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舜欽 - 其人其事
在對詩歌的政治作用的認識上,蘇舜欽與梅堯臣是一致的。他在《石曼卿詩集序》中說:“詩之于時,蓋亦大物!彼^“大物”,即是指詩可以反映“風教之感,氣俗之變”,若統(tǒng)治者有“采詩”制度,就可以據(jù)以“弛張其務”,達到“長治久安”。因此,他批評“以藻麗為勝”的文學風氣,而大力贊揚穆修等人“任以古道”,石曼卿的詩能“警時鼓眾”。而且如前所言,他還提出過“文之生也害道德”的頗為極端的意見。其實蘇氏為人性格偏于豪放開張,并無道學家的氣息,他的這些主張與他在仕途上積極進取的欲望有重要的關(guān)系。
作為一個關(guān)切時政、渴望有所作為的詩人,蘇舜欽的詩常常觸及一些嚴峻的現(xiàn)實問題。他的《慶州敗》記敘了宋王朝與西夏戰(zhàn)爭的失敗,痛心疾首地批評了朝廷在邊防措施上的松懈和將領(lǐng)的無能;《吳越大旱》寫到一方面饑荒病癘使“死者道路積”,另一方面官府為了應付與西夏的戰(zhàn)爭,仍無情搜括糧食,驅(qū)使丁壯勞力上戰(zhàn)場,致使“三丁二丁死,存者亦乏食”,最后并以“胡為泥滓中,視此久戚戚。長風卷云陰,倚柂淚橫臆”之句,表述了自己內(nèi)心的痛苦;《城南感懷呈永叔》同樣寫出民間由于饑荒而出現(xiàn)的慘狀:“十有七八死,當路橫其尸。犬彘咋其骨,烏鳶啄其皮!辈⒁浴案呶粎捔蝗,坐論攙云霓”與之相對照,直斥權(quán)勢者的無能與無恥。
蘇舜欽 - 其作
在反映時弊、揭露社會矛盾方面,蘇舜欽往往比梅堯臣來得尖銳直截。這一方面是由于個性的關(guān)系,另一方面也同蘇舜欽郁郁不得志的遭遇有關(guān)。他本是自視很高的人,卻總是受排擠乃至遭誣陷,所以既感到自己無法為社會盡到應有的責任,又感到個人失意的苦悶。這兩種情緒糾合在一起,使彼此都強化了!冻悄细袘殉视朗濉返哪┮还(jié)說:“我今饑伶俜,憫此復自思:自濟既不暇,將復奈爾為?愁憤徒滿胸,嶸峵不能齊。”言外之意是:倘若自己能掌握權(quán)位,便能夠拯救百姓;無奈自顧不暇,所以格外憤懣。而在有些詩中,他更把個人的不滿直接宣泄出來,如《對酒》:
丈夫少也不富貴,胡顏奔走乎塵世!予年已壯志未行,案上敦敦考文字。有時愁思不可掇,崢嶸腹中失和氣。侍官得來太行顛,太行美酒清如天,長歌忽發(fā)淚迸落,一飲一斗心浩然。嗟乎吾道不如酒,平褫哀樂如摧朽。讀書百車人不知,地下劉伶吾與歸!
這種詩情緒坦露激昂,略近于李白的風格,雖然畢竟還不如李白的意氣高揚,不可一世!端问贰繁緜髡f蘇舜欽“時發(fā)憤懣于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在北宋詩人中,他確是有些唐人的氣味。所以他的理論表述雖然迂腐,詩歌卻因情感坦露而顯得頗有生氣,不是一副道學面孔。
在詩歌的語言藝術(shù)方面,蘇舜欽也同梅堯臣一樣,力圖用新意象、新句法來打破圓熟陳舊的詩歌格局。他的詩中?梢钥吹缴⑽幕木渥,生僻艱澀的語匯,怪異奇麗的意象。
不過,由于兩人的所長不同,詩風還是有很明顯的區(qū)別,這正如歐陽修《六一詩話》所評:“圣俞、子美齊名于一時,而二家詩體特異。子美力豪雋,以超邁橫絕為奇;圣俞思精微,以深遠閑淡為意。各極其長,雖善論者不能優(yōu)劣也。”前面的《對酒》就是一個例子,下面再以《松江長橋未明觀漁》為例:
曙光東向欲朧明,漁艇縱橫映遠汀。
濤面白煙昏落月,嶺頭殘燒混疏星。
鳴根莫觸蛟龍睡,舉網(wǎng)時聞魚鱉腥。
我實宦游無況者,擬來隨爾帶笭箵。
這詩中某些特異的語匯、意象,在梅堯臣詩中也可找到類似的用法,全篇的奔放豪健,氣象開闊,則是梅詩中難以找見的;反過來說,梅堯臣詩的精微、深沉、含蓄、細膩等特點,蘇舜欽也比較缺乏。他的詩最明顯的弱點,就在于有時只顧感情的宣泄,而忽略了感情表達方式與語言內(nèi)在張力的推敲,以致顯得粗糙乃至氣格不完。
但也有些小詩,蘇舜欽寫得相當精致,如《淮中晚泊犢頭》:
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
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
第二句有些散文化,但用了一個“時”字,使視境動了起來,仿佛花樹在一片青青草地中不時跳入眼簾。“幽”和“明”都是形容花,一重心理感受,一重視覺,配合得很別致。全詩的情韻近于唐詩,但更顯得清幽細巧些,意脈也較為流動曲折。又如《夏意》:
別院深深夏簟清,石榴開遍透簾明。
樹蔭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
此詩也寫得小巧別致,情趣盎然。它也不是以平行的意象呈現(xiàn)的,詩中的視線是在不斷的流動轉(zhuǎn)換中:先是幽深的小院,然后透過竹簾望見一樹明艷的石榴,再是日在中天、樹蔭垂地的一片夏日景色,最后以一聲流鶯驚破主人的夢和午睡時的靜寂。通過詩人內(nèi)在體驗的流程來構(gòu)成詩的節(jié)奏,脈絡(luò)肌理十分細密,這正是宋詩的一種特色。
《水調(diào)歌頭》
瀟灑太湖岸,淡佇洞庭山。
魚龍隱處,煙霧深鎖渺彌間。
方念陶朱張翰,忽有扁舟急槳,撇浪載鱸還。
落日暴風雨,歸路繞汀灣。
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閑。
壯年何事憔悴,華發(fā)改朱顏。
擬借寒潭垂釣,又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
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
《大霧》
欲曉霜氣重不收,余陰乘勢相淹留。
化為大霧塞白晝,咫尺不辨人與牛。
群鳥啁啾滿庭樹,欲飛恐遭羅網(wǎng)囚。
四檐晻藹下重幕,微風吹過冷自流。
竊思朝廷政無濫,未嘗一日封五侯。
何為終朝不肯散,焉知其下無蚩尤?
思得壯士翻白日,光照萬里銷我之沉憂。
蘇舜欽 - 蘇舜欽與滄浪亭
蘇州園林已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滄浪亭是蘇州園林中的佼佼者,也是現(xiàn)存最古老的一座園林,人們提起滄浪亭,自然而然就會想起它的創(chuàng)建者蘇舜欽。
宋史》本傳云:“舜欽少慷慨有大志,狀貌魁偉”。二十一歲時以父任補太廟齋郎,調(diào)滎陽縣尉,對此微職,他不以為然,“鎖其廳而去”。后靠自己努力,考中進士,改任光祿寺主簿,知蒙城縣(今屬安徽),上任后就“竄一巨豪,杖殺一黠吏”,一邑為之驚悚。
不久,乃父去世,蘇舜欽帶了臨產(chǎn)的妻子鄭氏到長安奔喪,路上,鄭氏因馬駭墜地受傷,到長安分娩后,帶傷而逝。蘇舜欽守父喪三年,服除,知長垣縣,又遷大理評事。蘇舜欽年輕時就數(shù)次上書言事,縱論時政,先后上過《上三司副使段公書》、《咨目七事》、《乞納諫書》等,要求開通言路,懲治弊政。由于他多次上書,“無所回避,群小為之側(cè)目”。但蘇舜欽得到了改革派領(lǐng)袖范仲淹的賞識,薦其才,為集賢校理、監(jiān)進奏院;宰相杜衍也重其才,將女兒嫁給了他。慶歷四年(1044),范仲淹和杜衍、富弼等全面展開改革更治的新政,樞密使章得像、御史中丞王拱辰等極力反對。那一年秋天,蘇舜欽循舊例,以賣公文紙的錢宴請同僚、賓客,保守派王拱辰等抓住此事,借題發(fā)揮,彈劾蘇舜欽“監(jiān)主自盜”,這就是所謂“進奏院事件”,致使“舜欽與巽俱坐自盜除名”,蘇舜欽入獄受審,后被革職為民,其他赴宴者十余人也悉數(shù)被貶,被逐。《宋史》云:此事“世以為過薄,而拱辰等方自喜曰:‘吾一舉網(wǎng)盡矣!’”
蘇舜欽在政治上屬于范仲淹為首的革新集團,而且有些主張比范仲淹還激進一些。在文學方面,他工詩并擅長散文。他是歐陽修的詩友,與梅堯臣齊名。北宋中葉,文壇領(lǐng)袖是歐陽修,他在參加政治斗爭的同時,倡導詩風、文風的改革,蘇舜欽、梅堯臣即是他重要的同志。他們主張詩歌要反映現(xiàn)實生活,反對西昆體的浮艷晦澀,提倡新詩風;散文方面,反對晚唐以來的文風,主張繼承韓愈的道統(tǒng)和文統(tǒng)。
蘇舜欽的詩作充滿了對國家安危的關(guān)心、對人民疾苦的同情,以及滿懷著的報國壯志。蘇舜欽的詩對宋詩革新有較大影響。蘇舜欽還兼擅書法,歐陽修曾說他“又喜行草書,皆可愛,故其雖短章醉墨,落筆爭為人所傳”。范仲淹《岳陽樓記》寫成后,也是由蘇舜欽行書刻石的。
蘇舜欽被廢放后,于慶歷五年(1045)攜妻子南下,流寓蘇州。他早就喜愛蘇州盤門一帶的風景,他曾在《過蘇州》一詩中寫道:“東出盤門刮眼明,蕭蕭疏雨更陰晴。綠楊白鷺俱自得,近水遠山皆有情!边@次他在府學東邊發(fā)現(xiàn)一塊棄地,那里草木茂盛,崇阜廣水,附近還有荒蕪的池館,相傳原為五代吳越王錢元鐐的池館,蘇舜欽知是他的近戚中吳軍節(jié)度使孫承佑的別墅。于是他花了四萬錢將它買下,加以修葺,還在水旁筑亭,取《楚辭.漁父》中“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之意,將此園命名為“滄浪亭”。他還自號“滄浪翁”,并撰寫了《滄浪亭記》,文中描繪了滄浪亭“前竹后水”、“澄川翠干”等景物,和自己登舟容與、舉觴舒嘯的退隱生活。他又寫《滄浪亭》詩,云:“一涇抱幽山,居然城市間。高軒面曲水,修竹慰愁顏。跡與豺狼遠,心隨魚鳥閑。吾甘老此境,無暇事機關(guān)。”
蘇舜欽在蘇州過了約三年的退隱生活,寫了不少有關(guān)滄浪亭和蘇州的詩作。慶歷八年(1048),蘇舜欽復官,授湖州長史,同年十二月病卒,此時才四十一歲。歐陽修為他寫了墓志銘。
蘇舜欽去世后,滄浪亭曾屢易其主,后為章申公家所有。章將花園擴大,建筑大閣,又在山上起堂,他還在滄浪亭北面購得一座洞山,動工時發(fā)現(xiàn)地下都是一些嵌空的大石,傳為五代廣陵王所藏,于是加以擴展,兩山相對,遂成一大園。南宋時曾為抗金名將韓世忠的府第,他于二山之間筑橋,稱為“飛虹”。明代改為大云庵,有僧人主持。清康熙初,巡撫王新于此建蘇公祠。宋犖作巡撫時也曾親訪遺跡,于康熙三十五年重修,把臨水的亭子移建于山阜之上,有文征明隸書“滄浪亭”作匾額。清代又改為五百名賢祠,祠壁刻有五百名賢像,大多是蘇州人,其中有吳季扎、王士楨等。太平天國時期蘇州頻經(jīng)戰(zhàn)爭,滄浪亭亦遭毀壞,清同治十二年(1873)又重建。此后又經(jīng)過多次修葺,但其基本格局仍與當時相去不遠。
滄浪亭建筑頗具匠心,它以古樸清幽為其風格,以山林野趣在蘇州諸園中獨樹一幟。園以人傳,滄浪亭因蘇舜欽而聲名大著,歷代文人墨客競相吟詠,名士方家紛至踏來。明代文征明作《滄浪池上》云:“楊柳陰陰十畝塘,昔人從此詠滄浪。春風依舊吹芳杜,陳跡無多半夕陽。積雨經(jīng)時荒渚斷,跳魚一聚晚波涼。渺然詩思江湖近,便欲相攜上野航。”清乾隆年間,《浮生六記》的作者沈復曾居于蘇州滄浪亭畔,在《浮生六記》里有一段描寫他于中秋攜妻挈妹去滄浪亭賞月的情景:“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蕓(沈妻)半年新婦,未嘗一至間壁之滄浪亭,先令老仆約守者勿放閑人。于將晚時,偕蕓及余幼妹,一嫗一婢扶焉。老仆前導,過石橋,進門,折東曲徑而入,疊石成山,林木蔥翠。亭在土山之巔,循級至亭心,周望極目可數(shù)里,炊煙四起,晚霞爛然。隔岸名‘近山林’,為大憲行臺宴集之地,時正誼書院未起也。攜一毯設(shè)亭中,席地環(huán)坐,守者烹茶而進。少焉,一輪明月已上林梢,漸覺風生袖底,月到波心,俗慮塵懷,爽然頓釋。蕓曰:‘今日之游樂矣!若駕一葉扁舟,往來亭下,不更快哉?’”這些名人的吟詠和軼事,更使滄浪亭增添了熠熠光彩。
蘇舜欽 - 參考資料
[1] 《宋史》
[2] 《唐宋詞鑒賞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