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經(jīng)歷
宗璞(pú)的祖籍是河南省南陽唐河縣,原名馮鐘璞,筆名任小哲、豐非等。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外文系,退休于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中國著名哲學家馮友蘭之女。十歲時隨家庭南遷到昆明。上過南菁小學和西南聯(lián)大附中。1946年考入天津南開大學外文系,后轉人清華大學外文系,1951年畢業(yè)。曾在中國文聯(lián)、文藝報等單位工作。1960年調《世界文學》編輯部。
“文革”前作品主要有短篇小說《紅豆》、《桃園女兒嫁窩谷》、《不沉的湖》、《后門》、《知音》等,《紅豆》曾受到不應有的批判!拔母铩焙,有短篇小說《弦上的夢》、中篇小說《三生石》,獲全國優(yōu)秀中短篇小說獎。1981年北京出版社出版了《宗璞小說散文選》。后來又抱病奮力創(chuàng)作反映中華民族知識分子命運的長篇小說《野葫蘆引》,其第一部《南渡記》已于1987年問世,獲得了好評。
194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成名作為1957年的短篇小說《紅豆》。新時期她開始大量發(fā)表作品,代表作有短篇小說《弦上的夢》(獲197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中篇《三生石》(獲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童話《總鰭魚的故事》(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首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蝸居》《我是誰》等。1988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南渡記》,1996年由華藝出版社出版四卷本《宗璞文集》。1994年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了《鐵簫人語》,《紫藤蘿瀑布》被收入初中課本,其作品大多反映中華知識分子的生活。作品《A.K.C》、《尋月集》、《紅豆》、《宗璞散文小說選》、《丁香結》、《南渡記》、《我是誰》、《蝸居》、《泥沼中的頭顱》等
宗璞吸取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文化之精粹,學養(yǎng)深厚,氣韻獨特。她的小說,刻意求新,語言明麗而含蓄,流暢而有余韻,頗具特色。她的散文,情深意長,雋永如水。
宗璞在病中苦耕,歷時7年,《南渡記》的第二部《東藏記》終于面世,榮獲第六屆茅盾文學獎!段髡饔洝酚扇嗣裎膶W出版社2009年5月出版,曾在《收獲》上部分發(fā)表,計劃中尚有《北歸記》。這是總書名為《野葫蘆引》的多卷長篇系列。
宗璞以她細密從容的敘述方式,建立起優(yōu)美溫婉的語言風格。眾多的人物命運和世相心態(tài),在看似平淡的生活情境和細節(jié)中緩緩展開,伏有大氣磅礴的布局。宗璞筆下的戰(zhàn)爭沒有刀光劍影,卻烙刻了深重的精神創(chuàng)痕,并具有一種柔性的書卷氣息。那種浸入骨髓的文化質感,在閱讀中竟令人有如置身于《紅樓夢》的語境之中。讀《東藏記》和《紫藤蘿瀑布》這樣雋永而精致的作品,真是受益又享受。
宗璞對創(chuàng)作情有獨鐘,她說:“讀小說是件樂事,寫小說可是件苦事。不過苦樂也難截然分開。沒有人寫,讀什么呢?下輩子選擇職業(yè),我還是要干這一行”。
人物故事
“父親哲學思想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就是‘和諧’,他曾說:‘一個人,一切欲望和情感都滿足和表達到恰當?shù)南薅,他的內部就達到和諧,在精神上很健康。一個社會也同樣,其中各式各樣的人的一切欲望和情感,都滿足和表現(xiàn)到恰當?shù)南薅龋@個社會的內部就達到和諧,安定而有秩序。和是調和不同以達到和諧的統(tǒng)一。’”
9月20日,在南陽理工學院舉辦的馮友蘭哲學思想高層論壇,一位滿頭銀發(fā)、精神矍鑠的老人的發(fā)言引來陣陣掌聲。她,就是當代著名哲學家馮友蘭的次女、著名作家宗璞。
得力助手
宗璞,原名馮鐘璞,1928年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長篇小說《東藏記》獲第六屆茅盾文學獎。已屆81歲的她如今仍在堅持長篇創(chuàng)作。
宗璞的父親馮友蘭是從南陽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一代國學大師,是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杰出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教育家,中國哲學史研究的主要開拓者之一,是中國哲學界旗幟性人物。自1915年考入北京大學法科至1990年去世,從事哲學活動長達75年。馮友蘭一生曲折、動蕩,充滿傳奇色彩,被稱作20世紀中國名聲、影響最大的哲學家。
很多學者認為,馮友蘭的哲學是“承百代之流,會當今之變”而“自成一家”的,在中國哲學的發(fā)展歷程中占有重要地位。中國歷史上經(jīng)過幾次文化融合,第一次是漢代董仲舒對中國本土文化的融合,第二次是宋代程頤、程灝和朱熹等對中國傳統(tǒng)的儒家、道家和印度佛教的大融合,第三次就是馮友蘭等學者們所做的中西文化的融合與創(chuàng)新。
馮友蘭晚年一直是和宗璞一家生活在一起。馮友蘭曾說自己早年賴慈母,中年仗賢妻,晚年靠孝女。80歲以后,馮友蘭逐漸失明,病情越來越嚴重,身體也越來越差,但對學術研究樂此不疲。花了15年時間,雙目失明的馮友蘭以95歲的高齡完成了150萬字的巨著《中國哲學史新編》。
這在哲學史上是一個奇跡。這奇跡有宗璞很大的功勞。
作為數(shù)十年都生活在馮友蘭身邊的女兒,宗璞是“秘書、管家兼門房,醫(yī)生、護士帶跑堂”。從1977年母親去世到1990年馮友蘭去世,宗璞盡心盡力,支持父親完成了巨著。
在協(xié)助父親的過程中,宗璞對父親的思想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理解。有學者稱“馮友蘭‘和’的哲學是中國哲學對世界未來哲學的最大貢獻,是馮友蘭最后留給我們最珍貴的哲學遺產”,宗璞對此深表贊同。她同樣認為,“和”的哲學是父親馮友蘭的一貫思想。早在1924年撰寫的《人生哲學》一文中,馮友蘭就指出“‘和’之目的,就是要叫可能的最多數(shù)之欲,皆得滿足”,馮友蘭及其哲學的最大理想是追求“大和”。到了晚年,馮友蘭更加突出了這種“和”的哲學,把“和”歸結為中國哲學最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和中國古典哲學辯證法的核心,“和”是中國哲學對未來世界哲學的最大貢獻,也是建立世界永久和平,構建和諧世界的最寶貴的哲學。
宗璞就目前的馮學研究談了自己的看法。她說,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平均發(fā)展才是健康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根。父親馮友蘭一生孜孜不倦,為闡釋和弘揚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而不懈地追求、奮爭、思考、創(chuàng)作,給我們留下了豐厚的精神文化遺產和永恒的懷念。父親的哲學精神、思想視野以及學術方法、學術意識等,值得當今中國學術界深入研究并認真汲取。希望大家能夠靜下心來讀一讀馮先生的書,相信會有所收獲,特別是《新世訓》,讀后會讓人心胸開闊、心神寧靜。
故鄉(xiāng)之行
馮友蘭自離開故鄉(xiāng)唐河后只回過一次,就是1945年母親去世。當時在西南聯(lián)大當教授的馮友蘭和弟弟馮景蘭輾轉一個多月回到故鄉(xiāng)為母親奔喪。此后,馮友蘭雖沒有回過家鄉(xiāng),但心牽故鄉(xiāng)。每有家鄉(xiāng)人到北京看望,他都關切地問家鄉(xiāng)的方方面面。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還給鎮(zhèn)第一初級中學捐資上萬元,蓋一棟以母親吳太夫人的名字命名的“清芝樓”教學樓。
宗璞雖生于北京,但對故鄉(xiāng)一直有深深的感情,多次表示希望能走上故土,一睹家鄉(xiāng)的風采。直到1992年,64歲的宗璞才來到唐河縣祁儀鎮(zhèn)馮友蘭的故居,圓了思鄉(xiāng)之情。首回家鄉(xiāng),宗璞對家鄉(xiāng)充滿了新奇和好感,對家鄉(xiāng)的落后也深有感受。捐資、贈書,宗璞也一直為家鄉(xiāng)的發(fā)展盡綿薄之力。
經(jīng)過十多年的快速發(fā)展,南陽市及唐河縣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馮友蘭的哲學思想在國內外都越來越受到關注,家鄉(xiāng)也掀起了一個懷念馮友蘭、學習馮友蘭、研究馮友蘭的熱潮。南陽理工學院成立了馮友蘭研究會,同時還是中國哲學史學會馮友蘭專業(yè)委員會南陽分會。南陽師范學院成立了馮友蘭研究所。經(jīng)常性地開展馮學的研究、宣傳、普及和學術交流活動,并決定在今年舉行“2007年馮友蘭哲學思想高層論壇”。
宗璞自然成為重點邀請的對象,也得以有機會第二次回故鄉(xiāng)。今年8月份,南陽理工學院副院長兼馮友蘭研究會會長劉振山專程到北京,期望宗璞回家鄉(xiāng)看看。宗璞欣然同意,并說家鄉(xiāng)的文化滋養(yǎng)了父親,自己十分想念家鄉(xiāng),想念馮家故宅的臘梅和銀杏,也一直企盼著家鄉(xiāng)發(fā)生新的變化。
參加了各種公務活動后,9月22日,宗璞回到了魂牽夢繞的馮家大院。“歡迎您回來看看,鄉(xiāng)親們永遠想念您”的條幅格外醒目,讓宗璞分外感到家鄉(xiāng)的溫暖和親切。
馮家大院是宗璞的曾祖父所選地址,院前是水流潺潺的清水河,遠眺是群山連綿,是古人所崇尚的風水寶地。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變遷,如今馮家大院是祁儀鎮(zhèn)政府辦公所在地。馮家的老房子雖然不在了,但宗璞曾祖父馮玉文親手所植的一棵已有160余年樹齡的銀杏樹和父親馮友蘭年少時所植的一株臘梅仍綠意蔥蘢,長勢喜人,而且樹前新建有保護設施和立有石碑,碑上詳細記載著樹的由來。宗璞對此激動不已。
宗璞在故居前的河邊駐足。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她驚訝地拉住身邊的堂弟馮鐘俊問:“這水啥時變清了?”原來,宗璞首次回鄉(xiāng)時看到這條河變成了一條污水溝,曾非常感慨。盡管這次她已看不清楚,可空氣的味道還是讓她感到了變化。堂弟告訴她:“去年開始變清的,和建馮家大院時一樣清,‘清水河’成了名副其實的清水河。”宗璞大聲笑了,分別在河邊和樹前照相留念。
南陽文化底蘊深厚,古跡眾多。因馮友蘭的父親曾擔任過湖北崇陽縣縣令,馮友蘭對衙門接觸較多,在書中多次描述衙門和衙門文化,宗璞更想親身感受中國的衙門文化。9月25日,她到我國唯一保存完整、規(guī)制完備的知府衙門——南陽府衙參觀。南陽府衙始建于南宋咸淳七年(1271年),歷經(jīng)元、明、清共199任知府,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宗璞對這個秦始皇設置郡縣制以來留下的完整郡級實物標本興致很高,對府衙中的楹聯(lián)尤感興趣。她說:“南陽正是因其厚重、博大的歷史文化而充滿靈氣和魅力。”
這次故鄉(xiāng)之行,宗璞感受到了家鄉(xiāng)人懂文化、懂哲學,愛文化、愛哲學,發(fā)展文化運用哲學的濃濃氛圍。她說,家鄉(xiāng)的耳聞目睹使我堅信:家鄉(xiāng)的明天更美好。回北京后,宗璞又接連三次致電劉振山說:“故鄉(xiāng)之行令我難忘,南陽所見所聞令我興奮。我父親一生追求的和諧社會正在構建。他老人家九泉有知當欣慰!
馮氏家族
在唐河,有這樣一個傳說:曾有先人預測說,唐河應該建4座塔,預示將有4個杰出人物出現(xiàn),在中國產生非凡的影響。遺憾的是,唐河只建了泗洲塔和文峰塔2座塔,所以只能出現(xiàn)2個杰出人物。據(jù)說,這兩個杰出人物就是馮友蘭和徐旭生。前者是中國著名的哲學家,后者是中國著名的歷史學家,都在中國的文化發(fā)展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第二次回家鄉(xiāng),宗璞也特意到始建于北宋的泗洲塔以及文峰塔參觀。
對這一傳說,馮友蘭和宗璞都曾當做笑話來講。其實,他們都清楚,馮友蘭能取得這樣巨大的成就,靠的是吃苦耐勞的努力和堅忍不拔的毅力。
馮友蘭12歲喪父,母親帶著他和弟妹含辛茹苦地支撐住家庭。少年的馮友蘭深知生活的艱難,勤奮好學,得以公費留學美國,回國后任教清華大學,30多歲就成為知名的哲學家,獨創(chuàng)自己的哲學體系。文化大革命期間,雖歷經(jīng)波折,但對生活、對祖國始終充滿信心。改革開放后,雖身體每況愈下,但仍醉心學術,筆耕不止。
馮友蘭的精神、品德和成就,既是馮氏家族的最高成就,也是家族的寫照。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馮友蘭起馮家三代在科技、文化界教授級的人物就有30多人。
弟弟馮景蘭是著名地質學家,中國礦床學的重要奠基者。妹妹馮沅君是文學史家,新中國成立后第一位女一級教授。不僅“三馮”享譽學術界,馮氏家族可說是人才輩出,同輩堂兄妹中,培蘭、瀛蘭、豐蘭、讓蘭、靜蘭等也都學有所成;下一代中,馮鐘蕓是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馮鐘璞(宗璞)是著名作家,鐘遼、鐘越、鐘魯、鐘豫、鐘燕、鐘廣、鐘睿等,也都是有成就的專家、教授。著名哲學家張岱年是馮友蘭的堂妹夫,著名哲學家任繼愈則是馮景蘭的女婿。
毫不夸張地說,從山鄉(xiāng)祁儀走出來的這個家族,創(chuàng)造了一個文化奇跡,構筑了中國學術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勤奮是決定因素
一個偏僻的山鄉(xiāng),為什么會出現(xiàn)如此輝煌粲然的世家大族?民間有各種各樣的傳說,其實真正的原因是與馮家世代重視教育密不可分的。作為家庭男丁,馮友蘭、馮景蘭兄弟自小受到嚴格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教育。馮友蘭1915年考上北京大學哲學系時,正趕上新文化運動,中國社會當時的精英人物匯集北大,開闊了馮友蘭的眼界,為他日后的成才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相比之下,妹妹馮沅君從小纏了小腳,并且在五六歲的時候,父親就把她許婚給唐河一戶人家。1916年夏天,馮友蘭回到唐河老家過暑假,興之所至,就按“黃調”念詩念文章。旁邊的小妹馮沅君聽得羨慕無比,纏著哥哥要學。馮友蘭就選了些詩文,給小妹講、念。沅君興趣盎然,一個暑假的時間就學會了,不但會講、會念,還能寫,寫出的小品文清新優(yōu)美,深得六朝小賦神韻。第二年,北京女子師范學校要招國文專修科,馮友蘭等人都主張讓沅君去應考,沅君本人更是堅決。在當時的唐河,一個女孩子進京上學,是聳人聽聞的大事。平生最喜兒女讀書的母親不顧別人的議論,同意了女兒的要求。于是,沅君跟友蘭、景蘭一起,離開家鄉(xiāng)到北京報考,一考即中。如此,“五四”時期多了一位才華橫溢的女作家,中國后來多了一位學識淵博的女教授。
對于成才,馮友蘭自己曾多次說,一個人成功的條件,主要是天賦、勤奮和機遇,其中勤奮是決定因素。
宗璞在回憶父親時曾說,父親給我的人格和文學影響都很大,他不是很勤奮的那一類,但有恒心,有韌勁。他引以自豪的是從來不開夜車,不熬夜。他待人很寬容,講忠恕之道,常常替別人著想。他讓我“莫將《新編》代《雙城》”,意思是不要因為他的《中國哲學史新編》耽誤了我的四卷本長篇小說《野葫蘆引》。
宗璞在談到自己的成就時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父親的執(zhí)著精神給我印象最深,以85歲高齡開始寫作七卷本《中國哲學史新編》。我現(xiàn)在也要用父親的這種執(zhí)著精神把我的小說寫完。1985年到2000年,同樣在燕南園三松堂馮友蘭書房,同樣在雙目基本失明的情況下,同樣用口授的方式,宗璞完成了100萬字的長篇小說《野葫蘆引》的第一、二卷。其中第二卷《東藏記》獲茅盾文學獎。王蒙認為,能夠把童話寫成散文詩而不去靠攏民間故事的作家,除了安徒生外,只有宗璞?傊,宗璞的小說、散文、詩歌無不體現(xiàn)出一種“蘭氣息,玉精神”。
宗璞患有白內障。2000年,由于視網(wǎng)膜脫落,做了三次手術。最終,宗璞告別了閱讀。她曾這樣描述自己失明后的情景:“一個夜晚,我披衣坐在床上,覺得自己是這樣不幸,我不會死,可是以后再無法寫作。模糊中似乎有一個人影飄過來,他坐在輪椅上,一手拈須,面帶微笑,那是父親!灰拢易鐾炅宋乙龅氖,你也會的!业男穆犚娝谡f。此后,我?guī)状胃杏X到父親。他有時坐在輪椅上,有時坐在書房里,有時在過道里走路,手杖敲擊地板,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他不再說話,可是每次我想到他,都能得到指點和開導!
宗璞最得意的是父親為她寫的對聯(lián):“高山流水詩千首,明月清風酒一船。”這副對聯(lián)寫于20世紀80年代。馮友蘭在落款里說:是為“苦女”而寫的。但宗璞一直以此為樂。
人生之路
宗璞走過的是怎樣的一條人生之路呢?翻開作家的履歷,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與其作品中那股淡雅韻味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書香之氣。宗璞的經(jīng)歷,與大多數(shù)作家不同。她不像師陀、田濤等老一輩作家,是從中國的底層社會一步步艱難地爬到了知識的殿堂;她也不像巴金、謝婉瑩,從舊的地主家庭中游離出來,流入城市,形成瞿秋白所說的一代“薄海民(bohemian);她更不像新時期涌現(xiàn)出的一大批知青出身的作家,在自己的青年甚至少年時代就離開書本,離開家人,在貧窮、愚昧與困惑中探索人生的價值。甚至生長于“文革”之后的一代年輕人,也很少有像她這樣得天獨厚的學養(yǎng)根基。她是一株冰清玉潔的蘭花,有幸在遠離貧困與骯臟的凈土中發(fā)芽,成長,就象夏洛蒂所言,擁有一個“沒有污點的,飲之不盡,令人神清氣爽的清泉”般的純凈記憶。她的生活環(huán)境,基本上限于高等學府和高等學術研究機構,由于自小在和諧淳厚文雅的學術氣氛中得到熏陶,因而奠定了一生的做人與做文準則。她確實擁有一個令人羨慕的童年時代。這大概就是為什么宗璞的作品中總有一種別人學不來的大家之氣,沖和之態(tài),甚至一種率真潔白的“學生腔”的原因所在吧。
校園情結
宗璞童年所生活的大學校園中,教授的生活條件是極其優(yōu)越的,絕無今日“腦體倒掛”之虞。生活的舒裕與地位的高貴,使得鉆研學業(yè)的教授們能比較專心于書本的研究(當然抗戰(zhàn)開始后又有了不同),他們的子弟也能在一個相對單純、明凈的天地中獲得比同齡孩子更好的教育,得到更多的文化滋養(yǎng)。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也使得他們過分地單純,書卷氣過于濃厚,在今后的人生歷程中則免不了要經(jīng)受更多的磨難與挫折。我手頭正好有一本1990年出版的《清華校友通訊》,不妨拿來,隨便擷取幾段,為宗璞筆下的清遠世界作一個更詳盡的注腳。宗璞的同輩人,著名文史專家虞振鏞的女兒,西南聯(lián)大1943年學生虞佩曹在《水木清華——童年的回憶》中曾飽含深情地描寫了清華校園在自己童年眼中的平靜與清雅,以及清華人文景觀的優(yōu)越與獨特。她說“那時清華只有附小(即馮友蘭提到的宗璞就讀的成志小學)及附設的幼稚園。馬約翰是我們的校長!髞碛刹添樌矸蛉私,她本人也是留美學生。”在這樣條件下成長的孩子,的確有常人不及之處。而當時孩子們生活的環(huán)境又是怎樣的呢?“水木清華的工字廳……里面典雅、陰涼,有一股楠木香味,單身教授吳宓、葉企孫先生曾在里面有過住所!薄拔覀冏〉哪显菏且粋四周由房屋圍繞著的大院……西式住宅一號是趙元任先生家……”。這種耳濡目染的文化氣韻,在一點一滴中已深深地滲入了孩子們的靈魂之中。宗璞《南渡記》中所寫的方壺小院,不就是這種充滿清遠文化氣息的精英薈萃之地嗎?法國現(xiàn)代派女作家納塔麗·薩馬特說:“文學所描寫的,永遠只能是某種看不見的,每個作家所向往的——他獨自一人感覺的現(xiàn)實!弊髌分械纳睢⑷宋锟梢蕴摌,然而意境卻總是忠誠地反映出一個具有敏感稟賦的作者童年時對周圍景物的特殊感覺以及這種感受對其終生造成的影響。宗璞在一系列作品中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特有的意境之美,正如同一縷輕煙,又好似一絲馨香,著意體會時捉摸不出,只有親身體會過這種生活的人,才能從那似乎非常平淡的描寫中領略到作家實際極其濃厚的感情,那種對童年精神生活的無限追憶與留戀。這種非過來人不能寫出亦不能讀出的愛,正是宗璞“校園情結”的真諦所在。
(《這方園地中的馮家山水》--《文學評論》1997年第2期)
學會傾聽
從1990年起,宗璞就患上白內障。雖然幾經(jīng)手術,但情況一直不好,“視網(wǎng)膜多次脫落,因做了修復手術才勉強維持到現(xiàn)在,但總是提心吊膽,就害怕感冒咳嗽。手也不能寫字了,只能口述請秘書代勞!
最終,她無奈地告別了閱讀!皩τ趶男《阍诒蛔永锟葱≌f的我來說,不能閱讀真是殘酷的事!弊阼闭f,“我覺得自己好像孤零零地懸在空中,少了許多聯(lián)系,變得遲鈍了,干癟了,奇怪的是我沒有一點煩躁。既然我在健康上是這樣貧窮,就只能安心地過一種清貧的生活。我的簞食瓢飲就是報刊上的大字標題,或書籍封面上的名字!备鎰e了閱讀,是什么讓她敢于面對黑暗并遠離了那些來自內心的恐懼呢?對此宗璞講述了這樣一件事:“一個夜晚,我披衣坐在床上,覺得自己是這樣不幸,我不會死,可是以后再無法寫作。模糊中似乎有一個人影飄過來,他坐在輪椅上,一手拈須,面帶微笑,那是父親!灰,我做完了我要做的事,你也會的!业男穆犚娝谡f。此后,我?guī)状胃杏X到父親。他有時坐在輪椅上,有時坐在書房里,有時在過道里走路,手杖敲擊地板,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弊隽耸中g,出院回家的那天,宗璞在屋中走來走去,想傾聽原來的父親臥房里發(fā)出的咳聲,但是只有寂靜。“我坐在父親的書房里,看著窗外高高的樹。在這里,父親曾坐了33年。無論是否成為盲人,我也都會這樣坐下去!
家庭成員
父母親
馮友蘭:(1895.12.04~1990.11.26),字芝生,河南南陽唐河人,國學大師、哲學家。
任坤:(1894.03.28~1977年秋)又名任載坤,字叔明,河南新蔡人。辛亥革命的前輩任芝銘老先生的三女兒
叔叔
馮景蘭:(1898.3.9——1976.9.29)著名地質學家,中國礦床學的重要奠基者。
姑姑
馮沅軍:(1900——1974年)文學史家,新中國成立后第一位女一級教授。
姑父
陸侃如:(1903.11.26~1978.12.11)著名文學史家、學者。
女兒
馮玨:TOM在線執(zhí)行董事兼銷售與市場推廣部行政副總裁。
主要作品
《紅豆》、《桃園女兒嫁窩谷》、《不沉的湖》、《后門》、《知音》、《弦上的夢》、《三生石》、《宗璞小說散文選》、《野葫蘆引》、《東藏記》、《南渡記》、《西征記》、《北歸記》、《總鰭魚的故事》、《蝸居》、《我是誰》、《紫藤蘿瀑布》、《泥沼中的頭顱》、《花的話》
《野葫蘆引》
《南渡記》
《南渡記》是四卷本長篇小說《野葫蘆引》的第一卷,并可獨立成篇。這部作品以抗日戰(zhàn)爭時期西南聯(lián)合大學的生活為背景,生動地刻畫了中國知識分子的人格操守和情感世界。他們對親人朋友的大善、對祖國民族的大愛,對入侵之敵的大恨、對亡國之禍的大痛,都得到深刻細膩的表現(xiàn)。作品的結構嚴謹合度、語優(yōu)雅蘊藉、情節(jié)暗設玄機、人物豐滿真切,具有臻于完美的思想和藝術品格!赌隙捎洝芬浴捌咂呤伦儭焙竺鱽龃髮W教授孟樾一家的變故為主線,描寫北平知識階層在亡國之際表現(xiàn)出的崇高民族氣節(jié),也揭示了一些人懦弱茍且的靈魂。小說富于生活氣息,營造出純凈真摯的藝術氛圍,令人回味不已。
《東藏記》
《東藏記》是四卷本長篇小說《野葫蘆引》的第二卷,并可獨立成篇。這部作品以抗日戰(zhàn)爭時期昆明西南聯(lián)合大學的生活為背景,描寫孟樾一家和師生們艱苦的生活。對教授間亦雅亦俗的人情世態(tài),對青年人朦朧純真的思想、情感,均施以委婉細致的筆墨,既有妙趣,又見真情。在閱讀中竟令人有如置身于《紅樓夢》的語境之中。生活情境和細節(jié)伏有大氣磅礴的布局。
《東藏記》剛開始寫作,宗璞的視網(wǎng)膜脫落,手術后左眼僅有0.3的視力,右眼幾乎看不見,加之近年來頭暈頑疾使她勞累過度時會天旋地轉,左手時常麻木痙攣,已經(jīng)無法閱讀和寫作。不能寫就口述,由助手記完一段再念給她聽,一節(jié)完成放大到一號字體再打印出來給她看。難以想象宗璞就是在這樣艱難的情況下,歷時7年,一點一滴地完成了線索紛繁、人物眾多的《東藏記》。
《西征記》
《西征記》是四卷本長篇小說《野葫蘆引》的第三卷,也可獨立成篇。作品以抗日戰(zhàn)爭時期西南聯(lián)合大學的生活為背景,生動地展現(xiàn)了中國知識分子的人格操守和情感世界。他們對親人和朋友的大善、對祖國和民族的大愛、對入侵之敵的大恨、對亡國之禍的大痛,都得到了深刻細膩的表現(xiàn)。作品的結構嚴謹合度、語言優(yōu)雅蘊藉、情節(jié)暗設玄機、人物豐滿真切,具有臻于完美的思想和藝術品格。
《西征記》緊接《東藏記》,寫的是明侖大學學生投筆從戎,參加遠征軍在滇西和日本侵略者作戰(zhàn)的故事。在硝煙炮火的戰(zhàn)爭里,青年學子豐富而又純真的內心世界、義無反顧的犧牲精神更見其可敬可貴。宗璞筆下的遠征軍和滇西之戰(zhàn)別有境界,氣韻非常。
《北歸記》
完成《西征記》之后,81歲的宗璞兩次因頭暈住院!暗鹊缴眢w調整好,她要開始寫《野葫蘆引》的最后一卷《北歸記》。這部小說從抗戰(zhàn)勝利寫起,直到建國初期。四卷中涉及的主要人物的人生故事,將在這部小說中得到圓滿收尾”。
紫藤蘿瀑布原文
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從未見過開得這樣盛的藤蘿,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fā)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仔細看時,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最淺淡的部分,在和陽光互相挑逗。
這里春紅已謝,沒有賞花的人群,也沒有蜂圍蝶陣。有的就是這一樹閃光的、盛開的藤蘿;ǘ鋬阂淮ぶ淮欢浣又欢,彼此推著擠著,好不活潑熱鬧!
“我在開花!”它們在笑。
“我在開花!”它們嚷嚷。
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開、下面的待放。顏色便上淺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來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每一朵盛開的花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張滿了的帆,帆下帶著尖底的艙,船艙鼓鼓的;就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綻放似的。那里裝的什么仙露瓊漿?我湊上去,想摘一朵。
但是我沒有摘。我沒有摘花的習慣。我只是佇立凝望,覺得這一條紫藤蘿瀑布不只在我眼前,也在我心上緩緩流過。流著流著,它帶走了這些時一直壓在我心上的焦慮和悲痛,那是關于生死謎、手足情的。我沉浸在這繁密的花朵的光輝中,別的一切暫時都不存在,有的只是精神的寧靜和生的喜悅。
這里除了光彩,還有淡淡的芳香,香氣似乎也是淡紫色的,夢幻一般輕輕地籠罩著我。忽然記起十多年前家門外也曾有過一大株紫藤蘿,它依傍一株枯槐爬得很高,但花朵從來都稀落,東一穗西一串伶仃地掛在樹梢,好像在試探什么。后來索性連那稀零的花串也沒有了。園中別的紫藤花架也都拆掉,改種了果樹。那時的說法是,花和生活腐化有什么必然關系。我曾遺憾地想:這里再也看不見藤蘿花了。
過了這么多年,藤蘿又開花了,而且開得這樣盛,這樣密,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粗壯的盤虬臥龍般的枝干,不斷地流著,流著,流向人的心底。
花和人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長河是無止境的。我撫摸了一下那小小的紫色的花艙,那里滿裝生命的酒釀,它張滿了帆,在這閃光的花的河流上航行。它是萬花種的一朵,也正是一朵一朵花,組成了萬花燦爛的流動的瀑布。
在這淺紫色的光輝和淺紫色的芳香中,我不覺加快了腳步。
1982年5月6日
宗璞
詞語解釋
終極:最后,最終。
迸濺:向四外濺。
繁密(fánmì):繁多,密集。
佇立(zhùlì):長時間地站著。
凝望:目不轉睛地看,注目遠望。
伶仃:孤單,沒有依靠。
稀零:稀稀疏疏,出現(xiàn)得少。
忍俊不禁:忍不住笑。
仙露瓊漿:仙人飲用的美酒,比喻美酒。形容傳說中的美酒。
蜂圍蝶陣:這里形容蝴蝶蜜蜂成群飛舞。
盤虬臥龍(pánqiúwòlóng):同“臥虎藏龍”,比喻非常厲害的人等。但在《紫藤蘿瀑布》一文里比喻枝干盤曲嶙峋。盤繞橫臥著的虬龍。形容樹木枝干盤旋的樣子,彎彎曲曲。虬,傳說中的一種龍。回旋的盤繞像臥著的龍。
寫作背景
作者深受“文化大革命”的摧殘,雖已過去多年,但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仍無法愈合。作者的弟弟當時處于癌癥晚期,命在旦夕,作者面對弟弟的英年不幸,雄才未展深感受悲痛。正是在這種情形下作者寫了這篇文章,因而心情是異常焦慮不安。
作者家門口曾經(jīng)也有過1棵樹,但是后來上面的紫藤蘿都凋謝了。后來又經(jīng)過文革。作者有個親弟弟,在文革中為國家付出了很多汗水和心血,為國家的航空事業(yè)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但是后來弟弟卻身患絕癥。這時可正是弟弟展示自己才華的年齡,但是卻沒有機會了。作者一想到這件事就感到傷心,但當她看到那像瀑布一樣的紫藤蘿時,她又恢復了以前那種開心向上的心情。
“生死謎、手足情”
小弟去了。小弟去的地方是千古哲人揣摩不透的地方,是各種宗教企圖描繪的地方,也是每個人都會去,而且不能回來的地方。但是現(xiàn)在怎么能輪得到小弟!他剛50歲,正是精力充沛,積累了豐富的學識經(jīng)驗,大有作為的時候,有多少事等他去做啊!醫(yī)院發(fā)現(xiàn)他的腫瘤已相當大,需要立即做手術,他還想去參加一個技術討論會,問能不能開完會再來。他在手術后休養(yǎng)期間,仍在看研究所里的科研論文,還做些小翻譯。直到臥床不起,他手邊還留著幾份國際航空材料,總是“想再看看”。他也并不全想的是工作。已是滴水不進時,他忽然說想吃蝦,要對蝦。他想活,他想活下去啊!可是他去了,過早地去了。這一年多,從他生病到逝世,真像是個夢,是個永遠不能令人相信的夢。我總覺得他還會回來,從我們那冬夏一律顯得十分荒涼的后院走到我窗下,叫一聲“小姊——”?墒撬チ,過早地永遠地去了。我長小弟三歲。從我有比較完整的記憶起,生活里便有我的弟弟,一個胖胖的、可愛的小弟弟,跟在我身后。他雖然小,可是在玩耍時,他常常當老師,照顧著小朋友,讓大家坐好,他站著上課,那神色真是莊嚴。他雖然小,在昆明的冬天里,孩子們都生凍瘡,都怕用冷水洗臉,他卻一點不怕。他站在山泉邊,捧著一個大盆的樣子,至今還十分清晰地在我眼前!靶℃,你看,我先洗!”他高興地叫道。在泉水緩緩地流淌中,我們從小學、中學而大學,大部分時間都在一個學校。畢業(yè)后就各奔前程了。不知不覺間,聽到人家稱小弟為強度專家;不知不覺間,他擔任了總工程師的職務。在那動蕩不安的年月里,很難想像一個人的將來。這幾年,父親和我倒是常談到,只要環(huán)境許可,小弟是會為國家做出點實際的事的。卻不料,本是最年幼的他,竟先我們而離去了。去年夏天,得知他患病后,我于8月20日到西安。記得有一輛坐滿了人的車來接我。我當時奇怪何以如此興師動眾,原來他們都是去看小弟的。到醫(yī)院后,有人進病房握手,有人只在房門口默默地站一站,他們怕打擾病人,但他們一定得來看一眼。手術時,有航空科學研究院、623所、631所的代表、弟妹、侄女和我在手術室外,還有一輛轎車在醫(yī)院門口。車里有許多人等著,他們一定要等著,準備隨時獻血。小弟如果需要把全身的血都換過,他的同志們也會給他。但是一切都沒有用。腫瘤取出來了,有一個半成人的拳頭大,一面已經(jīng)壞死。我忽然覺得一陣胸悶,幾乎透不過氣來——這是在窮鄉(xiāng)僻壤為祖國貢獻著才華、血汗和生命的人啊,怎么能讓這致命的東西在他身體里長到這樣大!我知道在這黃土高原上生活的艱苦,也知道住在這黃土高原上的人工作之勞累,還可以想像每一點工作的進展都要經(jīng)過十分惱人的迂回曲折。但我沒有想到,小弟不但生活在這里,戰(zhàn)斗在這里,而且把性命交付在這里了。他手術后回京在家休養(yǎng),不到半年,就復發(fā)了。那一段焦急的悲痛的日子,我不忍寫,也不能寫。每一念及,便淚下如雨,紙上一片模糊。記得每次看病,候診室里都像公共汽車上一樣擁擠,等啊等啊,盼啊盼啊,我們知道病情不可逆轉,只希望能延長時間,也許會有新的辦法。航空界從莫文祥同志起,還有空軍領導同志都極關心他,各個方面包括醫(yī)務界的朋友們也曾熱情相助,我還往海外求醫(yī)。然而錯過了治療時機,藥物再難奏效。曾有個別的醫(yī)生不耐煩地當面對小弟說,治不好了,要他“回陜西去”。小弟說起這話時仍然而帶笑容,毫不介意。他始終沒有失去信心,他始終沒有喪失生的愿望,他還沒有累夠。小弟生于北京,1952年從清華大學航空系畢業(yè)。他填志愿到西南,后來分配在東北,以后又調到成都,調到陜西。雖然他的血沒有流在祖國的土地上,但他的汗水灑遍全國,他的精力的一點一滴都獻給祖國的航空事業(yè)了。個人的功績總是有限的,也許燃盡了自己,也不能給人一點光亮,可總是為以后的絢爛的光輝做了一點積累吧。我不大明白各種工業(yè)的復雜性,但我明白,任何事業(yè)也不是只坐在北京就能夠建樹的。我曾經(jīng)非常希望小弟調回北京,分我侍奉老父的重擔。他是兒子,30年在外奔波,他不該盡些家庭的責任嗎?多年來,家里有什么事,大家都會這樣說:“等小弟回來”,“問小弟”。有時只要想到有他可問,也就安心了,F(xiàn)在還怎能得到這樣的心安?風燭殘年的父親想兒子,尤其這幾年母親去世后,他的思念是深的,苦的,我知道,雖然他不說,現(xiàn)在他永遠失去他的最寶貝的小兒子了。我還曾希望在我自己走到人生的盡頭,跨過那一道痛苦的門檻時,身旁的親人中能有我的弟弟,他素來的可倚可靠會給我安慰。哪里知道,卻是他先邁過了那道門檻啊!1982年10月28日上午7時,他去了。這一天本在意料之中,可是我怎能相信這是事實呢!他躺在那里,但他已經(jīng)不是他了,已經(jīng)不是我那正當盛年的弟弟,他再不會回答我們的呼喚,再不會勸阻我們的哭泣。你到哪里去了,小弟!自1974年沅君姑母逝世起,我家屢遭喪事,而這一次小弟的遠去最是違反常規(guī),令人難以接受!我還不得不把這消息告訴當時也在住院的老父,因為我無法回答他每天的第一句問話:“今天小弟怎么樣?”我必須告訴他,這是我的責任。再沒有弟弟可以依靠了,再不能指望他來分擔我的責任了。父親為他寫挽聯(lián):“是好黨員,是好干部,壯志未酬,灑淚豈只為家痛;能嫻科技,能嫻藝文,全才罕遇,招魂也難再歸來!”我那惟一的弟弟,永遠地離去了。(《哭小弟》,《鐵簫人語》,春風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
《紫藤蘿瀑布》
《紫藤蘿瀑布》是一幅極為精細的工筆畫,就是高明的丹青國手,也未必能夠窮盡它所包含的意蘊。在這里,不但那片紫藤蘿的大致輪廓你可以從畫中加以把握,而且那花的色澤,那花的神采,那花的氣味,你也盡可以從畫中領略到。也許,在大自然中,當你面對這樣一片紫藤蘿,你也未必能夠如此真切地認識它、感覺它。讀著宗璞的這篇文章,仿佛在你眼前,就展現(xiàn)出一條紫色的瀑布,絢麗的色彩曳動你的目光,郁郁的幽香繚繞在你鼻前……這樣一幅卓絕的“圖畫”,除了得力于作者卓越的筆力,亦與作者認真、細致的觀察是分不開的!蹲咸偬}瀑布》又是一首深沉的歌。當作者把一幅精致的“工筆畫”呈現(xiàn)給讀者的時候,也許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溫暖的色調,是一種明快的情緒與生活的歡欣。但是,當隨著作者的思緒,回首那不堪的十年動亂,把眼前的美好與過去的黑暗聯(lián)系到一起,你就會感到一種深沉的悲哀。正如作者所言,那是一種壓在心上的“焦慮和悲痛”,那是對往昔被毀壞的幸福生活的追憶?梢哉f,當作者細致地觀察這素樸的紫藤蘿時,當作者一筆一筆勾畫著這紫藤蘿的神態(tài)時,在她心中一定翻涌回蕩著一曲深沉的歌。因為,只有經(jīng)歷過黑暗的人,才會在璀璨的生活面前目眩神搖,只有遭受過苦痛的人,才會如此珍視這生活的浪花。因此,盡管在這幅精致的圖畫之中,作者沒有大力張揚、肆意宣泄感情的心曲,但是,當人們觀察著《紫藤蘿瀑布》的一個細部時,必然會體味到作者傾注其間的一種深沉而歡樂的旋律自天而降,彌漫于《紫藤蘿瀑布》的整個框架之中。從直觀上說,《紫藤蘿瀑布》形象鮮明,如在目前,而不膚淺;從情境上說,《紫藤蘿瀑布》文意含蓄,意境深遠,不盡于句中。但是,當你閱讀過《紫藤蘿瀑布》,會感到,在它的字句之外,包含著更深刻、更令人神往的意蘊,而對《紫藤蘿瀑布》反復閱讀,不可能不對下述見解有會于心:美好的事物(紫藤蘿瀑布就是一種象征)是遏止不了,也戮殺不滅的,生活的河流必將沖決各種障礙,日復日、年復年地涓涓流動……“在這閃光的河流上航行”的人們,“加快了腳步”吧,前邊就是更加美好的彼岸……由此,《紫藤蘿瀑布》達到了“韻外之致”的極高的意境。(選自《中國現(xiàn)代散文鑒賞文庫》,百花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
《紫藤蘿瀑布》中同樣的花草面對不同的人,可能會喚起不同的審美感受。女作家宗璞更多注意的,常常是丁香、二月蘭、玉簪、木槿、紫藤蘿這樣的花,它們雖平凡而柔弱,卻有著生命的尊嚴與蓬勃。她往往會從這些小小的生命中發(fā)掘出許多美好的品性,并藉此表達對于美好人性的追求!蹲咸偬}瀑布》這篇散文便傳達了這樣的一種追求。這篇散文寫的是作者重見紫藤蘿盛開,而引發(fā)的對生命的感慨。文章從紫藤蘿引人駐足、炫人眼目的美麗寫起。盛開的藤蘿花像輝煌的淡紫色的瀑布,色調的錯落有致,陽光下的跳躍閃爍,使它仿佛有了生命,給人一種“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的感覺。藤蘿不與群芳爭勝,它們靜靜開在春花已謝的時節(jié),踏春的人無意流連,蜂蝶亦不來眷顧。然而,它們仍然盛開著,盡情綻放著它們自己的生命。雖然是靜靜的,但那挨挨擠擠的繁盛讓人覺得它們在驕傲坦蕩地為自己美麗的存在而歡騰笑鬧。在描述了藤蘿帶給自己的強烈的瀑布般的整體印象后,作者的筆觸沿自己的視線所及,從細處落墨,描寫了組成那神奇瀑布的每一朵小花。原來那迸濺著的淺色水花,是已經(jīng)盛開了的;那流動的、仿佛沉淀了的紫色瀑水,便是那正含苞待放的。而每一朵盛開的花又像是在那紫色河流上輕泛的一葉扁舟,這張滿了帆的小舟有著鼓鼓的艙,“又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綻開似的”!@些小生命盛著怎樣的仙露瓊漿,才會有這神話樣的美麗啊!作者幾乎感到有點疑惑了,忍不住想摘一朵來看看。但是作者沒有摘花的習慣。在這一猶疑的駐足中,她陷入了凝思。這美麗的紫色瀑布不再只是眼前的景致,它也緩緩流過作者的心,使她一點一點從連日來對小弟的病痛的焦慮、悲痛中平靜下來。這架盛開的藤蘿幾乎有一種魔力,不惟光彩,它的芳香似乎也是淺紫色的,將作者籠罩在寧靜與喜悅中。她忽然記起從前的家,門外也曾有過一大株爬得很高,但花朵從來都稀落的紫藤蘿。在那個年代,由于“花和生活腐化有什么必然關系”,連這稀零的藤蘿后來也沒有了。過了這么多年,藤蘿終于又開花了,而且開得這樣盛,這樣密。文章至此點明了主題:“花和人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長河是無止境的!薄瓉砟鞘棺咸偬}花如此美麗與繁盛的仙露瓊漿,就是“生命的酒釀”啊!看到這里,讀者自然會想到,人亦如花,時代的洪流總會沖走種種令人不快的過往。只要你也加快腳步,張起生命的風帆,在這閃光的時代中航行,你也會再次盛開,你也會是組成那燦爛瀑布的一朵浪花,不是嗎?宗璞的寫景散文,一向重在對客觀景物作精細、真切的描摹。她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細膩與愛心體貼物情,品味景物的最積極的內在精神,比如這藤蘿花的充盈蓬勃的生命力,與既燦爛奔放又耐得寂寞的純樸本性。同時,她避免作主觀的渲染抒發(fā),避免直接的說教,而是以客觀、精微、從容的筆調來敘寫自己所體味到的,力圖使讀者能夠自己去領略這景物的精神與意義。這與宗璞本人醇厚自然的天性,重視內斂的個人修養(yǎng),與直面人生的勇氣是分不開的。比如在這篇《紫藤蘿瀑布》中,假使作者真的摘了一朵花來仔細欣賞,那么她的注意力就會一直在這花的美麗上了;惟其惜花駐足,作者與如水的繁花才有了內在的溝通,它撫慰了作者的郁痛,作者才能在寧靜與喜悅中,把對這美麗的感觸升華為對生命的感觸。而假使作者直接盛贊這花的生命力,讀者也不過是感嘆藤蘿之熱烈美盛;惟其回想與展望交織,內在精神與外在情態(tài)并舉,讀者才會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今日的豐茂曾經(jīng)經(jīng)過怎樣長久而執(zhí)著的期待,在倍加珍惜的同時,更會鼓舞起你擁抱生活的熱情。本文有著宗璞寫景散文的一貫風格:積極又含蓄的主題追求,婉曲有致的感情流露,精美的景物描寫,簡潔精練的文字表達。由于文章的寫作是在創(chuàng)亂初定,熱情復熾的年代,這篇優(yōu)美的散文便有著更普遍的時代意義,在當代散文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
《報秋》
似乎剛過完春節(jié),什么都還來不及干呢,已是長夏天氣,讓人懶洋洋的像只貓。一家人夏衣尚未打點好,猛然卻見玉簪花那雪白的圓鼓鼓的棒槌,從擁擠著的寬大的綠葉中探出頭來。我先是一驚,隨即悵然。這花一開,沒幾天便是立秋。以后便是處暑便是白露便是秋分便是寒露,過了霜降,便立冬了。真真的怎么得了!這花的生命力極強,隨便種種,總會活的。不挑地方,不揀土壤,而且特別喜歡背陰處,把陽光讓給別人,很是謙讓。據(jù)說花瓣可以入藥。還有人來討那葉子,要搗爛了治腳氣。我說它是生活上向下比,工作上向上比,算得一種簪花精神罷。我喜歡花,卻沒有侍弄花的閑情。因有自知之明,不改邀名花居留,只有時要點草花種種。有一種太陽花又名死不了,開時五色繽紛,雜在草間很好看。種了幾次,都不成功!斑B死不了都種死了!蔽覀兂_@樣自嘲。玉簪花卻不同,從不要人照料,只管自己蓬勃生長。住后院月洞門小徑的兩旁,隨便移栽了幾個嫩芽,次年便是綠葉白花,點綴著夏末秋初的景致。我的房門外有一小塊地,原有兩行花,現(xiàn)已形成一片,綠油油的,完全遮住了地面。在晨光熹微或暮色朦朧中,一柄柄白花擎起,隱約如綠波上的白帆,不知駛向何方。有些植物的繁茂枝葉中,會藏著一些小活物,嚇人一跳。玉簪花下卻總是干凈的。可能因氣味的原故,不容蟲豸近身。花開有十幾朵,滿院便飄著芳香。不是丁香的幽香,不是桂花的甜香,也不是荷花的那種清香。它的香比較強,似乎有點醒腦的作用。采幾朵放在養(yǎng)石子的水盆中,房間里便也飄散著香氣,讓人減少幾分懶洋洋,讓人心里警惕著:秋來了。秋是收獲的季節(jié),我卻是兩手空空。一年、兩年過去了,總是在不安和焦慮中。怪誰呢,很難回答。久居異鄉(xiāng)的兄長,業(yè)余喜好詩詞。前天寄來南宋詞人朱敦儒的西江月: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xiàn)在。我把“領取而今現(xiàn)在”一句反復吟哦,覺得這是一種悠然自得的境界。其實不必深杯酒滿,不必小圃花開,只在心中領取,便得逍遙。領取自己那一份,也有品味把玩、獲得的意思。那么,領取秋,領取冬,領取四季,領取生活罷。
書房訪談
永遠的大家閨秀。凡是見過著名女作家宗璞的人,都會這樣覺得,無論初識還是熟知。
4月6日下午,記者來到北京大學燕南園57號院三松堂。如想象中,房間高闊,雖無奢華,卻更古雅。
77歲的女作家一頭華發(fā)益顯慈心睿智,一身便裝不掩滿腹詩書。記者隨女作家走木地板,穿細走廊,墻邊書櫥中裝滿各類書籍。書房不大,北面書柜中,多是女作家自己寫的書;西面放電腦桌;南窗微微開著,可見窗外的丁香已綠,寫字臺上的傳真機,不時響起;東面墻上掛著先父國學大師馮友蘭先生為愛女錄寫的對聯(lián):高山流水詩千首,明月清風酒一船。
宗璞老師落坐在電腦桌旁平時寫作的轉椅上。“雖然現(xiàn)在身體不好,但我很努力!迸骷移届o地說。原來老人幾次手術后視力下降,每天上午寫作都是口述,要靠別人幫忙打字,現(xiàn)在幫忙的是北京大學中文系的一位四年級女生。
記者得知,宗璞老師正在抓緊《野葫蘆引》4部長篇小說中的第三部《西征記》的寫作,前兩部《南渡記》《東藏記》已分別于1988年、2001年出版。《野葫蘆引》是寫抗日戰(zhàn)爭期間北校南遷全過程中前輩學人的風貌,尤其是寫在民族危亡的大關節(jié)上知識分子的操守。“我要把那段歷史真實地留下來。”女作家平靜的語調透出一種堅定。
榮譽記錄
2018年1月,宗璞的小說《北歸記》在2017收獲排行榜長篇小說榜(專家榜)排名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