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70年代末的一個冬日,村里來了個戲班子,掛名“木西花劇團”。幾十年過去,他們當年演的是什么戲,唱的是什么腔,我早忘記得一干二凈了,但是,木西花這個地名卻牢牢地根植于心了。
那時候,還是孩子的我,只覺得木西花這個地名很別致,以花名為村名。后來,幾次偶爾想起,都忍不住思忖,木西花這個村名,除了別致,還很有文化內涵。不過,“木西花”應該是“木樨花”三字才對,這樣才有花的馨香馥郁,才有詩的浪漫和畫的意蘊。而生活在這里的人,應該都是沾有幾分仙氣或靈氣的,都應該有一段故事的。于是,早幾年曾心血來潮,活生生編造了一個題為《疊箱巖與美女瀑》的所謂民間故事,說的是這個村子里有個富得流油的楊員外,50開外才喜得千金,因為愛女呱呱墜地之時,正是木樨花飄香季節(jié),所以楊員外給這個寶貝疙瘩取名為樨樨。這個樨樨,不單花容月貌,心靈手巧,女紅功夫了得,而且還識字知書,能詩會畫,更有一副鶯燕般清亮宛轉的歌喉,喜歡唱山歌。不幸的是,楊員外為了巴結權貴,竟然要把這么一個妙人兒許配給溫州府一個丑陋、庸俗、猥瑣的鹽商巨富之子,而樨樨卻對在她家為她做嫁妝,喜歡唱山歌的小箍桶匠一見鐘情,暗生情愫,私定了終身。楊員外百般阻撓如花似玉的女兒樨樨的婚事,設計害死了樨樨中意的小情郎,而性情剛烈,對愛情忠貞不二的樨樨姑娘也為之殉情。
故事寫完后,不知道有沒令他人動容,我自己是一次次被感動了,因此,一次次想到木西花實地走訪一番,可總是不得便而未能遂愿。
上周六,我終于有緣親近這個心儀了數十年的小山村。
來到木西花,我才發(fā)現,我以往的想當然是多么無知、多么偏執(zhí)、多么可笑——過去,我一直頑固地以為,既然大洋是“縉云的西藏”,山高路險,風蕭水冷,那么大洋鎮(zhèn)下屬的村莊應該更全是山頂人家、云中莊園了,木西花也不例外。
木西花,這個小小的村莊,坐落在一個狹長的山谷里,一條寬不過10米的小溪坑自北而南,悄無聲息地流淌而過。東西兩面均是高達千米的青山,仿佛是兩排擎天柱,把天空穩(wěn)穩(wěn)地支撐住。放眼望去,山上植被茂密,層次分明。上半山,是郁郁蔥蔥的針闊什木林,寬葉樹,應該是青岡木為主的灌木,而針葉樹以松樹為主。唱主角的松樹,年邁的,高及云天,樹干曲折遒勁如蒼龍,樹冠則被強勁的山風這把無形巨剪修剪得如同刀削斧剁一般扁平。這些造型奇特,形象生動的老松樹,除了給巍峨的群山增添了一道道景色,更重要的是賦予這峰巒以靈性、以精神了?吹搅怂鼈儯蜁腿幌肫痍愐阍獛浤鞘啄捴巳丝诘奈逖栽姡骸按笱〾呵嗨,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看到了它們,堅韌不拔、寧折不彎的剛直與豪邁,不畏艱難、雄氣勃發(fā),愈挫愈堅、堅韌不拔的氣概便勃然蕩漾于心間。下半山則是修竹成林,山風輕掠,竹頂便搖頭晃腦,頓成竹海漣漪,又仿佛無數老夫子正在吟詩作賦。
清洌而明亮的溪坑名叫南溪坑,坑水泛著幽幽藍光,顯得格外的潔凈。村子出口處筑有一道水壩,溪水翻壩而下,形成了一條寬寬的水簾,沖擊而下的水流,又在壩下鑿開了一個水潭?上浅醵瑫r節(jié),不然,脫了衣褲撲入潭中,或仰浮于水面,讀白云蒼狗,聽松濤水聲;或潛入水底,與成群的魚兒競游;或在潭邊立定,閉上雙眼,任淘氣的魚兒將你腿上的污垢、老皮叼啄干凈。我想,那一份令人顫抖的舒爽和痛快,不是久居水泥森林的城市居民所能想象的。
新舊不一的農舍沿溪坑而建,估計約有百來戶。農房外圍是農田和旱地,地勢平坦。水田有種植茭白的,也有種了生姜,種了水稻的,還有一些荒蕪長滿雜草的。旱地上則是番薯、蔬菜居多。穿村而過的省道公路,就是村里的主要街道。沿路走過去,房屋都是關門緊閉的多,也沒見到幾個村民,而且在家的,跟現在大多數農村一樣,都是老年人。房前屋后,環(huán)境非常整潔,沒有城市里到處戳人眼球的塑料袋、廢磚頭等生活和建筑垃圾。以往人們印象中的農村標志性建筑物——露天茅坑,被整潔的公廁所取代了,連牛欄豬舍也經過了改造。不過,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村子出口處的牌坊。這里,古樹濃蔭,溪水潺潺,刻錄了千百年來的榮華和變遷,用鵝卵石精心襯砌的山墻,以及巍峨的石牌坊木牌樓,則當是新農村建設的杰作,表達了如今木西花人的巧妙構思和美好向往。
徜徉于牌樓下、水潭邊,耳畔不時傳來秋蟲嘶鳴之聲,山林中野鳥山雞撲簌之聲,眼前則是座座青山,排排農舍,碧水泛幽,木橋橫斜。剛才還在心頭招搖著的那種憾意——木西花村不見木樨花!頓時被“小橋流水人家,枯藤老樹昏鴉”的意境所融化,呼吸間,竟然冒出一種淡淡而清新的微香。你肯定知道,這就是木樨花的清香。是的,那是我心中的木樨花開了,心有木樨自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