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
儒勒·列那爾 (Jules Renard,1864-1910) 法國現(xiàn)代小說家,散文家,戲劇作家。他誕生在法國馬延河畔的夏龍地方;兩歲不到,即隨家遷回故鄉(xiāng)西特里一萊一米納居住。他的整個童年時期都是在這里度過的。他的父親是個公共工程承包人,性情粗暴,愛挖苦人,崇拜伏爾泰,反對教會。母親是個虔誠的宗教徒,嚴厲,苛刻,好體罰。他有個哥哥,叫莫里斯,還有個姐姐,叫阿茉莉。父母親都偏愛哥哥姐姐,儒勒在家里動輒得咎,老是挨打。他起初被送到奈凡爾去上學(xué),做寄宿生,后來到巴黎去讀書;1883年中學(xué)畢業(yè)。畢業(yè)后曾做過鐵路職員,家庭教師等職業(yè)。
他早年就志愿投身文學(xué),曾寫過詩,1886年出版《玫瑰花集》。繼而改寫小說,起初的幾部作品都是自費印行的,如《鄉(xiāng)村的罪行》 (包括八個短篇) 、《冷冰冰的微笑》 (短篇集) 等等。在這些作品中已經(jīng)開始有了“胡蘿卜須”這個典型的影子,后來他把這寫進他的杰作中去。
1889年列那爾與友人埃納斯特·雷諾等共同創(chuàng)辦了文學(xué)期刊《法蘭西水星》,后來又出過另一本刊物《白皮雜志》。他在不斷寫作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fēng)格。
從1892年到1896年是他的小說和散文創(chuàng)作最盛時期,著有《胡蘿卜須》,《食客》 (諷刺一類虛假的文學(xué)青年) ,《寒燈》,《葡萄地里的種葡萄人》,以及優(yōu)秀散文集《自然記事》,這些都取材于他故鄉(xiāng)的農(nóng)村生活,正是他本人生活的反映。
1896年以后,他傾其全力于戲劇寫作,特別是獨幕劇,劇本演出很成功。如《破裂的樂趣》 (1897,此劇于1902年成為法蘭西喜劇院保留劇目) ,《家常面包》 (1899) ,《凡爾奈先生》 (1903,由他的小說《食客》改編) 。他的《胡蘿卜須》也改編為劇本,于1900年上演于安托萬劇場,后來還拍成電影。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劇本,也最上座。
他生命的最后十余年幾乎全是在故鄉(xiāng)農(nóng)村里居住的。1900年他被選進地方議會,隨后又當(dāng)過西特里市長。1907年他被選入龔古爾學(xué)院。儒勒·列那爾身體早衰,才四十多歲,已隱然有謝世之感,終于在1910年因動脈硬化癥死去。遺著有《日記》和《書信集》,于1925年出版。 《胡蘿卜須》 (Poil de Carotte) ,1894年出版,作者用許多獨立成篇的故事記述了一個在家里飽受虐待的兒童。因為他頭發(fā)色澤是棕紅色的,他的母親就給他取了這個別號。他在生活中沒有愛,沒有溫暖,受盡折磨。作者以幼年自己的實際感受創(chuàng)造了這個人物,還有勒皮克一家。這本書充滿了諷刺和憤怒,筆致凄婉但富于幽默感,令人想起儒勒·瓦萊斯的名著《孩子》。
《自然記事》 (Histoires naturelles) ,1896年初版,后來又于1899年出過插圖本,系由名畫家圖魯茲一羅特萊克制作。全書包括描寫自然界動植物的散文作品,凡七十篇。這種描寫大自然的散文從前在法國有過幾位名家,如布封,米什萊等;在列那爾之后,紀堯姆·阿波利奈爾又曾以之入詩。但儒勒·列那爾的描寫自有其獨到處,他寫動物著重寫各種動物一瞬間的特殊情態(tài),靜止時凝重,動作時則又極其神速地變幻;不是詩行,然而卻彌漫著濃郁的詩的氣氛。
作家1887年至1910年間的《日記》 (Joumal) ,其中記述了他的交往,見聞,雜感,讀書心得,寫作草稿,以及風(fēng)景素描,家庭瑣事,還有他與當(dāng)時文學(xué)、藝術(shù)、政治等各方面人物的聚會、談話等等,重現(xiàn)當(dāng)時情景,寫得極其生動。我們所選擇的主要是其內(nèi)容與文學(xué)藝術(shù)有關(guān)的部分。這些親切而風(fēng)趣的敘述可以使我們對當(dāng)時社會背景和一些文藝作家有所了解。 儒勒·列那爾愛好觀察事物,不管對社會,對人物或?qū)χ参,他都冷靜而仔細地透徹察看,他特別注意窺探大自然的秘密。他認為“自然界是真實、生動而純凈的世界”。他非常重視作品的藝術(shù)風(fēng)格;不過他所崇尚的不是那種拉馬丁式的纏綿悱惻,也不是福樓拜式的刻意求工,從 《日記》里可以看出:他最喜愛的作家是拉布呂耶爾、司湯達、梅里美、法朗士。他討厭拖泥帶水、矯揉造作的長句,而且不愛用形容詞,所以他宣稱:“我明天的句子是:主語、動詞和謂語!边@種冷雋的特殊趣味令人回味無窮。 在法國文學(xué)史上,儒勒·列那爾被稱為別具一格的作家。他的作品數(shù)量不多,但很精致、凝煉、犀利,用字不多,但極其講究,無斧鑿痕跡。曾有人把他歸入自然主義,但對此頗多異議。從他的作品、他的文學(xué)主張來看,列那爾早已逸出了自然主義的范疇,他把現(xiàn)實和夢幻糅合在一起,像個雕刻家在工作(他說過:要像羅丹雕塑那樣去寫作)。他用刀在鑿,在刻,他總是挑揀起最有力的字,釘上去。這種風(fēng)格似乎是從法國十七世紀古典作家拉布呂耶爾脫胎而來——一種現(xiàn)代意味的拉布呂耶爾風(fēng)格。
作品
胡蘿卜須
儒勒·列那爾的童年十分特殊,他是從小被父母的拳腳打大的,父親粗暴,母親苛刻,調(diào)皮搗蛋的他,頻頻地耳光招呼,就成了生活習(xí)慣。多年以后,他將童年的故事,用十分凝練的語言,記述下來,這就是著名的小說《胡蘿卜須》,他將這部小說給了他最寵愛的兒子方泰克和女兒芭伊。
胡蘿卜須是她媽媽給他起的外號,因為他的頭發(fā)是赭紅色的,皮膚上也有不少雀斑。他有哥哥有姐姐,都得到父母的偏愛,惟獨他,盡管家里最艱巨的任務(wù)都交給他完成,卻仍然沒人欣賞他,半夜,雞窩的門忘關(guān)了,哥哥姐姐都聲稱害怕,又都一致胡蘿卜須最勇敢,被捧迷糊的他,只好冒充好漢,硬著頭皮去了,回來不但沒有得到父母的表揚,母親反而用平靜的口吻地說:從此以后你要每天都去關(guān)雞窩的門。爸爸打獵回來,把獵物一丟,就沒事了,哥哥負責(zé)給獵物登記造冊,姐姐負責(zé)給獵物拔毛,而倒霉的胡蘿卜須則要負責(zé)把沒死的獵物再給弄死,當(dāng)他壯著膽子下手,把獵物送上了西天,一家人又都罵他是劊子手,罵他殘忍。
他和哥哥肩并肩耪地,不慎,他的額頭著了一鎬,一家人趕緊將他哥哥抬進屋,因為他哥哥一看見他流血了,嚇昏了,一家人圍著哥哥轉(zhuǎn),而流血的他卻沒人理睬,他媽媽還說他:你就不能當(dāng)心點嗎?
整部小說就是用這些一個個的外省生活片段組合而成,仿佛一串串的珍珠,串成一串項鏈。每個章節(jié)都是一篇凝練的特寫,有的甚至就是一兩句對話,但饒有趣味,且不乏枯澀的幽默。
《胡蘿卜須》不僅僅是一部小說,簡直就是一部少年心靈史,作者嫻熟地運用白描手法,不事鋪張,通過孩子的視角將田園生活的詩意外衣撕個粉碎。他的風(fēng)格就像他自己說的,是“一種現(xiàn)代意味的拉勃呂耶風(fēng)格”,拉勃呂耶恰恰就是法國文筆最簡潔最樸素的散文家。
自然記事
一個樹木的家庭
我是在穿過了一片被陽光照耀的平原之后遇見他們的。
它們不喜歡聲音,沒有住到路邊。它們居住在未開墾的田野上,靠著一泓只有鳥兒才知道的清泉。
從遠處望去,樹林似乎是不能進入的,但當(dāng)我靠近,樹干和樹干就漸漸松開,它們謹慎地歡迎我。我可以休息,乘涼,但我猜測,它們正在監(jiān)視我,并不放心。
它們生活在家庭里,年紀最大的住在中間,而那些小家伙,還有些剛剛長出第一批葉子,差不多遍地都是,從不分離。
它們的死亡是緩慢的,它們讓死去的樹也站立著,直至朽落而變成塵埃。
它們用長長的枝條互相撫摸,像盲人憑此確信它們?nèi)荚谶@里。如果風(fēng)氣喘呼呼的要將它們連根拔起,它們的手臂就憤怒揮動,但是,在它們之間,卻沒有任何爭吵,它們只是和睦低語。
我感到這才是我真正的家,我很快就會忘掉另一個家的。這些樹木會逐漸接納我的,而為了配受這個光榮,我學(xué)習(xí)應(yīng)該懂得的事情。
我已經(jīng)懂得監(jiān)視流云。
我也懂得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而且,我?guī)缀鯇W(xué)會了沉默……
云雀
我從未見過云雀,即使黎明即起也是徒勞。云雀不是地上的鳥兒。
今天早晨以來,我就踩著泥塊和枯草尋找。
一群群灰色的麻雀或艷麗的金翅鳥,在荊棘籬笆上飄蕩。
八哥穿著省長制服檢閱樹木。
一只鵪鶉貼著苜蓿地飛翔,劃出一條筆直的墨線。
牧人比女人還靈巧地打著毛線,在他后面,樣子相似的綿羊一個接著一個。
一切都浸潤著鮮艷的光澤,即使是不吉祥的烏鴉也令人微笑。
但是,請像我一樣傾聽。
你們聽到了嗎,上面,在某一個地方,水晶碎塊在一只金杯里沖??
誰能告訴我云雀在哪兒歌唱?
如果我抬頭望天,陽光會燒炙我的眼睛。
我只得放棄見她的念頭。
云雀生活在天上,天鳥中唯有她的歌聲能一直傳到我們這里
蟋蟀
是時候啦!黑昆蟲游蕩夠了,停止散步,回去細心修補他亂七八糟的領(lǐng)地。
首先,他耙平狹小的沙子通道。
他鋸下細屑,灑到住地入口處。
他挫倒那株專給他添麻煩的大草根。
他休息了。
然后,他給他的微型手表上發(fā)條。
他完事了嗎?表打碎了嗎?他又歇了一會。
他回到屋里,關(guān)上門。
他用鑰匙在精致的鎖里長時間轉(zhuǎn)圈。
他又在傾聽:
外面沒有一點不安的聲音。
但他還是不放心。
他好像抓著一根小鏈條一直下到大地深處,裝鏈條的滑輪刺耳地響著。
什么也聽不見了。
寂靜的田野上,白楊樹像手指般伸向天空,指著月亮。
孔雀
他今天肯定要結(jié)婚了。
這本來是昨天的事。他穿著節(jié)日禮服,準(zhǔn)備就緒。他只等他的新娘了。新娘沒有來,她不該再拖延了。
他神氣活現(xiàn),邁著印度王子的步伐散步,身上佩戴著豐富的常用禮品。愛情使他的色澤更加絢麗,頂冠像古弦琴顫動著。
新娘還沒有到。
他登上屋頂高處,向太陽方向眺望。他發(fā)出惡狠狠的叫喚:
“萊昂!萊昂!”
他就這樣稱呼他的未婚妻。他看不到誰來,也沒有人理睬他。習(xí)以為常的家禽甚至連頭也不抬一抬。她們都膩煩了,不再去欣賞他了。他下到院子,對自己的美如此自信,所以也沒有什么怨氣。
他的婚禮延到明天。
他不知道如何度過白天剩下的時間,又向臺階走去。他邁著正規(guī)步子,像登廟宇臺階那樣登上梯級。
他翻起燕尾服,上面滿綴著未能脫離開去的眼睛。
他在最后一次復(fù)習(xí)禮儀。
豬和珍珠
豬一放到草地,張嘴就吃,丑陋的嘴臉再也離不開地面。
他并不選擇鮮嫩的草。他碰上什么就咬什么。他盲目地向前伸著那永不疲倦的鼻子,既像是一把犁刀,又像一只瞎眼鼴鼠。
他只關(guān)心使那個已經(jīng)像只腌桶的肚子滾圓。他永遠也不注意天氣。
剛才,他的鬃毛差點兒在中午的太陽光下燒起來,但那有什么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低沉的云朵充滿雹子,正伸展著,向草地傾瀉,但這又有什么要緊?
不錯,喜鵲在不由自主地展翅逃竄;痣u都藏進籬笆,而幼稚的馬駒子在一棵橡樹下躲避。
但豬還是留在他吃東西的地方。
他一口也不放過。
他的尾巴搖晃著,照樣顯得非常愜意。
他渾身挨著飛雹,但只是偶爾咕嚕一聲:
“老是這些骯臟的珍珠!”
語錄
絕對不要寫長句子,碰上長句子,人們與其說是在讀,還不如說是在猜。
自己對作品的評價:一種現(xiàn)代意味的拉勃呂耶風(fēng)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