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在线一级ⅤA免费观看,好吊妞国产欧美日韩观看,日本韩国亚洲综合日韩欧美国产,日本免费A在线

    <menu id="gdpeu"></menu>

  • 朱寒汛

    朱寒汛

    朱寒汛,江西人,12歲至今居北京,2001年入伍,現(xiàn)為學員。主要作品有《創(chuàng)作評譚》,《中華文學選刊》等。

    朱寒汛 - 簡介

    朱寒汛, 83年9月出生,江西人, 12歲至今居北京,2001年入伍,現(xiàn)為學員。曾在《散文》,《美文》,《散文百家》,《天涯》,《布老虎*散文卷》,《創(chuàng)作評譚》,《中華文學選刊》等發(fā)表散文多篇。

    朱寒汛 - 作品展示

     《酲》

    1
    層層昏沉的玄云低壓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它們漠漠地注視地面,大板塊地悄然移動,湍急的氣流日行萬里,一邊翻滾,一邊發(fā)出尖銳的哨音,攪得云端的邊緣含混不清,杳暝的天邊應是這樣。月亮在云層的環(huán)繞里時隱時現(xiàn),又白又亮大得好像近在人間,前面有個孩子倚靠著一棵樹努力地想用指甲蒯下粘在它上面的環(huán)狀陰影。

    懶洋洋的風透過棉衣棉褲貼近身體,一點也不冷,根本沒必要穿那么多累贅的東西。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想。那是什么時候,我看到永遠也看不到的景象:紫紅色的太陽只若有若無地出來一點,除了光線沒有輪廓,顯得寬容大度,于是它上面的一片片云彩就顏色各異,而且深淺不一,東方就是這個樣子,月亮在西邊大得好像在開玩笑,它下面一黃一紅兩顆星隔幾秒鐘同時抽動一下。東邊西邊各行其道,互不干擾……而那時我非但不能駐足還不得不走開,遠離那勾人的景象。明天還有,我身邊的兄弟輕聲安慰我。我告訴他:不,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我再也看不到了。然后就難過得讓我覺得奇怪。

    眼前的場景就像醉酒,眩暈瑣碎的顏色讓人覺得受用。喝醉酒時盡管身體僵硬麻木,腦子卻心游萬仞,新鮮的想法和新鮮的詞鋒魚貫而至,當然這新鮮從意識落實到口頭要大打折扣,因為舌頭無力卷出那些結(jié)構(gòu)靈巧的字句,它要堅決捍衛(wèi)笨拙的本色,說的慢就顯得粘稠遲滯,說得快就顯得嘔啞啁哳。但往往這時消失了很久的記憶又慢慢爬升,撣撣身上的灰塵然后面帶重見天日的氣色提醒你:老兄,你怎么能夠忘記,你沒有道理忘記,你踏著我通過時的心情是多么愉快啊……是的,我喝過一種叫黑加侖的飲料,用啤酒瓶子灌裝,那個時候的黑加侖不像現(xiàn)在那么溫和,內(nèi)含大概是可樂的兩三倍的二氧化碳,整整喝完一瓶的話就請君沒完沒了地打嗝罷。上中學的時候(真是恍若隔世)我經(jīng)常在中午和另外一個人從鐵絲網(wǎng)翻出學校去喝這個東西,只為節(jié)省一段不到五分鐘的路程。但是實際上這辦法并不十分便利,鐵絲網(wǎng)上的鐵銹抹得滿手鮮紅,很難洗掉,同時還必須承擔一些風險,怕老師發(fā)現(xiàn)不說,有一回我的耐克ZOOM跑鞋的網(wǎng)面被鐵絲鉤出道口子,登時感到心口痛,那個兄弟還曾從兩米的高度屁股朝下直直地跌落下去,迅速手撐地起來之后表情仿佛很從容但兩道淚水奪眶而出,可見很疼(當時我沒有笑,是真的,否則他肯定會撲過來)。我們出來之后的樣子經(jīng)常使附近居民區(qū)里的有正義感的居委會老太太驚恐萬分,她們以為我們剛作完案,并且強作鎮(zhèn)定地要我們別走。

    朱寒汛

    2
    有那么一個溽暑的晚上,他說他想他新交的女朋友了,于是我們就在她樓下柏樹的陰影里等啊等。電話是不敢打的,對方學習較好,家教嚴。他雖然孔武而有力但是還是害怕她媽拿著家伙沖下來。于是我們就遠遠地(情況有變可以馬上跑路)不停變換各種音調(diào)咳嗽吹口哨,位于三樓的女孩的窗戶里長時間透出一點點朦朧的橢圓形光亮,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回應。她察覺然后從窗戶探出頭的可能性很小,但這是他莫大的希望,后來我們開始抽煙和聊天,樹下的蚊子很生猛,近乎蹈死不顧,手掌拍在大腿上發(fā)出黏乎乎的聲響,再后來知了的啁啁悲鳴近乎枯竭,我們把一盒劣煙抽完后只好帶著滿腿的包各自回家。我問他,她就算是下來了,你又想怎么樣?他說我不知道,只想看她一眼。那個時候我們渾身是勁,但是什么也沒干出來,這次等待就是個縮影,那從玻璃里透出的昏黃而安靜的,像輕揚在微風中的,嬈饒杳杳的火把光焰一樣的燈光就是個縮影。他有一點亂七八糟的想法,但從來沒實踐過,而且并不是出于痛苦的克制。我們的行為往往有一個開頭,結(jié)果在漫無目的地漂浮,細節(jié)和片段敘事的耐性遠遠超過了扎扎實實的情節(jié)的發(fā)展。正是因為這樣,一切都顯得非常地干凈。

    美好是回憶里的詞,通常我們對近在咫尺的美好看得太淡了,因為它泛濫得像空氣里漂浮的塵埃一樣引不起我們的興致。從索然的寡淡的生活本身到追憶出一點雋永的味道需要的僅僅就是一端時間,這過程就好比鮮紅的口子變成一道疤,三五個月,三五年,或者三五十年。
    太快了,時間就像崴腳似的倏忽一閃,那個和我不打不相識的兄弟現(xiàn)在再也找不到,他當時用的電話現(xiàn)在也不存在了,就好像流失的時間不存在了一樣,“我親自聽見他沉沉地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在我的床頭走過去了”。關于高中時候的記憶自發(fā)地收縮起來,緩慢而且穩(wěn)定地被別其它的記憶壓榨殆盡,全部是一片空白。熱啊,冷啊,僅是天候的嬗變。每一年節(jié)氣的交替只有鬼才記得。不過,晚上響著怪異的音樂,白天整個人都暈乎乎的,比老頭還愛回憶過去。僅有的幾個朋友或嗔或喜的表情就越來越清楚,我沒法不想念他們,一如為我像地遁似的消失了三年感到抱歉。記憶里有一座間囚籠。為了避免傷感,我們把柔軟和明媚的春光鎖死在狹窄的方塊里和方塊外,監(jiān)守它需要鋼鐵般的意志和質(zhì)地堅硬的壁壘,防備稍一薄弱,它們就見縫插針而沒有節(jié)制地膨脹開來,像濃度釅稠的霧一樣加倍柔軟地把人團團包圍。

    3
    腰在閃閃爍爍地痛,我換了很多姿勢但是還是痛,然后肚子也痛,兩種疼痛在胯部交匯,然后相得益彰。兩個月前我的腰比現(xiàn)在的狀況還要糟糕,那時是真正的沒有一點辦法,一切思維都由疼痛牽動。躺在床上清醒的時間是幸福的,但這寶貴的清醒一般不會超過十分鐘,因為太累了。開始的幾天我沒留意到周圍的環(huán)境,后來時間稍長,我就聽到圍墻外面?zhèn)鱽硪欢屋p音樂。

    那些個舒緩的調(diào)調(diào)又新又舊,類似彈珠的碰撞在打和弦,鋼琴的聲音像少數(shù)民族的舞蹈一樣在音階里來來回回地跳躍,然后迫不及待地變調(diào),越聽越熟。我想,這怕是我在娘胎里就聽到過的,這些聲響在八十年代幻想未來和現(xiàn)代化,缺乏想象力而又想象力十足,既不是現(xiàn)實也不是以后的現(xiàn)實,就像那個年代拍出來的猜想未來的電影,等到未來就像現(xiàn)在這樣飛奔過來的時候,這莫名其妙的音樂就顯得特別荒唐和萎靡。它到底是屬于過去還是以后呢?小學的課本喜歡以圖片的形式幻想,那些圖片畫得真是浪漫,我記得比較清楚的有長江大橋,朝陽底下的一排大廈,清晰無比的星夜和圖畫一樣獵戶星座,關于蓖麻產(chǎn)品的流水線工廠,連稻田盡頭的兩個上學的孩子的螞蟻似的背影也畫出來了。我當時想這樣的景色在我上學的路上怎么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過呢?那個時候我愛戴紅領巾但是無數(shù)次地把它弄丟,被少先隊歌感動得不得了,還曾經(jīng)恬不知恥地立志要當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覺得身上的擔子很沉重。

    我記得,剛?cè)肷傧汝牭臅r候我雙手舉著紅領巾一路狂奔到家,好像手奉永不賦稅的圣旨。當時我數(shù)學就已經(jīng)學得很吃力了,但還是覺得看電視更愜意些,而且我親愛的公公永遠不會問我:寫完了作業(yè)沒?他會把大腿貢獻出來做我的枕頭,我們兩人躺在一張沙發(fā)上,用同一姿勢朝電視的方向蜷曲——看電視。我腳底下踏一塊板子,出力地向上蹬,蹬,蹬!隨著我的身體漸漸變直,他占領的空間就越來越小了,他有時會用發(fā)出單音節(jié)的聲來反抗,我就回過頭來啃他的屁股。這結(jié)實的回憶跟那些輕飄飄的幻想南轅北轍……那音樂用一個月的時間催我入睡,叫醒我在娘胎里蠕動的記憶。它每天晚上九點鐘準時在院子的墻壁之間來回碰撞和彈開,催眠窗戶外面的房屋、樹和石頭,固執(zhí)而軟綿綿地企圖超越時間和空間。音樂像一個偏執(zhí)狂一樣在八十年代幻想未來,又企圖在公元兩千零四年復制出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周遭環(huán)境,沉睡的聲音編織出的流線體旋律像幽藍色的孤魂,在不確定中用很短的時間復生接著再次死亡。音樂在八十年代憧憬未來,不在乎這憧憬與真實世界無可否認的格格不入,不在乎不遠處暴跳的Hardcore企圖踩爛一切音樂的套路。我感到思維的殼被那流水的聲音緩緩剝離,腦子在身體和音樂之間游離和躑躅,就好像赤腳渡過淺灘,然后在紊亂的時空里猛地沉沒。

    似醉又根本沒醉,腦子一片混沌。意識努力地覆蓋腰閃閃爍爍的痛,痛變得比較朦朧,好像電視里的人的疼痛,假如有興趣深究的話,稍微一掙就知道根本就是自己身上的——因為真實。

    4
    那個干燥的中午,我?guī)ьI著一幫比我歲數(shù)稍小的孩子鏟除樓房后草毯上的積雪。那些灰黑色的雪成形已久,而且長時間曬不到太陽,冥頑不化,死死地扒住泥土,手持鐵鏟動作必須有爆發(fā)力同時還要把握好分寸,好比打太極拳,否則來年開春這一塊青草地就會變成難堪的鬼剃頭。于是進度就出奇地慢,整整一中午,才干得好像快結(jié)束的樣子。

    他們弄來了幾輛破三輪車,不停地把雪一車車拉到垃圾場去倒掉。有個孩子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矮,瘦,白,聽話,肯吃苦,語調(diào)輕得像個小尼姑(唉,現(xiàn)在的女孩。,思想單純得總讓我覺得自己很卑鄙?上依飾l件實在窮得沒辦法,他連很多最基本的字都認不到,誰要是以此訕笑他他就馬上憋紅臉,用比平時稍重一點的語氣罵一聲:滾你媽。在這個暈了頭的年代,我簡直沒法幫他設想。

    我拿一把鍬一邊機械動作一邊詛咒生活,一抬頭血就往頭頂上沖,腰疼得要命,眼睛里全是小蚯蚓在鉆。定睛一看他雙手扶著一車雪塊,正在穿過開闊的操場。猛烈陽光下的一車雪比他本人要顯得龐大和顯眼得多,他就像一只綠色的螞蟻死命地拖拽數(shù)倍大于自己身體的肥肉。七八斤重的雪塊上下顛簸,整個車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樣。他停下來用手調(diào)整了一下雪塊的結(jié)構(gòu),卯股勁繼續(xù)向前,幾十塊七八斤重的雪塊繼續(xù)上下顛簸,車像一把剪子,一點點地把堅硬如鐵的樓群的投影分割和刺穿。在塵土飛揚的操場,那一車雪慢慢不見了。我實在沒法想象,之前我發(fā)現(xiàn)他腳底板上有兩道鮮紅的口子,像四片合不攏的嘴唇,鬼知道那兩道紅肉外翻的口子這一路吃了多大的力!而之前無數(shù)人的無數(shù)的疼痛我都熟視而無睹,這真是可怕的鈍化。

    在飽滿的月光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發(fā)出山呼海嘯的聲響,一套服裝,一個表情,盡管我置身其中單還是感覺到砭人肌骨的寂寥和荒涼。頭頂?shù)奶炜帐欠奂t色的,有個小女孩,鵝黃色的絨衣,帶著傲睨一切的神情打開手臂,像只小鴨子一樣在衣服架子面前瘋狂地旋轉(zhuǎn),這一動作激起一股強大的氣流,她身后衣架上的各色衣服跟著她旋轉(zhuǎn)的頻率一起舞蹈,她是中心,周圍的樹枝和樹葉拼命地向她靠攏。她頭昏腦脹,頹然停下來,雙腳向一個方向踮了幾步然后又向相反的方向瘋狂旋轉(zhuǎn)。千里以外的地方的一棵海棠也應該開了,它飽滿的花瓣隨著這女孩一起旋轉(zhuǎn)然后落下,躺在樹下的幼兒看著雪白的花瓣發(fā)昏,分不清哪一瓣是月亮了。游戲的孩子,你干脆停止生長罷,但不要僅僅局限在身體發(fā)育的停滯不前上(對不起得很,我總覺得天生矮小的人帶有一種欺騙性和詭譎氣質(zhì))。

    生活的拳頭兇狠而尖銳,下砸的力道不是孩子稚嫩的頭頂所能夠承受的;孟胫荒苈楸匀说囊暵犗到y(tǒng),而真實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幸福就像潺湲的流水,或遲或早總會慢慢干涸,投生人世就得盡快用雙腳踏住河底,露出水面的部分必然會很快僵硬、龜裂,生出堅硬的老繭,泡在水里的部分總歸是潮濕的,它在唇亡齒寒的惴惴中不停地努力喚醒柔軟的記憶。

    5
    一枚粉筆頭用一秒鐘同時也是十五年的時間準確地命中了我正在走神的腦殼。我想這時有人在亢奮地抽搐,有人對自己身體里呼之欲出的新生命既愛又恨,場面一塌糊涂,許多游絲般的氣息在試圖掙脫那些衰老的身體,有人奮斗一番后終于一敗涂地,有人弓著腰回家了……這是一些場景還是某一段時間?一些都像幻象似的顯示著一些不可思議的象征,我企圖弄明白,但這是不可能的,也許在另外的地方也許陽光明媚,除了伸個懶腰享受它,不需要誰的什么想法。
    2004年5月

    《流水》

    1

    腦子里混混沌沌空白一片是我很害怕的一件事情,一事不成,就過早地衰頹了。盡管“二十心已朽”,也只是身心的愴怳,怕是不會延伸到腦力的罷,我這樣寬慰自己。然后拿出紙筆來,胡亂地寫下很多想得起來的詩和文的橋段,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讓我自欺欺人地放心了。所幸,總有別的事情分散掉我的精力,讓我不那么難過地只想著很快我就死了,像一陣煙一樣的幻滅。只是睡覺,進食,然后蠅營狗茍禽息鳥視地活,不要有空暇,不要有風景,否則我就總是像個老女人一樣頹坐著傷感起來,想千年走馬,想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2
    整個飯?zhí)没诙䦟訕巧?因為一層是各個小單位的廚房,二樓一大間一大間的是各個小單位吃飯的所在,你于吃飯的時間來基本上就可以憑聲響判斷出各個隊分別吃的是什么,落花流水的是面條或小米粥,列缺霹靂、丘巒摧崩的是堅挺的油條或炸饅頭片,蛙聲起伏的是一咬便漏氣的糖包子或豆沙包,——當然,我指的是節(jié)日里了,平時的聲音根本沒這么精彩。走到走廊的盡頭是靠近整個院子墻角的一條走廊,抬眼就能看到某農(nóng)場的內(nèi)部,費點目力還能看到遠處的城市一角的燈紅酒綠,大家飯后三五成群地來這里吸煙,看著外面的世界聊天,F(xiàn)在天黑的早,吃晚飯的時間來這里的話就能看到一片星星點點的忽明忽暗的上下擺動的煙頭,在黑暗中行走的時候難免會踩到那些各種牌子的煙頭。

    到了這個地方我就感到身上很自在,所以我常常在不吃飯的時間獨自一人來到這里。夏天,正午的太陽光線慵懶而刻薄地透過一排玻璃窗戶照射進來,我抽著半只煙一下子就睏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痰跡斑斑的水泥地上,恨不能倚在墻上睡去一會子,因為我看不得明媚的春光一樣的光線和反光的樹葉,清淡的藍天和被天邊的風力拉扯成細長條的白云。身上辣辣地發(fā)癢,腦門、胸口后背上的汗被曬出來了,我想起和我一起騎單車到鄉(xiāng)下去玩水的某個健壯的小學同學,我祖父送我來到這個北方城市時蹀躞在汽車后面淌出的汗水和眼淚。冬夜,獵獵穿堂風清湯寡水地砭人肌骨,我脖子縮進秋衣里,夾煙的手指還是瑟瑟發(fā)抖,嘴唇時常被煙頭撕出血來,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好像是深夜里火車道旁的人家里跳躍出來的,模糊不清而異常鮮活,我看著眼前的世界,想著我曾經(jīng)對事物的態(tài)度,三年前,五年或八年前,希望作個比較,但我近乎什么都不記得了,忘卻的力量溫情地把我放倒。眼下就是一切了,總之以后還沒那么快到來罷,時間這東西總是讓我感到后悔和措手不及。

    3
    我每每貌似抑郁地在走廊里來回踱步,遠處或耀眼或陰霾,或春和景明或燈火闌珊。站累了我就蹲下或干脆坐下歇一會子,抽支煙,喝口水。計畫一些不切實際的計劃,夢想一些不著邊際的夢想。計劃是對我有益的,只是難于實現(xiàn),幻想里包括了各種幻聽和幻視,它們自產(chǎn)自消,讓我感到慰藉和溫情,卻總是銼平了我努力的動機。使我懶得去改變,哪怕像針扎屁股一樣尖銳的疼痛……

    現(xiàn)在是秋天了罷,白天的時候,玻璃窗下的墻角延續(xù)開去一條鹽堿似的白邊,我起先不知道那就是霜,用皮鞋尖一挑一撥,它們便一截截脆弱地斷開了,好像還發(fā)出了“咯喇咯喇”的聲音。如果不是空調(diào)排水的管子淌出些水來,恐怕不會有霜罷,我想。如果是夏天,這些水汽很快地流竄到空氣里去了,而倘若是冬天,它們只能在結(jié)成堅冰之后等待著緩緩升華。我感覺空調(diào)和水總有一種奇異的關聯(lián),記得老家舊宅的客廳里剛剛裝空調(diào)的時候,外面走廊的水管里迅速地就能滴出一盆水來,他們告給我說水是房間里的,我到現(xiàn)在還奇怪一個房間里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水呢?南方的水汽太大了,倘若冬天靠在火爐邊上看書,不一會手里的書慢慢一點點地扭曲,仔細看的話,便會發(fā)現(xiàn)一股子很淡的白色水汽沿著書的下半部分往上蔓延,幽幽地升到半空中去。我特別喜歡把鼻子湊近過去聞那種味道。

    4
    飯?zhí)孟旅嬗幸坏缐?墻的那邊就是我上面說到的某農(nóng)場,現(xiàn)在是秋天,農(nóng)場里沒有什么作物了,野生的植物(齊膝高的狗尾巴草在秋風里平行著搖擺,不時倒下一片;褐色的爬山虎莖上裝釘著鋒利的倒刺;還有一種植物是紅色的,像一棵小松樹,上面掛滿了顆粒形狀的小球,摸上就沾上一手刺眼的紫紅)充牣其中,并胡亂地倔強生長著。去年冬天農(nóng)場里的景象繁榮一些,我記得里面還有一個吸旱煙袋的老漢,照看大棚里的蔬菜,黃昏的時候,光線把他和大棚的陰影拉得極長,無數(shù)的老鴰從他們的頭頂上聒噪著往太陽的方向飛過去,杳冥的天邊有時是血紅色的,大多數(shù)時間的昏黃的色拉油顏色,我奇怪那么多的老鴰竟沒有留下數(shù)道彎曲的黑影,如果沒被建筑遮掩,那些色拉油顏色的光線就都像用毛刷子均勻涂抹到地上。老鴰兄弟好像并不存在于世界上似的,也說不好它們在那里落腳,好像只是天地之間動若魑魅的黢黑的剪影。老漢這時便很準時地吸著旱煙把騾子拉回去,然后就不知道順著什么地方爬到那些半圓形大棚的上面,揭開束稻草毯子的繩子,把那些花卷一樣就稻草席子一點點地放下去,半個小時的時間,那幾座長條的大棚就變成土黃色的了,夕陽也像是跟那個老人講好了一樣墜下去,大半個腦殼沒有了,還剩一絲,但世界已經(jīng)暗了……早飯時間,確切時間大概是六點左右罷,如果不是下雪的天氣,老漢又早早地起來,口鼻里哧哧地噴出各種形象的白色氤氳,爬到大棚上面去,肥大的棉布手套摸索出草簾子上的繩,再一丁點一丁點地把那些土黃色的稻草簾子卷成花卷形狀,那就是比較費力的事業(yè)了,一般我離開飯?zhí)玫臅r候他也很難完成一半。

    我覺得老漢從來沒注意到有人觀察他。他沒有惝怳的表情,不怨天,亦不尤人,不張皇跳脫,只是沉默地吸著旱煙,在土坷拉上慢慢地敲掉煙渣,捻著一片葉子揣摩天候的嬗變,瞇縫著眼看大馬路上來往的汽車和行人,在太陽底下吃清湯白菜面條,背手牽著頭白肚子青驢,在夕照里把稻草簾子打開鋪在塑料大棚上,然后彎腰,鉆進土黃色的大棚里去……

    去年的深秋季節(jié),農(nóng)場里總是出現(xiàn)一只肥碩的白貓,我在夜里看到一個渾圓的白色輪廓,前面兩個小燈泡,一個是幽藍色,一個是碧綠色,就知道是它在活動了,白天的時候它常常叨著一只耗子從茂密的草叢里走出來,然后一晃就找不到了,或者站在墻頭和人對峙,兩只眼泛出懾人的藍光來。它的白衣是什么時候換好的?那個草窩是不牢靠的,樹叉也很難依偎出溫度來,沒有那件厚實的毛衣,瑟瑟秋風就會從各個方向鉆進它的骨頭和關節(jié)的縫隙里,有倒刺的荊棘會劃破它沒有繭的肚皮。我臆斷那是一只野貓,因為它的尾巴總是只直直地挺立著,顯得不相信任何人。別人告給我說它經(jīng)常來飯?zhí)靡捠常ㄊ程玫睦鲜笤谒眢w里轉(zhuǎn)化成厚厚一層脂肪)這樣我就陷入一種等待里了:既希望看到它,丟給它點吃食,甚至撫摩它的后背,手指和后背上的毛摩挲,蹭出一串靛藍色的電花,又害怕它猛地一下出現(xiàn)在昏黑的走廊里,看到我驚悚地尖叫,渾身的白毛顫栗著豎起來。我發(fā)現(xiàn)等待是個準備的過程,時間越漫長,事件便越背離它的本身,所幸我一次也沒像想象中一樣見到它。

    去年的冬天下了幾場雪之后,干枯的野草叢里再也沒閃出過那只大貓的影子,我想它的形體大概融化在那些積雪和堅冰的白色里了,當冰雪消融、霽色降臨的時候,它的靈體和水汽混合作一處,升到?jīng)壛然野椎木盘焐先,并不稀罕一口小棺。那幾個蔬菜大棚也沒有再打開,不久以后發(fā)現(xiàn)老漢也像那只貓一樣不見了,我猜是因為年關到了,老漢處理掉那些黃瓜西紅柿回家過年去了。那場大雪就像一次兵燹,兵燹過后,兩個參照就永遠地跳出了我的視線。

    也就是說,從今年的春天起,他們兩個形象都變成了我的記憶,F(xiàn)在秋天又來了,前面的大棚只剩下幾根鐵架,好像查牙的肋叉,零落的塑料碎片夾在鐵架的結(jié)合里無規(guī)則地招搖著,下面是黃土,可以看出以前種過菜的地壟和水溝,但已經(jīng)被風力吹得沒了棱角,那些個稻草墊子,橫七豎八地亙在壟上,同去年一樣的野草野花毗鄰,這一切在殘敗的風里匪特破敗而且自然。

    5
    說實話,這座城市秋天的天候是極為宜人的,草木尚未凋,陽光照射在樹葉的陽面就像鏡子一般地折射出晃眼的光亮,照在陰面就傳遞出昏沉的墨綠色。干爽的風吹得我很愜意地發(fā)睏,別人的感覺大概和我不同,但大體都應該是愉快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候方面沒有一點特點的地方大概并不存在罷……而于混沌中錯過了欣賞一點風景, 就是人的愆尤了,因為時間是從來不會停滯的,我的一個兄弟從來就不相信日晷能夠計時,他告給我說,太陽于同一時間和地球的夾角,是每一天都有變化的。

    我還有一點自以為別致的發(fā)現(xiàn),就是即使是這個季節(jié),柳樹的伸張還是很快的,十幾天時間就能長出二三寸光景來,裊娜的枝條居然彌發(fā)出仲春樣的生氣,從遠處看一株柳樹就像一頭青綠的鬘發(fā),它們的劉?梢話叩轿业牟鳖i位置,而我又不能躲避,只好低下頭,讓帽檐擋住一部分,任其一個尾巴拂我的下巴——這個經(jīng)驗是我行走在路上時得到的。自然是對抗不過那些精密儀器的,季節(jié)上的混淆不可能導致大家對時間本身的混淆,除了我會在一段時間里狐疑地想到底現(xiàn)在是幾月幾號并回溯對這個時間的記憶,恐沒有什么人再昏頭昏腦了……趴在地上的時候我經(jīng)?吹浇紖^(qū)邊上來往的訓練飛機,它們在我們頭頂來來回回地盤桓。一架噴氣飛機漂浮在空氣中,好像一葉獨行的扁舟,后面噴出長長的一道水紋般的尾霧,尾霧的壽命是根據(jù)風力的大小來決定的,但是一般不會超過二十分鐘,有時天外的風是極大的,那些尾煙便被折疊成扭曲的一紽蠶絲,風小的時候則是靜謐地賁張,隨著氣流沓颯的舞步一點點地變得肥大,直到?jīng)]有明顯的輪廓。這時它們的邊際便被拖成一角一角的利刃,和天空配合成一副彩色雕刻。

    這便使我想起每天清早看到的東方天空的模樣了:一道精微的狹長陰翳包裹著半個太陽,如果伸直胳臂,用手掌去丈量的話,大概有兩匝長,一拳寬,它的中部是明亮的,眼睛很難盯住看,因為陰翳包袱后面的太陽有釋放不完的光,它的邊緣是含混的,像在云彩上撒了一把沙土,是又一副雕刻。隨著時間的移動,這包裹著太陽的陰翳就變成了尋常的丹霞。倘若這時候噴氣的飛機出現(xiàn)在東方的話,那條筆直的尾霧就變橙黃色了,像防風打火機的鐵絲網(wǎng)里躥出來的火柱,這種尾霧的生命更短暫,它們只一會子就融入了那些云彩。飛機這時劃過了單杠,繼續(xù)前行,雖則速度不快,但一棵樹為它作了掩護,所以我再也看不到了。

    6
    我的精力竟永遠那么地難以集中,我?guī)缀踝鍪裁词虑榈臅r候都要習慣性地發(fā)一陣子呆。我曾經(jīng)想過要改正,卻從未付諸于實踐。現(xiàn)在我狡獪得多了,知道把這個致命的弱弊歸結(jié)為命運,歸結(jié)于逃脫不掉的宿命,至少要往那玄之又玄的東西上靠,如此我就只好被動地接受了。懺悔荒廢時間的罪惡的過去總能讓我無比痛苦,我從來喜愛逃避痛苦,善于用各種法門逃脫痛苦。

    但有時不是,現(xiàn)在我真的害怕自己一生的時間就像小賣部門口的小姑娘跳房子一樣,輕飄飄的三跳兩跳就跳沒了,不敢讓自己做個旁觀者。我以為時間這東西是沒有旁觀者的,誰都置身其中,遁世也不可能遁時,時間到了大家還是各有各的死法。我完全相信時間的絕對的公允,所以即使是愛發(fā)迷夢如我,也并沒有過成仙成妖以得永年的計劃。但我現(xiàn)在有很多的空閑來感受時間流速,因為最近我時常從下午一直到傍晚的如蒿枯坐,枯坐,瞎聊天,從以前的女朋友到現(xiàn)在的女老師,從神話到鬼話,從褲衩的顏色到爭論昨天晚上誰的夢囈……廢話像個球在我們嘴里傳來傳去,這時我居然感到小時侯玩皮球的快樂,扎扎實實,童叟無欺……我真的只是埋怨,毫無道理地苛責,卻從未把積極的思維落實成卓有成效的行動,并且哪怕些微地改變自己的命運,那些無聊的時間本身就堆積出了我現(xiàn)在的命途,我現(xiàn)在暫時地相信書能夠拯救我,但現(xiàn)在我的書架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我卻根本不想拿起任何一本書,認真地閱讀它們,漸漸地大腦就麻木了,無聊成為了一種慣性。

    無聊的時間在記憶里絕對是一片空白,那些被遺忘的時間等于不存在,我只記得一個片斷了:莫名其妙地,一件無聊的事業(yè)結(jié)束了,誰也不出一點聲響,就能聽到外面的風颼颼響,聲音像頑童在拉胡琴……往窗外看時天確實是黢黑了,對面樓里的日光燈的光線穿過秋天的世界,穿過窗框里的玻璃,穿過玻璃內(nèi)側(cè)附著的小水珠子,扭曲著進入了我的眼睛。那一個一個的橢圓形的光亮像近在咫尺的火把,雖則靜止不動,卻像一副地圖里的幾個定點一樣,邏輯性很強地爬梳著我的記憶……離我并不遙遠的某個秋天里金色的和灰白色的光,波光粼粼的湖水和像湖面一樣涌動的樹葉,遠處有一個希冀,沒有實體只有灰白的顏色,跟這個希冀有關的某個始亂終棄的毒誓,一個老者,一只肥碩的白貓,游過陰翳然后掠過我們頭頂?shù)膰姎馐斤w機,四個季度來回更替,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沒有邊際的永遠靜止不動的寰宇,嗡嗡亂飛的星球。

    這種發(fā)呆一般在尖銳哨音里結(jié)束,然后,吃飯,吃完飯去走廊里吸顆煙,看看有什么新的事物又出現(xiàn)了。

    7
    現(xiàn)在我來總結(jié)一下我通篇的贅言,也是一直在深處隱隱魅惑我的問題:時間和時間大概都是一樣的罷,一年和一年的時間恐怕也差不多,我沒有丈量過,如果守著世界上最精準的鐘表來看看時間的推移,這部鋼鐵機器能夠作為標準嗎?每一個白晝和黑夜只是天體的移動,公轉(zhuǎn)和自轉(zhuǎn)的精密規(guī)程。宇宙當中的時間也用分秒計算的話,我們眼里杳冥的天空的變換和煙霞的移動和分解就顯得太幽微了,肉眼所看到的一些一閃一閃的星星許只是天體幾千萬年爆炸的痕跡。鐘表和時間到底有什么必然關聯(lián)?幾萬年是個什么概念,對人來說是多久,對氣體和光來說是多久,對溫度和距離、對顏色和石頭、對邊緣和實體、對洪荒宇宙來說又是多久?

    其實現(xiàn)在我混沌中有個標準,前面說的都沒有意義。老漢的烏鴉是最準的日晷,每一頁紙都被倒扣過去是臺歷的宿命,我計漏的銅壺是那些瑣碎而又像真正的流水一樣的雜沓記憶。那些記憶回溯前涌而沒有定數(shù),許多的場景和片斷攪拌在一起,是水里的水草和泥沙。

    名人推薦
    名人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