(zhàn)，而兵科給事中秦崇、御史吳■〈王扁〉至軍不乆還，言諸蠻已靖。詔各進祿二級。未幾，諸蠻復(fù)出，破合江以上 九縣，勢益猖獗。公覆奏劾兩鎮(zhèn)守將稍及崇■〈王扁〉，上雖寛宥，而兩人者心銜之。丁亥六月，邊報益急。上用廷議，進公 兵部尚書，提督軍務(wù)。與襄城伯 李瑾發(fā)川廣云貴蕃漢兵討之，賜白金、彩幣、金織麒麟衣一襲以行。公至永寧，分大軍為三道，自督之，以入金鵝池，而分四川軍由戎縣，貴州軍由 芒部，云南軍由普市，入授以方畧期，四路俱會大壩。兵及李子闗，渡船鋪，賊恃險拒，敵飛梭，下礧如雨，諸軍以神銃勁弩卻之，攀厓而上，順風(fēng)舉火，焚其龍背、豹尾二寨，賊退保大壩；而貴州軍已掎其后，四川、云南軍已攻其左右，驚顧四散不支，連破二十余寨。獲銅鼓數(shù)十，斬獲五千級，生禽二千人，余賊復(fù)走。入天井、水磨，二洞洞竅幽暗不可入，公命諸軍以土石窒其門，圍守月余。賊死洞中，臭聞十余里。公又陰察九姓土獠之附于賊者，還師撲之，不逾年，都掌悉平，兩捷聞，賜勑獎諭甚。至公復(fù)請移瀘州衛(wèi)于渡船，鋪以控諸蠻，分裂都掌故地，隸永寧芒部，易大壩為太平，川立長官司，以轄熟夷。時公營大壩，余兩月淫雨，不時瘴癘薦興，舊疾益甚。凱旋，上大悅，賜彩幣四表里，金織麒麟衣一襲，白金五十兩，及羊酒以勞。進兼大理寺卿。時崇方掌兵科負宿憾，而■〈王扁〉已外補紀(jì)功御史，方漢適與公爭坐，有隙。遂相與構(gòu)公未盡殄賊及多上首功，諸事賴上圣明，置不問，而言者弗知也，多以為說，公不與辨，凡四疏告病，請老，上俱不允。褒諭有加，曰：“卿年未老，當(dāng)勉力効用�！辈辉�，休致曰：“朕以卿功能，方隆委任，未可就閑；且卿才堪任用。”不允，歸老既有疾待調(diào)理，痊可理事。最后公移文住常，祿弗支上亦不允。

戊子十一月，命公入侍經(jīng)筵。辛夘春，上以雨雪不降，將詣 山川壇致禱，令羣臣條陳闕失。公上言兵事可更張者四，兵弊可伸理者五。大約謂當(dāng)今在外，惟延綏兩廣無歲無擄，刼之患而捷屢聞于朝堂，賀屢稱于軒陛，四方流民悉聚荊襄，此大可憂也；而不求規(guī)畫之良，以為經(jīng)乆之策，在內(nèi)惟京營乃天子六師，所以居重馭輕，而四方有事恒病其不純而困于不足。凡此皆宜更張之大者。兵弊五事亦皆連類，引喻誦而知其是非所在。詔下兵部一時任事者難之，蓋未幾而復(fù)有事， 于三方悉如公言，雖在告朝廷有所賞賚，多即賜其家又遣太醫(yī)診視，疾漸瘳。

是歲九月，復(fù)用廷議，詔改公南京叅贊機務(wù)，特免公入謝。陛辭又特給人扶，上面諭而遣之。公至南京，上章謝恩，有愿上興文事、修武備，永垂宗社之規(guī)，親君子、逺小人，協(xié)副天人之愿之語。時營衛(wèi)官多老不任事，及貪縦者，公悉汰之。諸約束，悉循其舊，而亦未嘗小屈己以徇人。

壬辰彗出，軒轅公與守備六卿合議得興利除害三十余事，具疏以聞，且言給事中 王徽等以言事謫官乆，乞召還，以獎直言。詔議行之。應(yīng)城伯 孫繼先在南京多不法，會事覺未決，有詔下，公多請貰之者。公執(zhí)筆憤然曰：“侯伯乃武臣領(lǐng)袖，懲一戒百，正在于此！”遂盡發(fā)其貪克諸事，繼先坐免，黨與皆謫戍嶺表，軍府肅然。癸巳七月，公六載考績，詔免公赴闕。甲午舊恙復(fù)作，懇辭機務(wù)，上重違公請賜勑還鄉(xiāng)，曰：“卿其勉進藥食，用臻 康寧，疾若脫然，去體其勿，乆安于家”。

明年，公還休寧里第，日與鄉(xiāng)人耆舊倘徉山水間，飲燕為樂。戊戌七月喪其季子，時長子敏政方侍皇太子講讀，懼公憂傷，請 歸省。詔馳驛慰公。侍饍兩月，公飲食起居如常，且趣敏政還朝，曰：“吾不能報國厚恩，汝當(dāng)勉力，勿戀戀于此！”

己亥五月，忽因吐致疾，轉(zhuǎn)為風(fēng)痰，既差而復(fù)者三，竟不起。時九月二十七日辰時也，享年六十有三。有司以訃聞，上悼惜，詔贈 太子少保，謚曰襄毅。遣使諭祭于家，命官督有司治葬事；詔臨壙，復(fù)賜祭焉。

公體貌魁梧，徳性剛果，以氣度雄天下，見者知為偉人。為進士時，嘗以事詣內(nèi)閣大學(xué)士 楊文定，公見而竒之，與論鄉(xiāng)郡人品髙下，應(yīng)答如流，確有定見，曰：“逺到之器也，善自保重！”為諫官，知無不言，言必達大體，而不矯激，以為名歴；官中外更十有三，任凡三十余年，獨立無朋，而不以人言少變；佐兩藩及法司皆以敬正，輔其長官不隠忍坐視以為賢。識見明敏，凡朝廷有大事，眾未決白者，數(shù)語之間，犂然愜當(dāng)如。北敵潛伏黃河套，中歲為西患，輔臣有請興十萬之師。以大同守將楊信為總制捜剿之。公力言河套地曠逺，無水草，興師十萬則饋運者加倍。自古御戎來者，拒之；去者，弗追，此不易之法，而楊信亦止請將三萬人巡邊御敵。公曰：“此大舉系國勢之強弱。以三萬人搜套則少，巡邊則多。蓋闗陜連歲受兵，今此之徃勝形未具而先自困，豈謀國之道！”眾服公言，卒與二萬人以 巡邊為名而罷搜套之議。掌兩京兵政及典征伐，皆有成績，不辭任怨，而尤識治體，有大臣之風(fēng)；在川貴也勑許便宜爵賞生殺。迄成功而不爵一人、不殺一人，同事者以為言。公曰：“刑賞，人主之大柄，恐閫外事不集而假之人。若幸而事集又竊弄之，豈人臣之福！”其在南京也守備者多，欲受訴牒預(yù) 錢谷有司之事，公力止之，曰：“守備機務(wù)，所以謹(jǐn)非常，若事事預(yù)聞，乃古者宰相之職，非朝廷意！”

惟性嫉惡太甚，每曰：“論事必湏先別是非，論人必湏先別小人君子�！比擞猩茦罚�道之如己出，有過面斥之不少恕，而中則實無芥蔕，亦無后言。常慕宋張詠之為人，誦詠之言“愿斬丁謂以謝天下，然后斬詠以謝謂”，以為真丈夫語。然招謗取忌，率由于此。惟相處乆而相知深者，乃稱其忠勇亮直，可方古人。既退居里第，聞四方有警，或時政闕失，憂形于色，甚至撫幾扼腕，自號晴洲釣者，以寓愿治之意。

事親最孝。少時嘗力耕以為養(yǎng)，既仕而喪父，竭力以奉母。居憂廬于墓左，有野蠶成繭及芝，產(chǎn)其旁。寡嗜好，而喜播植，凡花卉、羽毛、法書、名畫一不掛目，教子弟嚴(yán)而有法；不少假借弟佲。累従征伐，歴官沈陽中屯衛(wèi)指揮僉事克自立而諸子皆業(yè)儒，不習(xí)紈綺之態(tài)。待內(nèi)外親族恩義兼盡，拳拳以虧體辱親為戒。嘗于先塋之旁置田五百畝為義莊，以贍親族之孤貧者。遇故人子，尤矜恤之。振拔惟恐弗及。好學(xué)，至老不懈。后生之進謁者，必以經(jīng)學(xué)相詰難；詩文字畫皆不經(jīng)意，而雄渾方整，可傳類其為人。凡著述多不畜藁，其出于諸子之所輯錄者有《容軒稿》《尹東稿》《南征錄》《晴洲集》《康寧》《窩藁》若干巻藏于家。

配林氏，處士頎之女，佐公起家，有徳有儀，累封夫人。子男三人，長敏政，成化丙戌進士及第，授 翰林編修，升侍講，今為左春坊左諭徳；次敏徳，太學(xué)生；次敏行，邑 庠生，早世；女一人，許聘忠義前衛(wèi)指揮子凌云漢。孫男三人，長塤、次圻、次塏，孫女三人，俱幼。

嗚呼！若公易直之行，確實之學(xué)，剛介之操，明決之才，折沖御侮之功，愛君憂國之志，始終不渝，可為一代之人豪矣！而不躋中壽，遽至弗作此終，天之慟也！敏政將請于朝奔喪而歸，奉窆于 休寧縣東南三里許，南山之原。伏惟閣下通家厚契，最號知公。敢以平生履歴求次為狀請銘，于當(dāng)代立言之君子。惟是苫塊之余言不能成章，身不能為禮。倘蒙矜恤而賜之，不拒其為，幸會沒齒難忘，伏楮怳然，號慟而已。

程襄毅公參贊南都日，左安寧時為守備，燕公設(shè)席，中為己坐而以公位其下，公心不平。蓋中官雖為主，亦居首席，六卿而下，皆列坐焉。公戲為一絕云：“主人首席客居旁，此理分明大不祥。若使周公來守備，定因屋上放交床。”安見詩，遂分賓主。

李西涯為程襄毅公賦《晴洲釣者》曰：“一曲晴洲勝浣花，尚書不似野人家。溪頭雨過云隨日，浦口鷗來水動沙。詩興平生在泉石，宦途愛國換年華。江南舊宅經(jīng)游地，分付春風(fēng)管釣槎。”

【高臺晚照】

峨峨勢聳夕陽東，影倒清池上下紅。

九仞凌云回暮景，四時騰影映晴空。

長天誰道揮戈力，平地人夸積簣功。

最是弧高堪縱目，時來登眺豁塵蒙。

【池橋春色】

韶光藹藹水迢迢，遠下危橋泛海潮。

彈鯉自翻青荇帶，早鶯偏囀綠楊條。

濟川有叟扶蘭楫，題柱何人奪錦標(biāo)。

共喜東風(fēng)無限思，壺槳來往語輕遙。

【瀛海晴波】

一灣清浪碧天浮，日夜潺緩繞郡流。

十里芙蕖迎畫舫，四時溟渤映朱樓。

昆池風(fēng)靜三山曉，鷺渚蟬鳴兩岸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