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內(nèi)容
亨利·米修 亨利·米修(Henri Michaux 1899-1984),法國詩人,畫家。借助東方神秘主義與迷幻藥進行顛覆性寫作,其詩歌直接呈現(xiàn)個體的潛意識與神話原型,語言不再是表達或修飾的工具,而成為映射另一種維度的存在的鏡子。信我從遙遠的國度寫信給你
信
我從曾是明朗無比的國度寫信給你,我從一個裹著陰暗大衣的國度給你提筆!
這么多年了,我們都還活著,活在降著半旗的塔里!
唉,夏日,中了毒的夏日!
從此以后,記憶總是深陷于那一天,停滯不前。
釣在鉤上的魚無比地想念水,無比地想念,這難到不是很自然嗎?
在山坡的最高處,長矛當胸穿透,
從此,生命再也不成為生命,那個沖破神殿大門的一刻!
我們相互詢問,不知如何是好,我們誰也不比誰知道得更多!
這個人手足無措,那個人狼狽不堪,所有的人都心慌意亂!
平靜消失了,智慧不比一口氣更持久,
告訴我,有誰在臉頰上挨了三支箭還能裝作若無其事?
有些人被死亡帶走,有些人在監(jiān)禁、饑餓、流放與不幸中沉淪!
寒冷如軍刀穿透了我們,卑鄙與陰險也在我們之中降臨!
在這塊土地上,還有誰能夠承受撫心的歡吻?
我與酒相會是一首詩,我與女人相會是一首詩,天與地相會是一首詩,
但我們聽到的詩卻麻痹我們的領(lǐng)悟!
大痛中唱不出歌,藝術(shù)如青玉的斑紋嘎然中止,
浮云飄過,巖石的般云,桃子般的云,而我們也如飄過的浮云,填滿著痛苦的徒勞的力!
我們不再喜愛白天,它咆哮的厲害,也不再喜愛夜晚,它被憂慮所包圍!
萬籟只叫人沉落,沒有一絲聲音給人以依靠!
我們的生命有如我們蒼白的臉孔,疲憊!
世事很重,夜也重,但重又如何呢?
千萬顆星星也照不亮一張床。知者不再知,他們隨車而顛,隨輪而轉(zhuǎn)。
“保留自己于自身?”
別妄想了,而孤獨的房屋不能獨存于鸚鵡橫行的小島,墜落中可鄙現(xiàn)出原形!
純粹的不再純粹,露出的是固執(zhí)與憎恨!
在墜落時的尖叫中露出,在鬼魅般的閃躲中露出。但偉大,它從來不出現(xiàn)!
隱秘的熱情,永別的真理,石板的沉默,被刺殺者的痛喊,
我們的一切不過是凍結(jié)的休息和燃燒的熱情的總和。我們的路是喪家之犬的路!
我們未曾在沉默中認出自己,在吶喊聲中也未曾,在洞窟中,在異鄉(xiāng)人的手勢中。
曠野依舊無動于衷,太陽也不曾在意!
我們自照,在死亡的鏡子里,在被褻瀆的印章的鏡子里,在滴血的鏡子里,在熱情攔腰折斷的鏡子里,在
當眾凌辱的污鏡里!
我們重返混濁的源頭。
pierre 譯
我從遙遠的國度寫信給你
1.
我們這里,她說,每月只出一次太陽,那光還轉(zhuǎn)瞬即逝,哪怕好幾天前我們就開始拭目以待。
然而無濟于事。天氣無情,陽光如此吝嗇地守時。
只要有陽光,我們就得趕緊操勞于整個世界的事務(wù),于是無暇彼此凝視。
只有等待入夜才能匆匆相愛,然而,侏儒卻不斷降生,帶來麻煩。
2.
當你行走于鄉(xiāng)間,她繼續(xù)向他傾訴,也許會在路上遭遇一些巨大的實體。
那些山巒,終有一日你只能向它們屈膝。
抵抗只是徒勞,你從此無法前進,甚至只能傷害自己。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刺痛你。如果想刺痛你,完全可以談?wù)撈渌?
3.
這里黎明灰暗,她還在說。其實以前并不是這樣。我們不知該責(zé)怪誰。
夜里,牲口哭號,悠長如同笛鳴。我們滿心同情,除此以外還能怎樣?
桉樹香縈繞我們:平靜是一種賜福,卻無力守護我們,你以為它真能守護我們嗎?
4.
再對你說一句話,或者,只是一個問題。
你的國度里也有水的流動嗎?(我不記得你是否告訴過我)它也冷得讓人發(fā)抖嗎,如果真是
這樣?
難道我喜歡這樣?我不知道。水冷時我們?nèi)绱斯陋。水熱時卻又是別種滋味。又怎樣?我該
如何選擇?你又會怎樣選擇?坦白地告訴我,怎樣才能彼此敞開心扉?
5.
我從世界的盡頭給你寫信。你必須了解。樹群總在顫抖。我們收集落葉。它們的經(jīng)脈繁復(fù)得
驚人。又是為了什么呢?它們與樹之間不再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而我們不必為之煩惱。
生命可以在沒有風(fēng)的世界上繼續(xù)嗎?抑或,一切都只能別無選擇地顫抖,無休,無止?
甚至在屋里都存在著這些隱匿的距離,如同隨時可能迎面撲來的怒火,如同嚴苛的生靈,它
們從你身上榨取秘密。
我們一無所見,除了那些可以視而不見的微芥。
無物存在,而我們顫抖。為什么?
6.
我們這里的女人都喉嚨緊縮。你知道嗎,雖然我非常年輕,另一些時日里更為年少,我的同
伴們也是。這意味著什么?其中的恐怖勿庸置疑。
在另一些時日里,就像我對你說過的,我們更為年輕,所以滿心憂懼。這樣的混沌也許已被
人利用。有人也許對我們說過:“看到了嗎,我們要埋葬你。這時刻已降臨!蔽覀冊谙耄
“確實如此。今晚我們真的會被埋葬,因為他們已鄭重宣判!
那時我們不敢全力奔逃:氣喘吁吁地到達終點,一頭沖向那條壕溝,沒有時間說一句話,沒
有呼吸。
告訴我,這一切的背后隱藏著什么樣的秘密?
7.
經(jīng)常地,她還在向他訴說,獅子出沒于村莊,它們行走得旁若無人。如果我們不去注意它們,
它們也不會注意我們。
但如果見到一個年輕女子在面前奔跑,它們無意為她的焦燥道歉,不!它們當場吞食她。
所以它們經(jīng)常巡游于村莊周圍,無所事事,否則在其他地方它們也只是打著哈欠。
8.
很久很久以來,她向他坦白道,我們一直在與海洋作戰(zhàn)。
極其難得地,海湛藍而溫柔,甚至可以被認為是快樂的。但那從不持久。她的氣味早已泄漏
一切,腐朽的氣味(如果不是她的苦澀)。
這里我應(yīng)該解釋海浪的行蹤。這復(fù)雜得可怕,而那海。。。我祈求你,信賴我。難道我會要
欺騙你?她并不只是一個詞。她并不只是一種恐懼。她存在著;我向你發(fā)誓;人們時常面對
她。
誰?為什么,我們,我們見到她。她從遠方而來,與我們廝殺,恐嚇我們。
你到來時可以自己見她,你會瞠目結(jié)舌!斑@。。我要。。。”你不知如何開口,只是被她
震懾。
我們肩并肩注視她。我很明白自己不會害怕。告訴我,會有這一天嗎?
9.
我無法離開你,當心中還有疑慮,她說,缺乏信任。我應(yīng)該再同你談海。但障礙猶存。海潮
奔涌,卻不是她。聽著,不要生氣,我向你發(fā)誓,我做夢也不會欺騙你。她就是那樣。無論
千軍萬馬如何高漲,她會在一點沙面前勒馬。她多么擅長此道。她多么渴望再向前一步,但
這,已是故事的全部。
今后,也許,有一天她會邁出那一步。
10.
“我們前所未有地被螞蟻圍困,”她在信中寫道。它們惴惴不安地全速推動塵土。它們對我
們毫無興趣。
誰也不會抬起頭。
它們的社會擁有所能達到的最高封閉性,哪怕一出門它們就四下潰散。那些深思熟慮的謀略,
什么當務(wù)之急。。。都不重要。。。它們只在乎彼此。。。無論在何地。
至今都沒有一只螞蟻向我們抬起頭。它寧可被碾碎。
11.
她接著向他寫道:
“你無法想象天空上的是什么,不親眼所見你無法相信。所以現(xiàn)在,那。。。但我并不打算
馬上告訴你它們的名字!
它們氣勢洶洶,幾乎占據(jù)整個天空,卻輕若無物,它們?nèi)绱司薮,卻只有初生嬰兒的重量。
我們叫它們云。
的確,水來自它們,但并非出自擠壓,或者重擊。這毫無用處,它們其實一無所有。
但是,它們?nèi)绱藞匀滩话蔚卣紦?jù)了漫長,寬廣,而幽深的空間,它們層巒疊嶂,最終成功地
使幾滴雨水墜落,是的,是水。而我們竟渾身盡濕。我們在暴怒中奔跑,因為屈辱的被囚;
誰也不知它們何時會施舍這些點滴;時常地,它們靜止數(shù)天而無所舉動。于是我們坐在家中
徒勞地等待。
12.
這國度里缺乏抵抗寒冷的教育。我們對真理一無所知,當一些事發(fā)生時,我們不知所措。
這是當然就是時間。(你那里也是這樣嗎?)你必須提前一點到達;明白我說什么嗎?只要
提前一丁點。你知道抽屜里跳蚤的故事嗎?是的,當然。難道你不認為這是真實的嗎?我不
知還有什么可說。什么時候,我們才能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