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簡介
劉易斯·托馬斯博士(Lewis Thomas)1913年生于 美國 紐約,1994年逝世。美國醫(yī)學家,生物學家,科普作家,美國科學院院士。就讀于 普林斯頓大學和哈佛醫(yī)學院,歷任 明尼蘇達大學兒科研究所教授、 紐約大學——貝爾維尤醫(yī)療中心病理學系和內(nèi)科學系主任、 耶魯醫(yī)學院病理學系主任、紐約市斯。瓌P特林癌癥紀念中心(研究院)院長,并榮任美國科學院院士!哆@個世界的音樂》選自《細胞生命的禮贊》。這本書是一個醫(yī)學家、 生物學家關(guān)于生命、人生、社會乃至宇宙的思考。思想博大而深邃,信息龐雜而新奇,批評文明,嘲弄愚見,開闊眼界、激發(fā)思索。而其文筆又少見的優(yōu)美、清新、幽默、含蓄,無愧當今科學散文中的大家手筆。無怪乎自1974年出版后,立即引起美國讀書界和評論界的巨大反響和熱烈歡呼,獲得當年 美國國家圖書獎,此后十八年來由好幾家出版社印了二十多版,至今暢行不衰!年過花甲的劉易斯·托馬斯的名字因這一本小書而家喻戶曉,有口皆碑,以至于在他接連拋出后兩本書時,書 商都不用再作廣告,只喊聲“《細胞生命的禮贊》一書作者劉易斯.托馬斯的新著”就夠了。《水母與蝸!肥莿⒁姿·托馬斯的第二本文集。讀過并仰慕劉易斯·托馬斯《細胞生命的禮贊》的人們,不由得會牽掛那種水母和蝸牛的命運。托馬斯就是有這種魅力,能通過這種不可思議,然而又富有洞見的觀察,來說明生和死這些永恒的課題。因為,劉易斯·托馬斯一直關(guān)注著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中的共生、依存和合作的現(xiàn)象。共生與合作是他第一本書的主題之一,也是這第二本書的主題之一。在這二十九篇文章里,托馬斯談生談死,談人間,談地獄,談民主和自由的社會設計,談水獺、金魚和疣子,談疾病,談思維,談詩,談語言學和標點符號。用他特有的托馬斯方式。他謳歌生命,保衛(wèi)生命,捍衛(wèi)生命固有的諧調(diào),捍衛(wèi)不容干犯的人性,干預社會機體和公眾心理上的疾患——這時,他是超越了科學家的。但是,正因為他不止是一個科學家,他才是這樣好的一個科學家。他關(guān)于科學發(fā)現(xiàn)的過程、關(guān)于科研的規(guī)劃與管理、關(guān)于國家的科研政策、關(guān)于美國保健制度的困窘、關(guān)于生物-醫(yī)學科研中的社會和倫理含義等一系列問題的論述,值得每一個關(guān)注科學哲學、科學社會學的人認真研究。作為生物的社會
選自《細胞生命的禮贊》(湖南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1992年版),李紹明譯。托馬斯·劉易斯(1913—1993),美國醫(yī)學家、生物學家、科普作家,耶魯醫(yī)學院病理學系主任,美國科學院院士。
這是一篇論述生物群居性的文章,充滿了理趣。作者選取了獨特的視角,打破禁忌,將生物的行為與人類進行比較,指出螞蟻、蜜蜂、黏菌、魚類、鳥類等生物在集體行動中表現(xiàn)出高度的組織性,似乎具有整體思維的特點。這種從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整體上認識生物的觀點,頗具獨創(chuàng)性。作者對“多個單獨的動物合并成一個生物的現(xiàn)象”作了有趣的分析,作為一個生物學家,他的見解并不是無端的空論,而是蘊含了深刻的科學思想。這里既有對傳統(tǒng)生物學過分強調(diào)個體行為的批判,也有對人類盲目自大、不能充分認識自身生存危機的警示。本文細膩的描寫,生動的文筆,幽默的語言,令人嘆服。閱讀時,可以畫出一些精彩的語句(如說螞蟻“是某種活的計算機”,“它們什么都干,就差看電視了”),細心體味。
從適當?shù)母叨韧驴矗笪餮蟪沁吳嗵彀兹障碌暮I木板路上,為舉行年會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醫(yī)學家們,就像是群居性昆蟲的大聚會。同樣是那種離子式的振動,碰上一些個急匆匆來回亂竄的個體,這才略停一停,碰碰觸角,交換一點點信息。每隔一段時間,那群體都要像拋出釣鱒魚〔鱒(zūn)魚〕一種背部淡青略帶褐色,側(cè)線下部銀白色,全身有黑點的魚。的釣線一樣,準確無誤地向恰爾德飯店拋出一個長長的單列縱隊。假如木板不是牢牢釘住,那么,看到他們一塊兒筑起各式各樣的巢穴,就不用感到吃驚了。
用這種話來描繪人類是可以的。在他們最強制性的社會行為中,人類的確很像遠遠看去的蟻群。不過,如果把話反過來講,暗示說昆蟲群居的活動跟人類事務總有點聯(lián)系,那在生物學界將是相當糟糕的態(tài)度。關(guān)于昆蟲行為的書籍作者,通常要在序言里苦口婆心地提醒人們,昆蟲好像是來自外星的生物,它們的行為絕對是有異于人的,完全是非人性、非世俗,幾乎還是非生物的。它們倒更像一些制作精巧、卻魔魔道道的小機器。假如我們想從它們的活動中看出什么顯示人類特點的東西,那就是在違反科學。
不過,讓一個旁觀者不這樣看是很難的。螞蟻的確太像人了,這真夠讓人為難。它們培植真菌,喂養(yǎng)蚜蟲作家畜,把軍隊投入戰(zhàn)爭,動用化學噴劑來驚擾和迷惑敵人,捕捉奴隸。織巢蟻屬使用童工,抱著幼體像梭子一樣往返竄動,紡出線來把樹葉縫合在一起,供它們的真菌園使用。它們不停地交換信息。它們什么都干,就差看電視了。
最讓我們不安的是,螞蟻,還有蜜蜂、白蟻和群居性黃蜂,它們似乎都過著兩種生活。它們既是一些個體,做著今天的事而看不出是不是還想著明天,同時又是蟻冢、蟻穴、蜂窠這些扭動著、思考著的龐大動物體中細胞樣的成分。我認為,正是由于這一層,我們才最巴不得它們是異己的東西。我們不愿看到,可能有一些集體性的社會,能夠像一個個生物一樣進行活動。即使有這樣的東西,它們也決不可能跟我們相關(guān)。
不管怎么說,這些東西還是存在。野地里一只獨行的螞蟻,不能設想它頭腦里想著很多。當然,就那么幾個神經(jīng)元,讓幾根纖維串在一塊兒,想來連有什么頭腦也談不上,更不會有什么思想了。它不過是一段長著腿的神經(jīng)節(jié)而已。四只或十只螞蟻湊到一起,圍繞著路上的一頭死蛾,看起來就有點意思了。它們這兒觸觸,那兒推推,慢慢地把這塊食物向蟻丘移去。但這似乎還是瞎貓撞著死老鼠的事。只有當你觀看聚在蟻丘邊的、黑壓壓蓋過地皮的數(shù)千螞蟻的密集群體時,你才看見那整個活物。這時,你看到它思考、籌劃、謀算。這是智慧,是某種活的計算機,那些爬來爬去的小東西就是它的心智。
建造蟻丘的時候,有時需要一批一定規(guī)格的細枝,這時,所有成員立刻都著魔般搜尋起正合規(guī)格的細枝;后來,外墻的建筑就要完成,要蓋頂,細枝的規(guī)格要改變,于是,好像從電話里接到了新的命令,所有的工蟻又轉(zhuǎn)而尋找新型號的細枝。如果你破壞了蟻丘某一部分的結(jié)構(gòu),數(shù)百只螞蟻會過來掀動那一部分,移動它,直到恢復原來的樣子。當它們覺察到遠方的食物時,于是,長長的隊伍像觸角一樣伸出來,越過平地,翻過高墻,繞過巨石,去把食物搬回來。
白蟻在有一個方面更為奇特:群體變大時,其智慧似乎也隨之增加。小室里有兩三只白蟻,就會銜起一塊塊土粒木屑搬來搬去,但并沒有什么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建造起來。隨著越來越多的白蟻加入,似乎達到了某種臨界質(zhì)量或法定數(shù),于是思維開始了。它們開始把小粒疊放起來,霎時間豎起一根根柱子,造成一個個彎度對稱的美麗拱券。一個個穹頂小室組成的晶狀建筑出現(xiàn)了。迄今還不知道它們是怎樣交流信息的,也無人明白,正在建造一根柱子的白蟻們怎樣知道停止工作,全隊轉(zhuǎn)移到一根毗鄰的柱子,而時候一到,它們又怎樣知道把兩根柱子合龍,做成天衣無縫的拱券。一開始使它們不再把材料搬來搬去,而是著手集體建筑的刺激物,也許是在它們的數(shù)目達到特定閾值時釋放的外激素。它們像受了驚一樣作出反應,它們開始騷動、激奮,然后就像藝術(shù)家一樣開始工作。
蜜蜂同時過著幾種生活:既是動物,又是動物的組織、細胞或細胞器。離窠外出尋找花蜜的單個蜜蜂(根據(jù)一個跳舞的小蜂給它的指令:“去南偏東南七百米,有苜蓿——注意根據(jù)太陽偏轉(zhuǎn)調(diào)整方向”)仍然是如同有細絲系住一樣屬于蜂窠的一部分。工蜂在營建蜂窠的時候,看上去就像胚細胞在構(gòu)成一片發(fā)育中的組織;離遠一點看,它們像是一個細胞內(nèi)的病毒制造出一排排對稱多邊形晶體。分群的時刻來到,老蜂王打算帶著它的一半家口離窠而去,這時的景象就像蜂窠在進行有絲分裂。群蜂一時來回騷動,就像細胞液里游動的顆粒。它們自動分成幾乎一點不差的兩部分,一半跟著要離去的老蜂王,另一半跟著新的蜂王,于是,像一個卵子分裂一樣,這個毛茸茸晶黑金黃的龐然大物分裂成兩個,每一個都擁有相同的蜜蜂基因組。
多個單獨的動物合并成一個生物的現(xiàn)象并不是昆蟲所獨有。黏菌的細胞在每一個生命周期都在做著這樣的事。起初,它們是一個個阿米巴〔阿米巴〕即“變形蟲”的音譯。變形蟲因蟲體赤裸、柔軟,形體不定而得名。狀細胞在到處游動,吞吃著細菌,彼此疏遠,互不接觸,選舉著清一色的保守黨。然后,一陣鈴聲,一些特殊的細胞放出聚集素,其他細胞聞聲立即聚集一起,排成星狀,互相接觸、融合,構(gòu)成動作遲緩的小蟲子,像鱒魚一樣結(jié)實,生出一個富麗堂皇的梗節(jié),頂端帶一個子實體,從這個子實體又生出下一代阿米巴狀細胞,又要在同一塊濕地上游來游去,一個個獨往獨來,雄心勃勃。
鯡魚〔鯡(fēi)魚〕一種身體側(cè)扁而長,背部灰黑色的魚,生活在海洋中,是重要的經(jīng)濟類魚。和其他魚類的群體有時緊緊擠在一起,動作如此協(xié)調(diào),以至于整個群體從功能上似乎是一個多頭魚組成的巨大生物。成群的飛鳥,特別是那些在紐芬蘭〔紐芬蘭〕北美洲東部島嶼,屬加拿大。近海島嶼的山坡上作窩的海鳥,同樣是互相依存、互相聯(lián)系、同步活動。
雖然我們無論如何也是所有群居性動物中最具社會性的——比蜜蜂更互相依賴,聯(lián)系更密切,行為上更不可分,我們卻并不經(jīng)常感到我們的聯(lián)合智慧。然而,我們也許是被聯(lián)在一些電路里,以便貯存、處理、取出信息,因為這似乎是所有人類事務中最基本、最普遍的活動。我們的生物功能,或許就是建筑某種丘。我們能夠得到整個生物圈中所有的信息,那是以太陽光子流作為基本單位來到我們這兒的。當我們知道這些東西是怎樣克服了隨機性而重新安排成各種東西,比如,彈器、量子力學、后期四重唱,我們或許對于如何前進會有個更清楚的概念。電路好像還在,即使并不總是通著電。
科學中使用的通訊系統(tǒng)應能為研究人類社會信息積累機制提供簡潔而易操作的模型。齊曼在近期《自然》雜志上著文指出,“發(fā)明一種機制,把科學研究工作中獲得的片斷的知識系統(tǒng)地公布于世,一定算得上現(xiàn)代科學史上的關(guān)鍵性事件”。他接著寫道:
一份期刊把各種各樣……大家普遍感興趣的知識,從一個研究者傳遞給另一個研究者……一篇典型的科學論文總是認為自己不過是一條大鋸上的又一個鋸齒——它本身并不重要,但卻是一個更大項目的一個分子。這種技術(shù),這種使得許許多多以微薄的貢獻進入人類知識庫的技術(shù),乃是17世紀以來西方科學的秘密所在,因為它獲得了一種遠遠超過任何個人所能發(fā)出的共同的、集體的力量。
改換幾個術(shù)語,降低一下格調(diào),這段話就可以用來描繪營造白蟻窩的工作。
有一件事讓人叫絕:探索(explore)一詞不能適用于探索活動的搜索一面,但卻起源于我們在探索時發(fā)出的聲音(英文explore,其語源拉丁語explorare有“喊出”之意——譯者)。我們愿意認為,科學上的探索是一種孤獨的、靜思的事。是的,在最初幾個階段是這樣。但后來,或遲或早,在工作行將完成時,我們總要一邊探索,一邊互相呼喚,交流信息,發(fā)表文章,給編輯寫信,提交論文,一有發(fā)現(xiàn)就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