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賀中于1963年9月出生于甘肅肅南皇城,有裕固、蒙、藏等民族血統(tǒng)。畢業(yè)于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任《西藏旅游》雜志社主編。著有詩集《群山之中》《西藏之書》《說說你,說說我》等。與莊嚴合編了《西藏旅游探險手冊》。與人合編、合著、合拍有若干有關(guān)西藏的攝影畫冊、圖書及電視片。
個人事跡
詩人賀中,身材高高大大,一條漢子。
每次見到賀中,都見他呼朋喚友,滿座高朋。桌子上擺開幾十瓶“百威”啤酒,早年的習慣是一字溜的白酒。夜夜笙歌,縱酒狂歡——詩人賀中過著神仙般的日子。
詩人賀中常常腆著啤酒肚,一邊灌著“貓尿”,一邊在飯桌上、酒吧里高談闊論,放浪形骸,肆無忌憚,一副才子放曠的模樣。用賀中本人的話說,自己是“皮厚、話多”的話癆子,一個老頑童;血管里流著漢、藏、蒙古和裕固4種血,又是一個“老雜種”。
當談及詩與當年的“拉薩文學派”,狂放的詩人賀中消失了。嚴肅,認真,愛較勁,眼前是另一個賀中。
“干凈”,是賀中最喜歡用來形容他們那一代的詞。
盡管,這一切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
“拉薩派”的留守者
1980年代喧囂熱鬧的中國文壇,西藏文學是外省文學大軍中的一股重要勢力,當時的領(lǐng)軍人物便是馬原、扎西達娃和賀中。
那是個詩意蓬勃的年代。一批年輕人通過不同的途徑,沿著不同的路線,到西藏來朝圣、探險。21歲的祁連山小鎮(zhèn)青年賀中為了愛情,也從北京出走,來到藏區(qū)。
第一天到拉薩的情景,至今還清晰地印在腦海中——沿著青藏公路到達拉薩,三更半夜,天上月亮很亮,一排排樓房暗影幢幢,如同瑞士一位畫家的《冬季的春光》。天亮一看,發(fā)現(xiàn)拉薩根本不像個城市,倒像是個牧區(qū)。印象最深刻的是——“噼里啪啦地打下來的陽光,還有就是慢,節(jié)奏慢得離譜,后來覺得慢得好舒服!迸R行前賀中隨身帶了朋友送的一只蟈蟈,這是拉薩的第一只蟈蟈,養(yǎng)得胖胖的,直到秋天才死。
整個拉薩,如同海明威小說《太陽照常升起》中“迷惘的一代”戰(zhàn)后流落的巴黎。物質(zhì)生活雖然匱乏,環(huán)境卻非常寬松,“過得真爽!”這批進藏大學生,有些基本不用坐班,白天睡懶覺,晚上談文學、搞創(chuàng)作。在八廓街上,常常有國外的流浪藝術(shù)家把腿往那兒一擱就開始彈琴,以此換得人們的“施舍”。異域的“嬉皮士風格”吹到了西藏,慢慢地就有了“拉薩派”,其核心人物有當代文學的代表人物馬原,國際上如今標價最高的華人畫家曹勇等等,連陳丹青也可以歸為“拉薩派”的過客。
當時,拉薩的消費品很少,連個西瓜都需要從成都空運過來。誰家有好吃的,全部的人都跑到他家去。那時,賀中兜里沒錢了,就騎著自行車挨家挨戶蹭吃蹭喝,等發(fā)工資了,就請大家喝酒,那時喝的都是“江津白酒”。“真是好喝!”賀中一邊灌著百威一邊回想古老的“江津”。
每周,這批文藝青年聚集到拉薩市郊的一個太陽島上。一群人燒烤,喝酒,狂侃文學。因為一些話題而引起爭論,甚至會發(fā)展到人身攻擊和打架。“那時談?wù)摰,除了詩歌、小說,女人和酒,就沒有別的!
賀中的長詩基本都是在那個時期寫的,包括《群山之中》、《西藏之書》等等。他是年齡最小的,最調(diào)皮,愛打架,被公認為圈子里的壞小子。馬原是那個團體的核心人物,每當賀中打架鬧事,馬原就替他一家家去道歉。在馬原的小說和散文中,常能看到賀中的影子。
1990年代,社會的重心悄然發(fā)生變化,拉薩商風漸起。差不多同時,拉薩政府機構(gòu)進行體制改革,原先“自由自在”的好時光一去不復(fù)返。失落的情緒開始在這批人中蔓延。此外,這些文藝青年也已人到中年,開始考慮個人和家庭問題,大家陸續(xù)離開西藏,有的還在文學的土地上謀食,有的則開始經(jīng)商、當官。猶如一陣風打來,輝煌一時的隊伍頃刻間七零八落。一些人回到內(nèi)地后,由于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撕裂,精神上極度苦悶。和賀中要好的一個極有天賦的詩人,后來因此發(fā)了瘋。
賀中是惟一沒有離開的。他一個一個地把青春同伴們送走。其中有個叫李啟達的,賀中陪他喝了整整3個月的餞行酒,對方才踏上歸途。作為惟一的留守者,賀中如今有了天天罵老朋友的資本——“你們是拿對西藏的感情到內(nèi)地做廣告、炒作,只有我對西藏(的感情)是真的,我才是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
1990年代中期,畫家于小冬選取了“拉薩派”的23人為對象,畫了一副名為《干杯!西藏》的油畫。畫面中,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杯紅酒,圣徒般莊嚴地站立。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女作家龔巧明1985年因為搭乘的車翻落到陡壁下的激流中,不幸遇難;女作家田文1987年在棄車步行穿越泥石流沖毀的公路時,被飛石擊中頭部,不幸遇難,年僅29歲;畫家李彥平后來在維也納死于命案。
這幅油畫還有一個副標題——《最后的晚餐》,寓意“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
我分不清感情和愛情,
所以懶得去愛
平日里,賀中總擺出一副放蕩不羈的架勢,喜歡拿自己、拿別人開涮,肆無忌憚的樣子。有過4次婚姻,對女人和婚姻的話題,慣于調(diào)侃!拔曳植磺甯星楹蛺矍,所以我懶得去愛。”然而,他的確是為愛進藏的。“我的第一次婚姻,我曾經(jīng)以為那是愛情!
賀中的第一任妻子是一位研究藏文化的學者!安黄,但我就是喜歡,愛得死去活來!碑斈,因為她年齡比賀中大得多,論輩分還是賀中遠房的長輩,兩人的相愛,遭到了雙方家庭的反對。為了在一起,他們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來到拉薩。
相愛并不足以支撐起一個幸福的家庭。在拉薩的日子,賀中和任何一個文學青年一樣荒唐,喝酒,高聲談?wù)撐膶W、詩歌、理想,泡妞,常常十來日不歸家。他戴著一頂太陽帽,自己在上面畫了一把寶劍,寫著“抽出你的寶劍來,嘗試一下吧”,到處挑釁、打架。他最愛鼓吹的是——“把你心里的老虎放出來,把魔鬼也放出來”。
這一切傷害了一個女人的心。在賀中眼里,前妻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女人,傳統(tǒng)、嚴謹、認真,眼里容不下一顆沙子。為了賀中和這無望的婚姻,她甚至自殺過。
為了挽回妻子的心,賀中試圖改變自己。曾經(jīng)有幾年,他過著非常有節(jié)制的生活。就在差不多已經(jīng)“改邪歸正”的時候,朋友的一個電話,又把他心底的老虎和魔鬼再一次放了出來。于是,一切又回到老路上,喝酒,清談,泡妞,打架,徹夜不歸……
妻子徹底絕望。賀中百般挽留,她還是決然離去,離開拉薩,去了蘭州——“她當時對我說,只要賀中在拉薩,她就絕對不再停留在這個城市里。”
轟轟烈烈的開始,以憎恨和哀怨結(jié)束,這一次婚姻把賀中搞得身心疲憊。“如果你想要過詩歌般的生活,肯定會傷害到別人——這些都和生活劇烈沖突!辟R中的妻子也是頗有名氣的女詩人,“她比較寬容,給我充分的自由。她是我的偶像!
“什么都會改變,兒女不會變。”醉意朦朧的賀中愛說這句話。他最愛談起自己的寶貝疙瘩大女兒阿伊達,每年女兒都會從蘭州飛回拉薩,和他待上一段時間。那是賀中的節(jié)日,在任何場合,朋友們都能看到——大塊頭的賀中喜洋洋地帶著他的寶貝疙瘩到處溜達。賀中剛給女兒買了一個筆記本電腦,幾乎每天,父女倆都通電子郵件。
“她和她母親一樣,憎恨酒!辟R中啞然失笑。
往前走
人物周刊:你的血液中有漢、藏、蒙古和裕固的血,這對你的寫作有影響嗎?
賀中:絕對有關(guān)系。我會漢語、藏語、安多語、拉薩話、蒙語,精通裕固語。但我個人寫作中很少去突出這種地域性和民族化。我有句話,文學是人類的主食,更多是朝向人類寫作的?赡埽視眯┟~和區(qū)域性語言,但基本我都是用漢語,因為我已經(jīng)認同這種語言,我一直認為漢語是種很好玩的語言,也是我所有語言中玩得最爽快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內(nèi)地的詩歌?你本人和他們的聯(lián)系呢?
賀中:內(nèi)地的詩歌一直一脈相承地在繼續(xù),只是不再像過去那樣高質(zhì)量。我和他們每個都不太一樣,我保持了整體性的寫作方式。他們那時的理想太大了,我沒有什么個人理想。所以,馬原說我是野路子,甚至說我語言都很失敗,結(jié)果我自己的語言就出來了。
我總是對異己的、銳利的、有沖勁的,就像我們早期拉薩那樣的,持欣賞態(tài)度。咱原來也是邊緣的,不是主流詩歌,他們老拉我進去,扯得好像我是被招安了的。我可沒有被招安的,我一直就在這里,隨心所欲。他們(主流詩人)影響不了我,他們還沒有強大到能影響我的地步。
賀中:第一是安靜。沒有什么誘惑,不論什么流派、什么爭論,我就是個旁觀者,我基本不參加那些會議,如果去,也就是喝得昏天黑地,不做什么發(fā)言。我堅決反對“詩歌偶像”。詩歌怎么能有偶像呢?我很納悶。內(nèi)地的各種圈子,我很反感。一旦形成一個中心話語、或者一個堡壘,肯定有問題。我的感覺是,在文學中,粉碎和破壞更可愛一些。這個時代,越破越壞越好,破壞是這個時代的主題。
賀中:建立得太厲害了,被捧的東西。我還是喜歡看唐詩宋詞,這個傳統(tǒng)太厲害了,你看就是破壞都出不了幾個人。
我對少數(shù)民族詩歌有自己的看法。漢語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jīng)西化了,藏語也可能西化。我做了一些推介工作,這個帶給我的名聲遠勝我在詩歌上的建樹。這是個很尷尬的事。不過,我相信好東西還是小眾的。你要說革命軍的馬前卒,肯定是先遣部隊,你走到的是無人之境,向后面的人描述你看到的海市蜃樓,可是有誰愿意跟著你?這么苦這么累,走過沙漠去看一片幻境。
賀中:現(xiàn)代化不可避免的。沒人能指導,也不應(yīng)該指導。(反現(xiàn)代化)其實是內(nèi)地、國外文化人自私的心態(tài)。我們的個人微乎其微,就是一泡尿。藏區(qū)這么多老百姓要解決生計問題,要過富裕的生活,需要物質(zhì)生活來支撐。
那些所謂的環(huán)保分子,他們自己在大都市過著最好的生活,消耗的資源遠勝于一個西藏人。他們在那里評說江山、指手畫腳,我覺得很滑稽。
賀中:在一個思想者或是詩人眼里,以物質(zhì)強大為特征的時代,肯定會導致精神的墮落。但我覺得,詩人沒有責任去承擔這些,詩人本來就是最軟弱的一群人。而且,也沒有必要給詩人強加這么多責任,這不是一個先知的年代,也不是二三十年前“人民喉舌”的時代,這是個極其多元化的時代。詩人就是職業(yè)的一種,和掏耳朵的、擦腳的、公務(wù)員沒什么區(qū)別。改造世界,那是政治家、社會學家的事情。生活在往前走,我們必須往前走。
我不會把苦難強加給自己,畢竟,生活最重要的是快樂,多可愛。海子那樣,我當時就覺得沒有意義。詩歌,我以為首先要給人以閱讀的愉悅和文字的美感;還有,我覺得,最好的詩歌除了給人閱讀的愉悅和美感以外,還要給別人一個健康的好玩藝兒,不要把病態(tài)的東西無謂地加進去。過去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我們應(yīng)該坦然面對當下。
在圈子里,賀中有兩句傳播最廣的名言。一句是,“看誰喝到最后!绷硪痪涫牵鞍押脙号B(yǎng)大,把好文字留下!痹谫R中看來,只有兒女和文字才能讓一個詩人不朽。
詩人賀中:“我不會把苦難強加給自己,畢竟,生活最重要的是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