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岱(1903~1983),祖籍廣東新會。1917年考入廣州培正中學。1923年被保送入嶺南大學文科。1924年踏上他
向往已久的法蘭西土地。留法期間,結識了法國象征派詩歌大師保爾瓦雷里,并將其詩作譯成中文,寄回國內刊在《小說月報》上,使法國大詩人的精品首次與中國讀者見面。回國后曾任北京大學法文系主任兼教授,同時兼任清華大學講師,年方28歲。1941年~1944年受聘復旦大學外國文學系主任,并躋身于著名教授、學者行列。1966年“文革”開始后,被揪斗,挨打,文稿、相冊、書信、名人字畫被毀,被燒。1970年中山大學外語系并入廣州外國語學院,他隨外語系轉入廣外,任法語教授。1983年11月6日辭世。梁宗岱 - 基本資料
姓名:梁宗岱性別:男
祖籍:廣東新會
生卒:1903~1983
職業(yè):中國現(xiàn)代詩人
主要作品:詩集《晚禱》、詞集《蘆笛風》、文論《詩與真》
梁宗岱 - 成長足跡
在廣州培正中學讀書時,主編?杜嗾龑W!泛汀秾W生周報》,并加入文學研究會。1923年秋入嶺南大學習文科。次年赴意大利留學并游覽歐洲,學習德、英、法、意等國語言,在刊物發(fā)表譯作;貒螅芷溉北京大學法學系主任,清華大學講師,南開大學、復旦大學教授。抗日戰(zhàn)爭勝利前夕,到廣西與友人創(chuàng)辦廣西西江學院,任代理院長。1950年10月出席廣西人民代表大會。曾被誣入獄。出獄后受聘中山大學教授、廣州外語學院教授。“文化大革命”期間又遭迫害。后被恢復名譽。翻譯過莎士比亞的詩歌和歌德的《浮士德》等名著。代表作有《梁宗岱選集》、詩集《晚濤》、詞集《蘆笛風》、論文集《詩與真》等。 風流贏取身前身后名 1934年,一宗頗為“有趣”的離婚案件成為北京報紙爭相報道的焦點:一名家庭包辦婚姻的媳婦何氏上京向一位北大教授討回妻子“名分”,該教授并不承認婚姻的有效性,鬧到法庭試圖解除婚約,但由于不贊成朋友離婚的北大文學院院長胡適的出庭作證,該教授一度敗訴;直至后來又頗費了一番周折,該教授對何氏作了賠償,婚約才正式解除。這件事聽起來就像一宗近代版的“鍘美案”,所不同的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陳世美”并沒有因此而被強行押上“虎頭鍘”。時隔7年,又是這位已經名聲遠播的教授掀起了一陣不小的“同居風波”。他在廣西百色處理家務期問偶然看了一出粵劇,并對飾演女主角的花旦甘少蘇一見傾心,遂不顧社會輿論壓力,與現(xiàn)任妻子、女作家沉櫻分手,跟甘少蘇結合在一起。 ?對于“梁宗岱”這個名字,熟悉20世紀中國文藝的人們都不會感到陌生,即便不完全了解他的生平,也一定聽說過他的奇聞軼事——至少,應該讀到過他所翻譯的文字:莎士比亞、歌德、里爾克、瓦雷里等世界文學大師的詩歌作品之所以能在中國風行,與他的大力譯介息息相關!爸姼璺g家”的名號戴在他頭上,相信誰也不會感到意外。而對于梁宗岱的詩人身份,要獲得承認也許就不這么簡單。著名的《蘆笛風》,不過是一個舊體詞的合集--舊瓶裝新酒?在白話文日益進入人們生活的當兒,在人們注重打破一切舊有形式的年月,這樣的集子只會遭到大規(guī)模的批評甚至嘲弄。然而梁宗岱并不與人們茍同,“就是詞又怎樣呢,如果它能恰當?shù)貍鬟_我心中的悸動與暈眩?”這是他的理由,也是他作為一名“詩人”獨特個性的極佳表現(xiàn)。對梁宗岱來說,他這個人本身、他的所作所為、他一生的“傳奇”,足以構成一首宏偉的大詩——即便他的詩寫得很少,甚至在晚期完全放棄了詩歌創(chuàng)作。 用一生來完成一首詩,“一生”就注定要成為為這首詩所付出的代價。所有能夠稱作“傳奇人物”的人都是如此,這是他們共同的宿命。20世紀初,一個大變革時代的起點,這樣的傳奇人物一個接一個出現(xiàn)。在文化界,梁宗岱算是浪尖上的人物。少年得志,16歲時獲得的“南國詩人”之美譽一直伴隨他的一生;留學法國,所接觸的中國同胞都是名聲響當當?shù)娜宋铩@還不算什么,與法國象征派詩歌大師瓦雷里的相識相知,以及從羅曼?羅蘭嘴里所獲的贊譽,成為他終身受用的人生經歷;28歲,便被聘為北大教授,文學青年們源源不斷地慕名拜訪;再加上如上 所述的“風流韻事”,使他早早步入了“文化明星”的行列,以強烈而突出的個性而受到公眾的關注。人生的“得意之秋”匆匆度過,之后面臨的是人生境遇風起云涌的大轉變。 1951年,港澳及海外曾一度盛傳他已屈死在獄中,“生前”好友甚至為他舉行了悼念活動。這是他第一次“死”的經歷,第二次“死”,是在“文革”初期。1966年,粱宗岱被揪斗、挨打,文稿、相冊、書信、名人字畫被毀、被燒,于是香港第三次風傳梁宗岱不在人世。 ?兩次都沒有“死”成的梁宗岱,依然個性強烈,樂觀如舊,并潛心致力于“制藥”,同時向人們贈送藥品。這可能是很多人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一代翻譯大師,怎么會“淪落”到“制藥”的地步?究其實,這也并沒有什么奇怪的,他們家原本就有制藥施醫(yī)的傳統(tǒng),祖籍廣西百色又盛產藥草,梁宗岱愛上制藥在情理之內。若非時代發(fā)生變故,梁宗岱成為一名著名的制藥者也不一定。 風流、樂觀、好爭辯的梁宗岱,由翻譯家、學者轉向“制藥者”的梁宗岱,從1917年14歲時起,就與廣州結下了不解之緣。他的后半生——從1956年中山大學籌辦法語專業(yè),他被聘為教授起——全部都是在廣州度過。1970年,中山大學外語系并入廣州外國語學院,梁宗岱隨外語系轉至廣外,任廣外法語教授,之后廣外便成為他最終的棲息地。在廣外校園內,從一片五六十年代建的小閣樓叢中穿過,云溪路10號,記者看到了梁宗岱的故居。他 曾經的學生、同事,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前校長黃建華一邊打量著熟悉的故人地,一邊給記者講述梁宗岱的生平,由衷的自豪與憂傷的懷念齊上眉梢。一首大詩已經完成,詩與詩人最終融為一體,不管稱他做“翻譯家”還是“學者”或其他什么名號,歷史因為粱宗岱的曾經存在以及他所完成的人生之詩,而多了一抹定格了的奇妙色彩。 幼好斗 “翻天郎” ?學齡前的宗岱頑皮好斗,從不服輸,故有“翻天郎”的美稱。他每次跟別人的孩子打架,總是得便宜占上風。所以,街坊鄰里的大人都叮囑自己的孩子別招惹梁宗岱,免得吃虧?匆娮卺窂倪h處奔跑而來,大人們就急忙地把自已的孩子喊進屋里,并嚇唬說:“梁全泰的孫子來了,別亂跑!”(粱全泰是梁家一間商店的牌號)這時的小宗岱渾身是勁,腦袋機靈,神氣十足。有時還對那些躲在大人背后的小朋友吆喝:“梁全泰的太公來了,誰敢出來比試比試?”敢應聲來比試者不見一人。但這不意味著宗岱恃強凌弱、以大欺小,他只是喜歡打抱不平,看不慣那種欺軟怕硬的拙劣行徑而已。 少成名 詩驚世 少年時期的梁宗岱先后在廣州《越華報》、 ?《群報》等報刊上陸續(xù)發(fā)表詩作。 ?隨著詩作接踵問世,各界贊譽亦隨之而來,年僅16歲的宗岱就被譽為“南國詩人”。廣州各報館的記者聞訊紛至沓來。有一次,一位記者來訪,梁宗岱出門迎接,問記者找誰,記者見他小小年紀,便信口答道:“找你父親梁宗岱”。梁宗岱慢條斯理地說:“你不是要找梁宗岱么,我就是梁宗岱!蹦俏挥浾唧@詫不已。 喜爭辯 惹警察 ?在梁宗岱留法期間,中國的文人、藝術家,如劉海粟、朱光潛、傅雷、劉抗、陳人浩、張弦等先后踏足巴黎。他們在學習之余,有時會聚一起議論文學藝術,敘談友情。梁宗岱雖不是畫家,但對油畫卻頗有見地,常去美術館參觀畫展,或去劉海粟住處欣賞油畫。劉海粟一次去巴黎近郊玫瑰村探訪朱光潛時作《玫瑰村》一畫。完稿之后一直掛在墻上,自己頗為欣賞。一天早晨,他正想去美術館,恰巧傅雷和梁宗岱兩人來看畫。傅雷說:“很好!在色塊的處理上,構圖上都接受了塞尚的影響。”梁宗岱說:“這畫是海粟自己的東西,與塞尚無關,你看走了眼!”傅雷耿直,認定的事就堅持到底,而梁宗岱也不肯隨聲附和,誰也不服誰,越爭越激烈,眼看要動手。旅館老板不懂華語,不知道爭吵的原因,慌忙打電話請來警察局長。局長趕到一聽經過,大笑而去。兩位老友也都相視而笑,和好如初。 多情種 思白薇 在法國,梁宗岱傾心愛戀著一位姑娘安娜,并給她起了一個中國姑娘的名字——白薇。1925年2月20日,他在認識安娜不久便在日內瓦湖畔寫下一首《白薇曲》描繪了他們之間的情誼。9?18事變后,“祖國高于一切”這一觀念深深扎根于他的腦海,因此,梁宗岱決心忍痛和安娜分手。宗岱回國前夕,安娜和她母親正在西班牙游覽。他飽含著難舍難分的心情寫信給安娜,將自己的決定告訴她,并以此向她們母女告別。安娜接信后,十分驚訝、著急,立即回了一份電報,說她馬上返回巴黎,要他千萬等她回來再起程?墒,梁宗岱怕再見安娜,擔心被安娜的音容笑貌、舉止言談深深吸引著無法脫身,便毅然起程回國了。安娜趕到巴黎時,已是人去樓空。她獨自佇立窗前,望著塞納河的滔滔流水失聲哭泣,追思著梁宗岱的身影,怨恨梁宗岱太無情無義了。但她哪里知道梁宗岱內心深處的痛苦。他久久割不斷心頭的那一縷情絲,安娜的形象常常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后來,他和沉櫻女士結婚,生的第一個女兒,就取名為“思薇”,可見他對那位法國“白薇”姑娘的一往情深。 輕權貴 重性情 詩人彭燕郊有篇寫梁宗岱的文章,題目叫《可愛的梁宗岱先生》。的確,生性放蕩不羈、愛與人爭辯的梁宗岱先生,確可謂之“可愛”。 梁宗岱的可愛,主要緣于他的好辯,而且他與人爭辯的緣由,多是純粹的理論問題。1931年1月,徐志摩等人創(chuàng)辦的《詩刊》創(chuàng)刊,上海新月書店發(fā)行。創(chuàng)刊號發(fā)行不久,遠在柏林的梁宗岱寫信給徐志摩,談論他對《詩刊》的看法。信末,梁宗岱說:“這種問題(即詩)永久是累人累物的。你還記得么?兩年前在巴黎盧森堡公園旁邊,一碰頭便不住口地啰嗦了三天三夜,連你游覽的時間都沒有了!? 即便如此,梁宗岱的好辯,徐志摩也算不上領教最深的一個。游歐時就與梁宗岱熟識、回國后又一起共事且同住、被梁宗岱稱為“畏友” 的朱光潛,感受無疑要深刻的多。梁宗岱曾說: “朱光潛先生是我的畏友,可是我們意見永遠是分歧的。五六年前在歐洲的時候,我們差不多沒有一次見面不吵架。去年在北京同寓,吵架的機會更多了:為字句,為文體,為象征主義,為‘直覺即表現(xiàn)’……”? 而這段文字,是梁宗岱在日本時,見到朱光潛發(fā)表的文章,“胸中起了一番激烈的辯論”卻無法當面爭辯,只好訴諸文字的說明。這次爭論的是“崇高”問題——即收入他的《詩與真二集》中的《論崇高》。?? 但著文辯論并非因為梁宗岱身邊缺乏爭論的對象。巴金先生1936年1月寫于橫濱的散文《繁星》,寫的是他與梁宗岱在日本的交往,其中寫道:“我和他在許多觀點上都站在反對的地位,見面時也常常抬杠。但我們依舊是朋友,遇在一起時依舊要談話! 難怪詩人楊建民稱爭辯是梁宗岱的“生活方式”。而1930年代北大教授溫源寧,在他那本用英文寫的《不算知己》中,則留有梁宗岱與人爭辯時的生動描述: “宗岱喜好辯論。對于他,辯論簡直是練武術,手、腿、頭、眼、身一起參加。若一面走路一面辯論,他這種姿勢尤為顯著:跟上他的腳步,和跟上他的談話速度一樣不容易,辯論得越激烈,他走得越快。他尖聲喊叫,他打手勢,他踢腿。若在室內,也完全照樣。辯論的題目呢,恐怕最難對付的就是朗弗羅和丁尼孫這兩位詩人的功過如何。要是不跟宗岱談,你就再也猜不著一個話題的爆炸性有多大。多么簡單的題目,也會把火車燒起來。因此,跟他談話,能叫你真正精疲力盡。說是談話,時間長了就不是談話了,老是打一場架才算完!? 有時,梁宗岱與人爭辯甚至真會“伴武”。羅念生先生曾在文章中回憶道:“1935年我和宗岱在北京第二次見面,兩人曾就新詩的節(jié)奏問題進行過一場辯論,因各不相讓竟打了起來,他把我按在地上,我又翻過身來壓倒他,終使他動彈不得!倍鹤卺啡谓逃趶偷┐髮W時的一位學生,在回憶文章中也記錄了他與一位中文系老教授為一個學術問題爭論直至交手的場面: “兩人從休息室一直打到院子當間,終于一齊滾進了一個水坑;兩人水淋淋爬了起來,彼此相覷一下,又一齊放聲大笑……這兩位師長放浪形骸的瀟灑風度,令一些訝然旁觀的學生永遠忘不了。”? 的確,這種瀟灑風度,這份認真精神,不但令旁觀者難忘,今人讀了也同樣印象深刻。 梁宗岱的好辯也不僅限于學術問題。據說,梁宗岱在巴黎時,一次在一家中國人開的餐館吃飯,一個德國人無理取鬧,并罵中國人是懦夫,梁宗岱怒氣沖沖地上前與他理論,并與他扭打起來,三兩下就將其打得認錯求饒。詩人卞之琳在懷念梁宗岱的文章中曾記錄道,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梁宗岱南下時暫住天津法租界旅館候船,曾邂逅一個倨傲的法國權勢人物對他肆言中國抵抗不了日本的侵略,梁宗岱就用法語辯論說中國必勝;后來上街后抄近路返回旅館,遭到法國巡捕的無理阻攔,正好又遇到那個被他辯駁反而對他產生敬意的權勢人物出來說話,得以放行。 好辯,其實是梁宗岱獨特個性的體現(xiàn)。詩人本質的梁宗岱,自幼便特立獨行,舉止行為有時讓人不好理解而又頗感好笑。1921年夏天,梁宗岱被父母騙回家中與素昧平生的何氏成婚,他拒不同意,大吵大鬧,獨自赤身裸體關在房中,外人無敢進入。據他在復旦大學時的學生回憶,時任外文系主任的梁宗岱生活落拓不羈,其住宅除了一席床位什么家什也沒有,墻上卻掛著一幅大尺寸的法國作家羅曼?羅蘭親筆簽名贈他的肖像。春夏時節(jié),常見梁宗岱身穿短袖開領汗衫、短褲衩,赤腳著涼鞋,雄糾糾地走進課堂。他還不時出現(xiàn)在男女學生們組織的詩歌朗誦會上,聽著女學生高唱他的譯詩:“要摘最紅最紅的玫瑰……”興致勃勃,不讓青年。 梁宗岱在復旦大學時常被提及的另一件事,今天讀來也很有趣。1944年秋,蔣介石企圖把梁宗岱拉入他的“智囊團”,曾三次派人持其親筆信召見,都遭拒絕。最后蔣派其親信、梁宗岱留歐時的同學徐道麟坐蔣的轎車來到學校,要接他去見蔣。梁宗岱謊稱自己剛下課,肚子很餓,拉上校長章益三人一同去吃飯館。在餐桌上,梁宗岱不斷飲酒,并裝出一副醉態(tài),搖搖晃晃地對徐道麟說:“今天不能去拜見蔣總裁了,改天再去吧!鼻擅畹囟氵^了這一次的“召見”。? 梁宗岱為人所津津樂道的,還包括他豐富多彩的婚戀史。兩次結婚又兩次離婚的舉動,在當時乃至后來都成為受人非議的“緋聞”。 第一次婚姻讓他背上“陳世美”罵名 中學尚未畢業(yè),祖母便在家鄉(xiāng)為梁聘下一何姓女子,誘騙他回鄉(xiāng)強迫成婚;楹罅鹤卺芬恢钡种贫捶浚炎约河慕跁。家人進來勸說,他立即全身脫光,大聲厲叫。來騷擾的人多了,他干脆全身赤裸,坐在屋里看書。 后來他與何氏口頭商定:解除二人婚姻,由他出資送何氏赴廣州讀護士學校,學成以后各人婚嫁自由。何氏讀完護校,嫁人生了4個小孩。 誰知梁宗岱留學回國任北大教授,聲名遠播,何氏聞訊從廣州特意來到京城,要求與梁共同生活,鬧上法庭。當時任北大文學院院長的胡適出面為何氏作辯護,這出“陳世美案”轟動北京市。之后梁宗岱賠償損失才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在這次婚姻官司之前,梁宗岱在法國經歷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情,一位叫安娜的姑娘熱烈地愛上了在巴黎出盡風頭的梁宗岱。梁也給她起了一個中國名字——白薇。 為粵劇花旦不惜拋妻棄子掀起軒然大波 1925年,他在日內瓦湖畔寫下定情詩《白薇曲》。1931年梁宗岱回國“共赴國難”,才忍痛與安娜分手。多少年以后,他仍然想著安娜,后來他和妻子沉櫻結婚,生下的第一個女兒,就取名“思薇”。 1934年,梁宗岱與在北京某中學任教的沉櫻結婚,后者也是新文化運動中成長起來的有名女作家和翻譯家;楹髢扇硕冗^一段甜蜜而穩(wěn)定的生活,育下一男二女,但在1942年,梁宗岱卻為一名粵劇花旦不惜拋妻棄子,再次掀起軒然大波。 當年,梁宗岱回百色處理父親后事,偶然被朋友拉去看粵劇《午夜盜香妃》,被花旦甘少蘇的表演深深打動,寫詩相贈:“妙語清香句句圓,誰言粵劇不堪傳?歌喉若把靈禽此,半是黃鸚半杜鵑。” 知名教授與天涯淪落人的花旦一見鐘情,已是驚世駭俗,何況當時甘少蘇還被一國民黨軍官鐘某霸占。然而梁宗岱不為世俗的眼光所動,后來他知道甘少蘇受盡欺凌,多次尋死不成,更是生出同情之心,常去看她演出。 “他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讓我恢復了人的尊嚴” 每次梁宗岱都寫詩詞相贈,后來便編成詞集《蘆笛風》出版,是與甘少蘇愛情的結晶。為救甘少蘇出苦海,梁宗岱甚至籌了3萬元巨款,才把甘少蘇贖出,兩人于1943年3月登報結婚。沉櫻知道此事后,毅然帶子女離開梁宗岱,后來遠避他鄉(xiāng)。 能終生與梁宗岱夫妻相守的是甘少蘇,他們共同生活了整整40年。 甘少蘇在回憶錄中說:“在縱情聲色、人欲橫流的社會里,宗岱拋棄了世俗觀念,用藝術審美的眼來鑒別人的品性,從社會的最底層發(fā)現(xiàn)了我,付出了很高的代價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讓我恢復了人的尊嚴,走出了苦海,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在文化成就之外,梁宗岱還是一位教育家,是中國現(xiàn)代外語教育尤其是法語教育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 從28歲留學歸來出任北京大學法語系教授和系主任,到80高齡在廣外去世,梁宗岱有40年是在三尺講壇上渡過的。他以詩人的激情和學者的謹嚴,為先后執(zhí)教過的北大、南開、復旦、中大、廣外等高校培養(yǎng)了大批外語人才,其中不少人成為著名的詩人、學者或外交家。 據他在復旦大學時的學生回憶,時任外文系主任的梁宗岱生活落拓不羈,其住宅除了一席床位什么家什也沒有,墻上卻掛著一幅大尺寸的法國作家羅曼·羅蘭親筆簽名贈他的肖像。春夏時節(jié),常見梁宗岱身穿短袖開領汗衫、短褲衩,赤腳著涼鞋,雄赳赳地走進課堂。他還不時出現(xiàn)在男女學生們組織的詩歌朗誦會上,聽著女學生高唱他的譯詩:“要摘最紅最紅的玫瑰……”興致勃勃,不讓青年。 梁宗岱的后半生——從1956年中山大學籌辦法語專業(yè),他被聘為教授起——全部都是在廣州度過。近日記者走訪了梁宗岱生前在中大的學生劉志俠和盧嵐夫婦,以及在廣外任教期間的學生徐真華,共同追憶這位傳奇一生的文化名人。
梁宗岱 -
生平軼聞
梁宗岱 -
可愛宗岱
梁宗岱 -
婚姻經歷
梁宗岱 -
法語教育
梁宗岱 - 中國拜倫 ?
?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文化界,梁宗岱算是浪尖上的人物。他祖籍廣東新會,1917年考入廣州培正中學,少年得志,16歲時就獲得“南國詩人”之美譽。1923年他保送嶺南大學文科,第二年踏上赴法留學征程。
留法期間,與法國象征派詩歌大師瓦雷里相識相知,以及從羅曼·羅蘭口中所獲的贊譽,成為梁宗岱終身受用的人生經歷;貒笕伪本┐髮W法文系主任兼教授,同時兼任清華大學講師,年方28歲。1941年~1944年受聘復旦大學外國文學系主任,已經躋身于著名教授、學者行列。
他翻譯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被譽為“最佳翻譯”
如今對梁宗岱的學術評價,主要肯定其在詩歌創(chuàng)作、翻譯、文藝理論上的成就。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校長徐真華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梁宗岱先生近乎完美的西詩中譯和精當獨到的西方現(xiàn)代詩歌理論評介,標明他對異域文化的深刻理解;同時他又是中國文化的出色的傳播者,他因《陶潛詩選》法譯本與保爾·瓦雷里和羅曼·羅蘭結下的深厚友誼,成為跨文化交流史上廣為傳誦的佳話。更為重要的是,梁宗岱先生通過中西詩學與文化的匯通,建立起自己極具現(xiàn)代性與本土性的詩歌理論批評體系。直到今天,他的這一詩學大廈,仍是探討中國新詩出路的人無法繞開或回避的。”
中國社會科學院終身榮譽委員柳鳴九稱“梁宗岱是中國翻譯史上的豐碑”;他翻譯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被悉數(shù)收入由眾多譯家注入心血的《莎士比亞全集》,被余光中譽為“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最佳翻譯”;他翻譯的歌德《浮士德》,雖然只有半部面世,卻被海外學者認為是目前《浮士德》譯本中最優(yōu)秀的……
“他對這個色、聲、香、味、觸的榮華世界充滿了激情”
古來書生多文弱,但在梁宗岱這里卻是例外。他平生追求歐洲人文主義者所倡導的一種美好理想,即人的全面發(fā)展,健全的智力寓于健全的體格。
有關于梁宗岱體格之強壯、體力之過人的故事很多。在復旦大學時,他應邀參加重要校務會議,卻于會議前臨時到幾十里外的村子去了。人家以為他無論如何趕不上開會,結果他不但在會議開始前回到學校,并且背著一頭奶羊,說是村上農民賣給他的。梁宗岱的神速和臂力立刻成了奇談,而他則認為這太尋常了。
與體格相匹配的,是梁宗岱強烈而突出的個性,因此他的公眾關注度一直很高。
北京大學英文教授溫源寧在其上世紀30年代所寫的《一知半解》一書中,有一段對宗岱的記述:“萬一有人長期埋頭于硬性的研究科目之中,忘了活著是什么滋味,他應該看看宗岱,便可有所領會。萬一有人因為某種原因灰心失望,他應該看看宗岱那雙眼中的火焰和宗岱那濕潤的雙唇的熱情顫動,來喚醒他‘五感’世界應有的興趣;因為我整個一輩子也沒見過宗岱那樣的人,那么朝氣蓬蓬,生氣勃勃,對這個色、聲、香、味、觸的榮華世界那么充滿了激情。”
留學歸來,進入中國文壇的梁宗岱,愛爭辯的名聲迅速傳播。
他與美學家朱光潛“差不多沒有一次見面不吵架”;他毫不客氣地指責他敬重的李健吾“濫用名詞”;他挖苦他的朋友梁實秋:“我不相信世界還有第二個國家——除了日本,或者還有美國——能夠容忍一個最高學府外國文學系
的主任這般厚顏無恥地高談闊論他所不懂的東西。”由于他的尖刻犀利,作家沈從文把他的作風比作“江北娘姨街頭相罵”。
于是有人說,求真善辯成為梁宗岱的生活方式,溫源寧在英文寫作的《不算知己》中,則留有梁宗岱與人爭辯時的生動描述:
“他辯論簡直是練武術,手、腿、頭、眼、身一起參加。”
“宗岱喜好辯論。對于他,辯論簡直是練武術,手、腿、頭、眼、身一起參加。若一面走路一面辯論,他這種姿勢尤為顯著:跟上他的腳步,和跟上他的談話速度一樣不容易,辯論得越激烈,他走得越快。他尖聲喊叫,他打手勢,他踢腿。若在室內,也完全照樣。辯論的題目呢,恐怕最難對付的就是朗弗羅和丁尼孫這兩位詩人的功過如何。要是不跟宗岱談,你就再也猜不著一個話題的爆炸性有多大。多么簡單的題目,也會把火車燒起來。因此,跟他談話,能叫你真正筋疲力盡。說是談話,時間長了就不是談話了,老是打一場架才算完。”
而梁宗岱在復旦大學的一位學生,在回憶文章中也記錄了他與一位中文系老教授為學術爭論直至交手的場面:“兩人從休息室一直打到院子當間,終于一齊滾進了一個水坑;兩人水淋淋爬了起來,彼此相覷一下,又一齊放聲大笑這兩位師長放浪形骸的瀟灑風度,令一些訝然旁觀的學生永遠忘不了。”
正當梁宗岱身負美名,決定在中國文壇施展更大抱負的時候,卻身不由己地卷入國家民族命運動蕩的驚濤駭浪中,中晚年經歷坎坷多舛。
謝絕蔣介石盛邀,遠離文學達十多年
1944年,梁謝絕蔣介石派人請他“參加國民黨,當中央立法委員,享受中將級待遇,月薪500元大洋”的邀約,
辭去復旦大學的教職回廣西百色定居,從此遠離文學達十多年。
“文革”前夕,當他將完成的《浮士德》(上卷)和《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譯稿準備交付出版社,一場大劫難突如其來,全部譯稿均毀之一炬。多年來在詩壇上的成就,與羅曼·羅蘭等國外文學家的交往,這時候都成了被批斗的“罪名”。
“文革”開始后,梁宗岱被揪斗,挨打,文稿、相冊、書信、名人字畫被毀,被燒。1969年9月,中山大學西語系合并到廣州外語學院,他隨調到該院工作。當時,編寫教材,編匯法漢辭典,都要迎合“形勢”,他不能接受,于是一直沒有工作干。一個著名的詩人、教授,精通英、法、德、意四國文字的翻譯家,被視為無用的“廢物”!
“文革”中被視為“廢物”,“轉行”去搞中草藥
晚年直至1983年去世,梁宗岱鮮少論著面世。而人們見到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采藥制藥——這個當年被法國大文豪贊譽不已的學者“轉行”去搞中草藥了。
現(xiàn)任(2007年)廣外(廣州外國語大學)校長的徐真華1972年入讀廣外法語專業(yè),他記得梁宗岱還是廣外法語系教授,但已經不教書不帶學生了,反而很專注于中草藥的研發(fā)。
“我記得梁先生自己上山采藥,自己煮藥熬藥,免費派放給有需要的人。他派藥也不分什么尊卑身份,有次我去他家里做客,他知道我有鼻炎,馬上拿出一壇藥酒,說可以治好我的鼻炎。在梁老家里,病人吃了他的草藥治愈的感謝信很多。”
“要是落到魯濱遜的境地,我也能活下成為魯濱遜的。”?
因為出身中草藥世家,梁宗岱能辨識出中草藥不同的特點和藥性。他熟悉多種野果和樹木,曾說:“要是落到魯濱遜的境地,我也能活下成為魯濱遜的。”?
梁宗岱不但采藥,還潛心鉆研《病理學》、《醫(yī)藥學》,創(chuàng)辦制藥企業(yè),親手研磨配制出了兩種確有奇效的中成藥“草精油”和“綠素酊”,治愈過不下五六百人的各種疑難雜癥。
據他的夫人甘少蘇介紹,梁宗岱不走中國傳統(tǒng)醫(yī)學“以毒攻毒”的老路,而取“祛邪扶正”之法。他發(fā)明的這兩種藥,尤其是“綠素酊”,和抗生素一樣,能消炎殺菌,應付許多突發(fā)癥,但無副作用,增強身體的抵抗力和免疫功能。
病榻之上,依舊念念不忘完成《浮士德》的翻譯
然而,由煮字烹文而蹈入從醫(yī)制藥之路,梁宗岱晚年這個轉行,不免帶著深深的時代悲劇色彩。這個遺憾,其實一直烙印在梁宗岱心中,到他臨離開人世的前兩年,病榻之上,依舊念念不忘平生心愿——完成《浮士德》(下卷)的翻譯,以紀念1982年的歌德一百五十周年忌辰。
他似乎還欠著自己,欠著許多記掛著他的老朋友一筆舊賬,他要在有生之年償還它。最后的心愿終究沒有完成,1983年梁宗岱在病榻中辭世,有人說他臨閉上眼睛之前,發(fā)出的是一聲低吼。
梁宗岱 - 學生評述
舊式知識分子的真性情
問:作為梁宗岱先生的學生,你們接觸到的梁老是個什么樣的老師?
劉志俠:我1958年入讀中大法語系,是梁宗岱先生學生,后來留校工作6年,又做了梁老的同事。我最感激老師的是,他給我們展示了舊式知識分子的真性情,對我影響很大。這點從他上課就能看出,他的課堂非常自由,沒有什么預先寫好的教義,講課開放又充滿激情,天馬行空,隨意發(fā)揮,他的課是我們學生最愛聽的。
徐真華:我進入廣外,梁老已經不帶學生了,但有時會開些講座。但我們學生在校園里經常能看到他,比如說早晨散步時,廣州10月份已經天涼,梁老還穿一件單衣,步伐矯健,見到我們念法語,還會過來聊幾句,糾正我們的發(fā)音。我們感覺他是個熱情開朗的長者,待學生很和善,后來從別的老師口中才知道他是了不起的大學問家。
成就不下徐志摩
問:梁宗岱先生的學問和價值在近幾年才被重提,而在中國文學史上他好像沒有得到應得的評價。
劉志俠:由于歷史原因,梁老的作品長期塵封,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開始零散重印。身為他的學生,其實我們一直有結集出版老師生前作品的想法,我們夫婦的主編《梁宗岱選集》已經出版。作品跨越梁宗岱各個創(chuàng)作階段,分為詩詞創(chuàng)作、文藝評論、譯詩和譯文四部分。重新整理這些著述,我們仿佛又見到熟悉的梁老師,他的博學、直爽和雄辯,他的詩一般優(yōu)美的語言,幾乎可以聽到他的急促的呼吸聲和猛烈跳動的脈搏。
徐真華:我個人認為梁宗岱先生的成就一點不下于徐志摩,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徐志摩還是個文學青年,而梁宗岱已成名成家。任性任情、詩人氣質和詩人風格,還有他特有的行為模式,成為梁宗岱的標志。在中國文學史上,梁宗岱先生是不可能被遺忘的。而梁老之前的作品被湮沒,有歷史的政治的復雜原因。廣外搜集建立“梁宗岱著述與研究全文數(shù)據庫”,目的就是重塑他的文學價值,力求保留這份給后人的珍貴遺產。
未完成狀態(tài)
問:梁宗岱先生的中晚年,再沒有多少著作產生,他的文藝之路被中途折斷,晚年轉去搞藥,很多人為此都覺得遺憾。如果梁宗岱后半生可以專注于文藝創(chuàng)作,將有多少更具光輝的著述留給中國文學呢?
盧嵐:同是詩人和詩論家的梁宗岱老師,1949年前十年開始沉寂,1949年后更加沉寂,十年“文革”又給他一身殘疾。
到他想將“文革”中被燒毀的《浮士德》重譯,將四年冤獄付諸文字,將丟失了的十年又十年的時光追回,奈何時不與人,握筆的手不靈,筆從手上掉下來。他的寫作生涯中止在未完成的狀態(tài),沒有畫上句號。這使老師遺憾,也使讀者遺憾。
這也是老師一種殘缺的美,國事家事造成的不完美。然而,殘缺美不妨礙一件藝術品成為杰出,如同勝利之神的斷頭,維納斯的折臂。老師沒有完成的計劃,像一座冰山隱藏在水里的部分,大家看不到它的體積形狀,卻使人懸疑、猜測,無端得了個想象空間。
也許是這種未完成狀態(tài),正好是梁宗岱之所以成為梁宗岱。
梁宗岱 - 作品欣賞
一、《梁宗岱譯里爾克》
嚴重的時刻
梁宗岱著作 |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哭,
無端端在世界上哭,
在哭著我。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笑,
無端端在世界上笑,
在笑著我。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走,
無端端在世界上走,
向我走來。
誰此刻在世界上某處死,
無端端在世界上死,
眼望著我。
這村里
這村里站著最后一座房子,
荒涼得象世界的最后一家。
這條路,這小村莊容納不下,
慢慢地沒入那無盡的夜里。
那些離開它的,飄流得遠遠,
說不定許多就在路上死去。
軍旗手的愛與死之歌
(陳注:原題DIE WEISE VON LIEBE UND TOD DES CORNETS CHRISTOPH RILKE,目前通譯為《旗手克里斯托弗·里爾克的愛與死之歌》)
騎著,騎著,騎著,在日里,在夜里,在日里。
騎著,騎著,騎著。
勇氣已變得這么消沉,愿望又這么大。再沒有山了,幾乎一棵樹都沒有。什么都不敢站起來。許多燥渴的陌生茅舍在污濁的泉邊傴僂著。舉目不見一座樓閣,永遠是一樣的景色。我們的眼睛是多余的了,只在夜間有時仿佛認出路來;蛟S我們每夜重走我們在異域的太陽下艱苦跋涉的一段路里?那是可能的,太陽是沉重的,象我們家鄉(xiāng)的盛夏一樣。但我們已經在夏天辭別了。女人們的衣裙在綠野上已經閃耀了許多時。我們又騎了這許多日子。那么總該是秋天了罷。至少在那邊,那里許多愁苦的女人認識我們的。?
那來自朗格腦的在鞍上坐穩(wěn)了說:“侯爵先生……”
?他的鄰人,那精微的小法國人,最初說了又笑了三天,F(xiàn)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象一個想睡的小孩一樣。塵土鋪滿了他雪白的衣領,他并沒有注意到。他在那絲絨的鞍上漸漸地萎謝了。
但那來自朗格腦的微笑說:“你眼睛很奇特,侯爵先生。你一定象你母親……”
?于是那小法國人又暢茂起來,彈去領上的塵土,仿佛簇新一樣。
有人談起他的母親。大概是個德國人罷。他高聲慢慢地選擇他的字句。象一個扎花的少女凝思著試了一朵又一朵,卻不知道整個兒成什么樣子 :——他這樣配合著他的字句。為快樂呢?為悲哀呢?大家都傾聽著。連吐痰也停止了。因為那是些懂得禮法的貴胄們。就是那人叢中不懂德文的,也豁然曉悟了。感覺著一些零碎的字句:“晚上……我年紀還很小……”。
于是他們都互相走攏來了,這些從法國和布公納,從荷蘭和比利時,從卡林特的山谷,從布希米的市鎮(zhèn)和里沃坡皇帝那里來的貴胄們。因為一人所敘述的,大家都感覺到,并且簡直一樣。仿佛只有一個母親似的……
這樣,大家騎著又走進了黃昏,一個任何的黃昏。大家又沉默起來了,但大家已經有那光明的字句在一起了。于是那公爵脫下他的頭盔。他那黑暗的頭發(fā)是柔軟的,很女性地披在他頸背上,F(xiàn)在,那來自朗格腦的也分辨出來了:一些什么遠遠地站在光輝里,一些瘦長、陰暗的什么。一支獨立的圓柱,半倒了。后來,他們走過了許久之后,他忽然想起那是一坐圣母像。
燎火。大家坐在周圍等著,等著一個人唱歌。但大家都這樣累了。紅色的光是沉重的。它歇息在鋪滿塵土的靴上。它爬到膝上,望進那交疊的手里去。面龐全是黑漆漆的?墒悄切》▏说难劬σ祸畷r卻閃著異光。他吻了一朵玫瑰花;現(xiàn)在,讓它繼續(xù)在胸前謝去罷!那來自朗格腦的看見他,因為他睡不著。他沉思著:我沒有玫瑰花,沒有玫瑰花。
于是他唱起來了。那是一支凄涼的古歌,他家鄉(xiāng)的少女們,在秋天,當收割快完的時候唱的。
那矮小的侯爵說:”你很年青罷,先生?”
那來自朗格腦的,半憂郁,半倔強地說:“十八歲”!缓笏麄儽愠聊。
半晌,那法國人說:“你在那邊也有未婚妻嗎,公子先生?”
“你呢?”那來自朗格腦的反問。
“她有你一樣的金發(fā)!
他們又沉默了,直到那德國人喊道:“但是什么鬼使你們坐在鞍上,馳騁于這瘴疬的蠻土去追逐這些土耳其狗呢?”
那侯爵微笑道:“為了回來!
那來自朗格腦的憂郁起來了。他想起一個和他游戲的金發(fā)女郎。粗野的游戲。于是他想回家去,只要一刻,只要他有時候對她說:“瑪?shù)律從龋獙捤∥乙酝3J沁@樣罷!”
“怎么——常常是這樣?”那年青的貴胄想!谑撬麄內ミh了。
有一次,早上,來了一個騎兵,然后兩個,四個,十個。全是鐵的,魁偉的。然后一千個:全軍隊。
得要分手了。
“吉利的凱旋,侯爵先生!
“愿圣母保佑你,公子先生。”
他們依依不舍。他們忽然變成朋友,變成兄弟了。他們互相需要去進一層互訴衷曲;因為他們相知己這么深了。他們踟躕著。周圍正忙作一團,馬兒雜沓著。于是那侯爵脫下他那大的右手套。從那里取出玫瑰花,撕下一瓣來。象人家撕破一個圣餅一樣。
“這將保佑你。再會罷!薄莵碜岳矢衲X的愕然。他定睛望著那法國人許久。然后把那陌生的花瓣溜進襯衣里去。它在他的心濤上浮沉著。號角聲。他馳向軍隊去了,那年少公子。他苦笑:一個陌生的女人保佑著他。
一天,在輜重隊中,咒罵聲,歡笑聲,五光十色,——大地全給弄得暈眩了。許多彩衣的童子跑來,爭論和叫喊。許多少女跑來。飄蕩的散發(fā)上戴著紫色的帽。呼喚。許多仆從跑來,鐵黑得象徬徨著的黑夜一樣。那么熱烈地抓住那些少女們,她們的衣裙被撕破了。把他們逼近大鼓邊。在那些渴望的手的粗野的抵抗下,鼓兒全醒來了,仿佛在夢中它們怒吼著,怒吼著……晚上,他們獻給他許多燈籠,奇異的燈籠,酒在許多鐵頭巾里閃耀著。酒嗎?還是血呢?——誰分辨得出來。
終于在士波克面前了。那伯爵矗立在他的白馬旁邊。他的長發(fā)閃著鐵光。
那來自朗格腦的用不著問人。他一眼認出那將軍,從駿馬上跳下來,在如云的塵土中鞠躬。他帶來了一封把他介紹給伯爵的信。但伯爵下令說:“給我讀這張破紙罷!彼淖齑讲]有動彈。這用不到它們;它們恰好是為咒罵而設的。至于其余的,他的右手可以說話。夠了。你可以從他右手看出來。那年青的公子早讀完了。他不再知道站在什么地方。他只看見士波克。連天空都隱滅了。于是士波克,那大將軍說:
“旗手!
這已經很多了。
大隊駐扎在拉亞伯以外。那來自朗格腦的獨自往赴。平原。黃昏。鐵蹄在煙塵滾滾中閃耀。然后月亮升起來了。他從手上可以看出來。
他夢著。
但有些東西向他叫喊。
盡管喊,盡管喊,
把他的夢撕破了。
并不是一個貓頭鷹。大慈大悲:
一棵孤零零的樹
向他喊著:
“人呀!”
他定睛看:那東西豎起來。一個軀體
靠著樹干豎起來,一個少婦
血淋淋,赤裸裸的,
撲向他:“救我罷!”
于是他跳下那黑漆漆的綠野
斬斷了那如焚的繩索;
他看見她的眼睛燃燒著,
她的牙齦緊咬著。
她笑嗎?
他打了個寒噤。
他已經騎在馬上
在黑夜里疾馳了。手里握著鮮血淋漓的繩子。
那來自朗格腦的聚精會神寫一封信。他慢慢地鑄就了一些嚴肅端正的大字:
“我的好媽媽,
?
驕傲罷:我打大旗呢!
放心罷:我打大旗呢!
好好地愛我:我打大旗呢!”
然后他把信塞進襯衣最秘密處,和玫瑰瓣一起。并想:它不久便被薰香了。又想:或許有一天有人發(fā)見它罷……又想:因為敵人近了。
他們的馬踏過一個被殘殺的農夫。他的眼大大地張開,里面反映著一些什么;沒有天空。一會兒,群狗狂吠著。于是終于到了一條村莊了。一座石堡矗立在許多茅舍上。一條寬大的橋伸向他們。門大開著。喇叭高唱著歡迎。聽呀:人聲,鏦錚聲,犬吠聲!院里,馬嘶聲,馬蹄雜沓聲和呼叫聲。
休息。做一次賓客罷。別老把可憐的食物獻給自己的欲望。別老以敵人身分抓住一切;任一切自然來臨和知道一次罷:一切來臨的都是好的。讓勇氣一度松懈和在絲織的桌布邊疊起來罷。別老作軍人。一度把革帶解開,領子打開,坐在絲綢的椅上罷,而且直到指尖都是這樣:洗了一個澡。而且先要再認識女人是什么,和那些雪白的怎樣做,和那些蔚藍的是怎樣;她們的手發(fā)出怎樣的芳香,和她們的歌怎樣唱,當那些金發(fā)的童子捧來了許多滿承著圓融的果實的美麗杯子時。
晚餐開始了。不知怎的竟變成了盛宴。熊熊的火焰閃耀著,聲音顫動著,從杯與光里流瀉出一片模糊的歌聲,而終于從些慢慢成熟的節(jié)奏濺射出跳舞來。大家都被卷進去了。那簡直是一陣浪洶涌在客廳里;大家互相邂逅又互相挑選,分手又再見,暈眩著光輝,又搖曳在那些熱烘烘的女人衣裙中的陣陣薰風里。
從陰暗的酒和萬千朵玫瑰花里,時辰在夜夢中喧響地消逝了。
其中一個站在這輝煌里,驚訝著。他生來是那么樣,竟不知道會不會醒來。因為只在夢中人們才看見這樣的奢華和這樣的美女的盛宴:她們最輕微的舉動也是落在錦緞里的一個折紋。她們用如銀的話語來織就時辰,而且有時這樣舉起她們的手 ——你簡直以為他們在你所不能到的地方采擷些你看不見的玫瑰花。于是你便做夢了;你要飾著她們的嫵媚和戴上另一種幸福,并且為你的空虛的前額奪取一個花環(huán)。
其中一個,穿著白綢衫的,知道他不能醒來;因為他是醒著的,卻給現(xiàn)實弄昏迷了。于是他惴惴地逃到夢里去,站在園里,孤零零地站在黑漆漆的園里。于是盛宴遠了。光又說誑。夜圍繞著他,怪清涼的。他問一個俯向他的女人說:
“你是夜嗎?”
她微笑。
于是他為他的白袍羞了。
他想要在遠方,獨個兒,并且武裝著。
全副武裝著。
“你忘了你今天是我的仆從嗎?你想拋棄我嗎?你逃往哪里去?你的白袍賜給我你的權……”
…………
“你惋惜你的粗服嗎?”
…………
“你打寒噤?……你思家嗎?”
公爵夫人微笑了。
不。但這只因為他的童年從肩上卸下來了,他那溫軟深暗的袍。誰把它拿掉呢? “你?”他用一種他從未聽見過的聲音問。“你!”
現(xiàn)在他身上什么都沒有了。他赤裸得和一位圣者一樣。清而且癯。
堡壘漸漸熄滅了。大家都覺得怪沉重的:為了疲倦,為了愛,為了醉。經過了許多戰(zhàn)場上空虛的長夜:床。橡木的大床。在這里祈禱完全異于在那些凄涼的戰(zhàn)壕上,那,當你快要睡的時候,變成了一座墳墓的。
“上帝,隨你的意罷!”
床上的禱詞是比較簡短的。
但比較熱誠。
閣上的房子是黑暗的。
但他們用微笑互相映照他們的臉。他們瞎子似的在他們面前摸索,把另一個找著了當作門。幾乎象兩個在夜里畏怯的孩子,他們互相緊抱著。可是他們并不害怕。沒有什么忤逆他們;沒有昨天,沒有明天;因為時間已經崩潰了。他們在它的廢墟外開花。
他不問:“你丈夫呢?”
她不問:“你的名字?”
于是破碎的睡眠在他們的臉上,大家都倉倉皇皇的,半鐵半裸體,從一房擠到一房,從避難所擠到避難所,并摸索著樓梯。
喇叭的窒塞的氣息在院里囁嚅著:歸隊!歸隊!
和顫動的鼓聲。
但大旗并不在。
呼喚:旗手!
咆哮的馬,禱告,呼叫,
咒罵:旗手!
鐵對鐵,命令和鈴響;
靜:旗手!
再一次:旗手!
于是濺著白沫的馬沖出去。
…………
但大旗并不在。
他和那些熊熊的走廊賽跑,經過許多熱烘烘地圍攻著他的門,經過那焚燒他的樓梯,他在憤怒中逃出屋外去。他臂上托起那大旗象一個暈去的白皙的女人一樣。他找著一匹馬,那簡直是一聲叫喊;經過了一切并追過了一切,甚至他自己的人?矗谴笃煲残哑饋砹,它從不曾閃出這樣的威風;現(xiàn)在,所有的人都看見它了,遠遠地在前頭;認出了那清明而且無頭盔的人,也認出了大旗……
但看呀,它開始閃耀了,突然沖上前去,而擴大,而變成紫色了!
…………
看呀,他們的旗在敵人中燃起來了,他們望著它追上去。
那來自朗格腦的站在敵人的重圍中,孤零零的?植涝谒車鷦澫铝艘粋空虛的圈兒,他在中間,在他那慢慢燒完的旗底下兀立著。
慢慢地,幾乎沉思地,他眺望他的四周。有許多奇怪的,五光十色的東西在他面前。“花園”——他想著并且微笑了。但他這時候感到無數(shù)的眼睛盯著他,并且認識他們,知道他們是些異教徒的狗——于是他策馬沖進他們中間去。
但是因為他背后一切又陡然閉起來了,所以那究竟還是些花園,而那向著他揮舞的十六把劍,寒光凜凜的,簡直是盛宴。
一個歡笑的瀑流。
襯衣在堡中燒掉了,那封信和一個陌生婦人的玫瑰花瓣——
翌年春天(它來得又凄又冷的),一個騎著馬的信差從比羅瓦納男爵那里慢慢地進入朗格腦城。他看見一個老嫗在那。
雖然新詩運動距離最后成功還很遠,在這短短的十幾年間已經有了驚人的發(fā)展卻是不容掩沒的事實。如果我們平心靜氣地回顧與反省,如果我們不為"新詩"兩字底表面意義所迷惑,我們將發(fā)見現(xiàn)在詩壇一般作品--以及這些作品所代表的理論(意識的或非意識的)所隱含的趨勢--不獨和初期作品底主張分道揚鑣,簡直剛剛相背而馳:我們底新詩,在這短短的期間,已經和傳說中的流螢般認不出它腐草底前身了。
這并非對于提倡新詩者的話病或調侃;因為這只是一切過渡時期底自然的現(xiàn)象和必經的歷程。和一切歷史上的文藝運動一樣,我們新詩底提倡者把這運動看作一種革命,就是說,一種玉石俱焚的破壞,一種解體。所以新詩底發(fā)動和當時底理論或口號,--所謂"建設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所謂"有什么話說什么話",--不僅是反舊詩的,簡直是反詩的;不僅是對于舊詩和舊詩體底流弊之洗刷和革除,簡直把一切純粹永久的詩底真元全盤誤解與抹煞了。
可是當破壞底狂風熱浪吹過之后,一般努力和關心于新詩前途的人,一面由于本身經驗底精密沉潛的內省,一面由于西洋詩底深一層認識底印證,便不自主地被引到一些平凡的,但是不可磨滅的事實前面:譬如,詩不僅是我們是自我底最高的并且是最親切的表現(xiàn),所以一切好詩,即使是屬于社會性的,必定要經過我們全人格底浸潤與陶冶;譬如,形式是一切藝術底生命,所以詩,最高的藝術,更不能離掉形式而有偉大的生存;譬如,文藝底創(chuàng)造是一種不斷的努力與無限的忍耐換得來的自然的合理的發(fā)展,所以一切過去的成績,無論是本國的或外來的,不獨是我們新藝術底根源,并且是我們底航駛和冒險底燈塔,譬如,文藝底欣賞是讀者與作者心靈底密契,所以愈偉大的作品有時愈不容易被人理解,因而"艱深"和"平易"在文藝底評價上是完全無意義的字眼……于是一般文學革命家用以攻擊舊詩的種種理由便幾乎無形中一一推翻了。
在他們反對舊詩的許多理由中,只有兩個,經過了重大修改之后,我們還覺得可以成立:一是關于表現(xiàn)工具或文字問題的,一是關于表現(xiàn)方式或形式問題的。
我們并不否認舊詩底形式自身已臻于盡善盡美;就形式論形式,無論它底節(jié)奏,韻律和格式都無可間言。不過和我們所認識的別國底詩體比較,和現(xiàn)代生活底豐富復雜的脈搏比較,就未免顯得太單調太少變化了。我們也承認舊詩底文字是極精煉純熟的?墒墙涍^了幾千年循循相因的使用,已經由極端的精煉和純熟流為腐濫和空洞,失掉新鮮和活力,同時也失掉達意尤其是抒情底作用了。
這兩點,無疑地,是舊詩體最大的缺陷,也是我們新詩唯一的存在理由。但利弊是不單行的。新詩對于舊詩的可能的優(yōu)越也便是我們不得不應付的困難:如果我們不受嚴密的單調的詩律底束縛,我們也失掉一切可以幫助我們把捉和持造我們底情調和意境的憑藉;雖然新詩底工具,和舊詩底正相反,極富于新鮮和活力,它底貧乏和粗糙之不宜于表達精微委婉的詩思卻不亞于后者底腐濫和空洞。于是許多不易解決的問題便接踵而來了。
譬如,什么是我們底表現(xiàn)工具--語體文--底音樂性?怎樣洗煉和培植這工具,使粗糙變?yōu)榫殻沧優(yōu)槿犴g,貧乏變?yōu)樨S富,生澀變?yōu)楹椭C?我們應該采用什么表現(xiàn)方式,無定形的還是有規(guī)律的?如果是后者,什么是我們新規(guī)律底根據?
這些問題,不用說,決非一人一時所能解答的:我們簡直可以說,獲得它們底圓滿答案那一天,便是新詩奏凱旋的一天。這或者就是為什么我們底詩壇--雖然經過許多可欽佩的詩人底努力,而且是獲得局部成功的努力--我們底詩壇仍然充塞著淺薄的內容配上紊亂的形體(或者簡直無形體)的自由詩:我們底意志和毅力是那么容易被我們天性中的懶惰與柔懦征服的!
這并非我們無條件地輕蔑或反對自由詩。歐美底自由詩(我們新詩運動底最初典型),經過了幾十年的掙扎與奮斗,已經肯定它是西洋詩底演進史上一個波浪--但僅是一個極渺小的波浪;占穩(wěn)了它在西洋詩體中所要求的位置--但僅是一個極微末的位置。這就是說,在西洋詩無數(shù)的詩體中,自由詩只是聊備一體而已。說也奇怪,過去最有意識,聲勢最浩大的自由詩運動象征主義,曾經在前世紀末給我們一個詩史上空前絕后的絢爛的幻景的,現(xiàn)在事過境遷,相隔不過二三十年,當我們回頭作一個客觀的總核算的時候,其中站得住的詩人最多不過四五位。這四五位中,又只剩下那有規(guī)律的一部分作品。而英國現(xiàn)代最成功的自由詩人埃利奧特(T.S.E1iot),在他自選的一薄本詩集和最近出版的兩三首詩中,句法和章法犯了文學批評之所謂成套和濫調(Mannerusm)的,比他所攻擊的有規(guī)律的詩人史文朋(Swinburne)不知多了幾多倍。
這對于我們不僅是一個警告,簡直是不容錯認的啟迪:形式是一切文藝品永生的原理,只有形式能夠保存精神底經營,因為只有形式能夠抵抗時間底侵蝕。想明白這道理,我們只要觀察上古時代傳下來的文獻,在那還沒有物質的符號作記載的時代,一切要保存而且值得保存的必然地是容納在節(jié)奏分明,音調鏗鏘的語言里的。這是因為從效果言,韻律作用是直接施諸我們底感官的,由音樂和色彩和我們底視覺和聽覺交織成一個螺旋式的調子,因而更深入地銘刻在我們底記憶上;從創(chuàng)作本身言,節(jié)奏,韻律,意象,詞藻……這種種形式底原素,這些束縛心靈的鐐銬,這些限制思想的桎梏,真正的藝術家在它們里面只看見一個增加那松散的文字底堅固和彈力的方法,一個磨煉自己的好身手的機會,一個激發(fā)我們最內在的精力和最高貴的權能,強逼我們去出奇制勝的對象。正如無聲的呼息必定要流過狹隘的蕭管才能夠奏出和諧的音樂,空靈的詩思亦只有憑附在最完美最堅固的形體才能達到最大的豐滿和最高的強烈。沒有一首自由詩,無論本身怎樣完美,能夠和一首同樣完美的有規(guī)律的詩在我們心靈里喚起同樣宏偉的觀感,同樣強烈的反應的。
所以,我們似乎已經走到了一個分歧的路口。新詩底造就和前途將先決于我們底選擇和去就。一個是自由詩的,和歐美近代的自由詩運動平行,或者干脆就是這運動一個支流,就是說,西洋底悠長浩大的詩史中一個交流底支流。這是一條捷徑,但也是一條無展望的絕徑。可是如果我們不甘心我們努力底對象是這么輕微,我們活動底可能性這么有限,我們似乎可以,并且應該,上溯西洋近代詩史底源流,和歐洲文藝復興各國新詩運動--譬如,意大利底但丁和法國底七星社--并列,為我們底運動樹立一個遠大的目標,一個可以有無窮的發(fā)展和無盡的將來的目標。除了發(fā)見新音節(jié)和創(chuàng)造新格律,我們看不見可以引我們實現(xiàn)或接近我們底理想的方法。
但是發(fā)見新音節(jié),創(chuàng)造新格律,談何容易!我們目前只有腳踏實地去努力,按照各人底個性去嘗試,去探討,去鉤尋,--所以就是自由詩,如果我們不把它本身當作一個目標的而只是一種試煉文字底彈性的手段,也不是完全無意義的。至于努力的步驟,不外創(chuàng)作,理論和翻譯。創(chuàng)作所以施行和實驗,理論(包括了批評)所以指導和匡扶,它們底重要大概是不會有人加以否認的。還有翻譯,雖然有些人覺得容易又有些人覺得無關大體,我們卻以為,如果翻譯的人不率爾操觚,是輔助我們前進的一大推動力。試看英國詩是歐洲近代詩史中最光榮的一頁,可是英國現(xiàn)行的詩體幾乎沒有一個不是從外國--法國或意大利--移植過去的。翻譯,一個不獨傳達原作底神韻并且在可能內按照原作底韻律和格調的翻譯,正是移植外國詩體的一個最可靠的辦法。
? ? ? ? ? ? ? ? ? (原載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八日《大公報·詩特刊》,為《大公報》文藝欄"詩特刊 "創(chuàng)刊號發(fā)刊辭。)
梁宗岱 - 相關詞條
?莎士比亞 | ?歌德 | ?亞里士多德 | ?陳世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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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宗岱 - 參考資料
1、http://gzdaily.dayoo.com/html/2007-12/01/content_90184.htm
2、http://cbr.org.cn/data/articles/a06/1494.html
3、http://www.chinacountry.com/helper/mrxx/Article/kjrw/200704/264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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