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先生翻譯了不少俄語、英語的經(jīng)典著作。1971年，某天造反派的頭頭突然要找懂外文的人翻譯東西，于是包括榮如德在內(nèi)的一些人被叫到“翻譯連”工作，所謂翻譯連，一共有15個人，都是像他一樣，從大田勞動中抽出來翻譯蘇聯(lián)小說的。當(dāng)時翻譯連已經(jīng)翻譯出第一部作品《多雪的冬天》。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樣，他們對當(dāng)時在干校里重拾翻譯工作這段經(jīng)歷并沒有多少美好回憶。“翻譯的條件很差。最初只能在干校里翻譯，找了一個最大的房間當(dāng)工作室，是干校的集體浴室，最早的幾本書是在那里誕生的�！币驗槭恰芭９砩呱瘛�，翻譯家們被禁止看其他任何的外報外刊，只拿到需要翻譯的那本小說，連起碼的字典、工具書都沒有。而且工宣隊給的時間非常緊迫，往往一本幾十萬字的書要在10天到20天內(nèi)翻譯完成。

　　對于這樣苛刻的條件，翻譯連只能想出對策：把15個人分成5個組，每組3個人。將一本書用剪刀拆開來，分成五部分，讓大家分頭看，然后在一起輪流講書中的故事，讓所有人了解整本書的故事，統(tǒng)一人名地名的譯法。然后分頭開始翻譯。然后由一個人匯攏大家的譯稿先通一遍，再傳到通稿人手里，一旦完成，馬上送走�！薄堵浣恰�、《人世間》、《你到底要什么》和后面的一些書，都是在這樣“流水作業(yè)”的方式下完成的。

　　事實上，“翻譯連”的經(jīng)歷之所以讓這些翻譯家印象惡劣，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一直在高壓下機械化完成工作，猶如“翻譯機器”。

　　榮如德參與了《多雪的春天》、《愛情故事》和非洲史的翻譯�！拔覐膩頉]有感到過翻譯這些書就是時來運轉(zhuǎn)，我們是機器而已，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沒有我們選擇的自由，包括不想干的自由。我們翻譯的書只是在我們面前揚一揚，然后又帶走，連我們都不可以有，我們對自己的地位十分清楚�？峙聸]有人會想入非非�！闭�因為這么強烈的“機器感”，使翻譯家們即使離開田間地頭從新做起翻譯工作，也從來沒有重拾老本行的快樂。

　　1、榮如德 《癌癥樓》最早譯者

　　《癌癥樓》翻譯于1979年左右，最早在1980年4月以“內(nèi)部發(fā)行”的方式出版。當(dāng)年翻譯《癌癥樓》，我個人覺得還擔(dān)著一定的政治風(fēng)險，因為索爾仁尼琴是位“執(zhí)不同政見者”，我害怕翻譯了他的小說之后，不知道哪一天也被牽連。 那時“文革”剛剛結(jié)束，我成了驚弓之鳥。所以當(dāng)出版社領(lǐng)導(dǎo)要求我翻譯這部小說的時候，我要領(lǐng)導(dǎo)寫一張保證書，不受牽連。雖然我也知道那只是沒用的“救命稻草”，后來保證書就不了了之了。

　　出版社領(lǐng)導(dǎo)讓我翻譯《癌癥樓》有兩個原因，《癌癥樓》難譯，小說繼承了果戈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寫作傳統(tǒng)，小說非常陰暗，另一個原因是我英語和俄語都能翻。當(dāng)時，手頭只有一本從歐洲輾轉(zhuǎn)過來的地下出版的俄語版《癌癥樓》，無法想象印刷錯誤率有多高，只好對照英語版來看。沒想到，這本內(nèi)部發(fā)行的小說會引起那么多關(guān)注。

　　2、很多在“文革”中有機會讀過灰皮書、黃皮書的人，都對那段經(jīng)歷留有美好的回憶，對那些打開他們?nèi)松�另一扇窗口的書籍心存感激。但他們心中往往有一個疑問：在那個意識形態(tài)受嚴(yán)格鉗制的時代，為什么有這么多“修正主義”、“資本主義”甚至反動的書被翻譯、出版、流通？這看起來是一件很矛盾的、不可思議的事情。實際上，這可以說是當(dāng)時國家的一項最高決策。時至今日，我們需要通過某些當(dāng)年的親歷者的回憶，才能盡可能回溯到事情的最初本源。

　　翻譯家榮如德也是“翻譯連”一員，參與了《多雪的春天》、《愛情故事》和非洲史的翻譯�！拔覐膩頉]有感到過翻譯這些書就是時來運轉(zhuǎn)，我們是機器而已，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沒有我們選擇的自由，包括不想干的自由。我們翻譯的書只是在我們面前揚一揚，然后又帶走，連我們都不可以有，我們對自己的地位十分清楚。恐怕沒有人會想入非非�！�

　　3、榮如德：我是三四年出生的，是靠稿費生活的翻譯者。老實說，到六六年以后，就沒打算再干老本行了，當(dāng)時覺得等發(fā)瘋的運動過去以后，隨便干什么，能干什么干什么就可以了。

　　我參加了《多雪的冬天》的翻譯，我記得那是白皮書里的第一本。但實際上這種內(nèi)部發(fā)行的書在反修時代就有了。在六四年的時候我翻譯了《軍人不是天生的》，那時也是內(nèi)部發(fā)行的，那時也是要快，也是大家一起翻譯的。當(dāng)時的紙是黃色的，不是白色的。

　　《多雪的冬天》是“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本。當(dāng)時還沒有成立翻譯連，大家都在地里干活。工宣隊抽了五六個人，翻譯這本書。當(dāng)時他們選擇的標(biāo)準(zhǔn)，一是不是敵我矛盾的人，二當(dāng)然也要是做過一些翻譯工作的。當(dāng)時不用整天下地勞動，好像又做上面交下來的事，在干校里的地位就有點特別。在那種集中營一樣的地方，任何微小的不同都會引起一些波瀾，人們的眼光不那么友好，那時在囚犯一樣的生活中，人們的內(nèi)心很不光明，這是一定的，只是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表達那種圍繞著你的氣氛。但我是可以感到的。

　　可我本人，從來沒有感到過翻譯白皮書就是時來運轉(zhuǎn)，我們是機器而已，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沒有我們選擇的自由，包括不想干的自由。你敢說你不想干嗎？我們翻譯完《多雪的冬天》，就解散了，大家重新回去勞動。我們翻譯的書只是在我們面前揚一揚，然后又帶走，連我們都不可以有，我們對自己的地位十分清楚�？峙聸]有人會想入非非。

　　后來就成立了翻譯連。那時我沒有回去翻譯小說，而是開始翻譯歷史。當(dāng)時北京也有一些人翻譯歷史書，上海分配到的是非洲歷史，我翻譯的是十六到十九世紀(jì)的西蘇旦史。不過有時他們也會來找我問問，在他們翻譯《落角》和《你到底要什么》的時候，因為在“文化大革命”以前我翻譯了科契托夫的《葉爾紹夫兄弟》，對這個作家算是比較熟悉。當(dāng)時他們一個人分到的都是沒頭沒尾的幾章，翻譯起來很不順手。

　　后來我翻譯了《愛情故事》。那是“文革”中上海第一本翻譯西方世界的文學(xué)作品。也是只有很短的時間，就送走了。我只知道是上面要，為什么要，誰要，我不知道。他們說要我們翻譯大毒草，可是毒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所以我還去問了王老師，他告訴我是尼克松向美國青年推薦的。我們當(dāng)時沒有任何資料，一些大寫的詞，我們都不知道。所以我們譯得不好，出了許多錯誤，這是我一生里做得最糟的事，從我的職業(yè)道德來說，心里是很過意不去，這是我永遠要記住的教訓(xùn)。不管這是不是我想要譯的書，可是我做的，就要做好。

　　七二年我為了非洲史的事到北京出差，回來的時候，干校的翻譯連被搬到上海的一家出版社里。所以我走的時候還是從干校走的，可回來以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不用再去干校了。這件事在干校里震動很大，這意味著我們這個翻譯連的人，每天可以回家，可以見到家里人，是生活在一個私人空間里了，這了不得。從集中營里出來了。因為從此我就沒回干校，所以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怎么做的，我都不知道了。

　　老實說，做不做自己的本行，在當(dāng)時并不重要，我也不能說翻譯白皮書就是做回了自己的本行。我有太強的機器感。而從此可以離開干校，這是好事。

　　 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白癡》、《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短篇小說《普羅哈爾欽先生》、《女房東》、《白夜》、《涅朵琦卡》，《小英雄》、《莊院風(fēng)波》 上海譯文出版社

　　 索爾仁尼琴：《癌病房》 上海譯文出版社

　　 田德里亞科夫：《六十支蠟燭》 上海譯文出版社；《死結(jié)》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柯切托夫：《葉爾紹夫兄弟》與龔?fù)�（徐景南）合譯 作家出版社/外國文學(xué)出版社

　　 布爾加科夫：《屠爾賓一家的日子》（載于《外國文藝》1982/4）上海譯文出版社

　　 阿塔洛夫：《初戀》 作家出版社

　　 李別進斯基、 布洛克：《黨的兒子：基洛夫的故事》 中國青年出版社

　　 奧青納雪克（捷克）：《公民布里赫》 上海文藝出版社

　　 克諾萊：《母親》（金人、榮如德譯） 作家出版社

　　 雅柯勃遜：《生活在城堡里 ：四幕八場劇》 作家出版社

　　 伊薩克揚等：《希望的旗幟：亞美尼亞作家短篇小說選》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斯捷爾馬赫：《真理與歪理》（榮如德、馮鶴齡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斯蒂文森：《金銀島》 《化身博士》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狄更斯：《奧立弗·退斯特》（《霧都孤兒》） 上海譯文出版社

　　 王爾德：《道連·格雷的畫像》 外國文學(xué)/四川人民/山東文藝/中國文學(xué)/上海譯文

　　 薩克雷：《花花世界》（《名利場》） 上海譯文出版社

　　 奧威爾：《動物農(nóng)場》上海譯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