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叔倫 - 人生簡介
戴叔倫(732—789)字幼公,一字次公,金壇城西南窯村人,是唐代中期著名的詩人,出生在一個隱士家庭。祖父戴修譽,父親戴昚用,都是終生隱居不仕的士人。戴叔倫年少時拜著名的學(xué)者蕭穎士為師,他博聞強記,聰慧過人,“諸子百家過目不忘”,是蕭門弟子中出類拔萃的學(xué)生。至德元載(756年)歲暮,為避永王兵亂,25歲的戴叔倫隨親族搭商船逃難到江西鄱陽。在人生地疏的異鄉(xiāng),家計窘迫,于是他開始探尋仕途。大歷元年(766年),戴叔倫得到戶部尚書充諸道鹽鐵使劉晏賞識,在其幕下任職。大歷三年,由劉晏推薦,任湖南轉(zhuǎn)運留后。此后,曾任涪州督賦、撫州刺史,以及廣西容州刺史,加御史中丞,官至容管經(jīng)略使。他在任期間,政績卓著,是個出色的地方官吏。貞元五年(789年)四月,他上表辭官歸隱,六月十三日在返鄉(xiāng)途中客死清遠峽(今四川成都北)。第二年返葬于金壇小南門外縣城南郊。明萬歷46年(1618年),金壇知縣張翰中為疏通城內(nèi)漕河,將其墓地移至南郊高坡(今南門面粉廠南圍墻前),并親自題立“詩伯夜臺”墓碑,即“大詩人之墓”的意思。
戴叔倫 - 主要事跡
戴叔倫是江蘇/金壇縣人。他爺爺戴修譽和他爸爸戴昚用,都做了一輩子隱士而不愿為官?傻搅舜魇鍌愡@輩兒,他與哥哥戴伯倫就都開始做官了。他哥哥做的官不大,僅是個縣令。元人辛文房在《唐才子傳》里說戴叔倫是貞元十六年(公元805年)中的進士,恐大謬。唐人權(quán)德輿為戴叔倫所寫的“墓志銘”很清楚地說,戴叔倫死于貞元五年(公元789年),春秋五十八歲。倒推一下,其生年則為公元732年。而公元805年時,戴叔倫已經(jīng)死了17年了,絕不可能再登什么進士第。想必辛文房是沒見過權(quán)德輿為戴叔倫所寫的這篇“墓志銘”,所以就一通瞎猜。戴叔倫中進士,估計應(yīng)在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前后,那時他二十六歲,“安/史之亂”也剛平息。這有些類似于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我們所經(jīng)歷過的“文革”,之后的1977年才恢復(fù)“高考”。在“安史之亂”平息前,戴叔倫一直跟從當(dāng)時的名士蕭穎士學(xué)習(xí),且因避亂而去鄱陽暫居過幾年。他三十二歲時,吏部尚書兼鹽鐵轉(zhuǎn)運使/劉晏很欣賞他,向朝廷上表推薦戴叔倫為九品秘書正字,并召他入自己的幕府中做事。鹽鐵轉(zhuǎn)運的差事,其實就是負(fù)責(zé)國家鹽務(wù)與錢糧的運輸。那時,劉晏負(fù)責(zé)的是湖南一帶的鹽鐵轉(zhuǎn)運,戴叔倫可謂是他的得力助手。一次,戴叔倫押解錢糧路過四川云安,正逢叛臣楊子琳謀反,劫持了戴叔倫,并威嚇戴叔倫說,“把錢交出來,我就免你一死!蔽覀兊拇鞔笕司挂矊幩啦磺艘话,說“身可殺/財不可奪”,那楊子琳看看也沒什么辦法,就又把他放了。戴叔倫因此而升為八品的監(jiān)察御史。五十歲時,再升為七品的東陽縣令。任縣令期間,因政績卓著,加授從六品的大理司直。五十二歲時,提升為正六品的侍御史。五十三歲那年,代任四品的撫州刺史,同年轉(zhuǎn)正,加授金紫服(《新唐書車服志》曰:自是百官賞緋/紫,必兼魚袋,謂之章服。),封譙縣開國男爵位。
戴叔倫的詩,自唐人高仲武說他“其骨稍軟”后,清代的紀(jì)曉嵐、翁方綱、喬億等人也都講他“雄渾不足”或“皮松肌軟”之類的話。我倒不以為然,因為大凡充滿澹泊之意的詩,你讓它怒目圓睜或鏗鏘有聲也不大可能,雄渾與澹泊原本就是一對兒矛盾,非要二者兼?zhèn)淦饋恚褪菧喦騼旱囊罅。再則,紀(jì)曉嵐、翁方綱是何等脾氣與人物----那是拼命入世的大官人啊,所寫的東西自然是“進取”有余、“奮斗”剛強。
而戴叔倫是不想逞強的,即使三十歲出頭時被劉晏推薦做了九品的秘書省正字,也還抒寫著“野人無本意/散木任天材”的恬淡情愫。等到他升任御史時,對于仕途其實已有厭倦情緒了,諸如“早知名是病,不敢繡為衣”以及“身隨幻境勞多事/跡學(xué)禪心厭有名”之類的詩句,就很能表明他激流勇退的心思。據(jù)說在出仕前,他就曾半隱于小天臺山中,常與方外之士交往,甚至精研《易經(jīng)》,很打算求仙學(xué)道。試想,如此一個三心二意做官的人,所作之詩又怎么可能“雄渾”起來呢!
其實,戴叔倫有他自己的詩歌觀,他曾說:“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藍田那地方在陜西省,以盛產(chǎn)美玉聞名。但美玉在尚未開采出山以及未加工前,猛地看去其實與一塊破石頭無異,自然不能把它放在眼前來觀賞,與其拿到眼前來看一塊破石頭,真不如去看它在山中被烈日照耀時所生發(fā)出的朦朧光芒。把這句話說的更明白些,其實就是說“詩貴朦朧”。當(dāng)然,這句話可能也還有另外一種指向----詩人與詩之關(guān)系,因為“藍田生玉”這四字的本意指的是“只有藍田那地方才能產(chǎn)出美玉”,換言之----只有好詩人/才能出好詩;而好詩人未必就能夠拉到你跟前做成好朋友或好人,一但你離詩人近了/熟了/沒了神秘感,沒準(zhǔn)兒就開始討厭他了。倘若再發(fā)現(xiàn)他有打嗝放屁的毛病,口臭腋臭的氣息,以往那美好詩人的形象很可能就被徹底糟蹋。若干年前,我去貴州出差,順便到貴州農(nóng)學(xué)院造訪了一下印象中還不錯的詩人鄭單衣,可見面時驚聞他身上散發(fā)出濃烈的胡臭,就再也不想見他的人和詩了。
估計戴叔倫是不會有胡臭的,即使有,也知道要躲人遠一點,留個好印象。他讓人遠遠看他的詩,自己也把詩寫得遠遠的----
年年五湖上,厭見五湖春。長醉非關(guān)酒,多愁不為貧。
山川迷道路,伊洛困風(fēng)塵。今日扁舟別,俱為滄海人。
是啊,文化人有時就是如此,那別扭或不快你根本就說不出有鼻子有眼兒特別具體的原因----我們的戴大人醉得糊里糊涂并不是因為酒喝多了,整天發(fā)愁也不是由于窮困所致,那究竟為什么?感覺反正是一個字----煩!我就常有活膩了的感覺,像一篇小說里某個人物所想的----寫書沒勁/不寫書也沒勁;有名沒勁/沒名也沒勁;忙著沒勁/閑著也沒勁;能吃上領(lǐng)袖常吃的蟠桃或芒果沒勁/吃不著也沒勁……總之,一想起人生的終極意義就倍感無聊,腦袋就一片空白,可又不愿立刻死掉,于是逢人就嘻皮笑臉閑扯淡地說句----你打我一頓吧(心里當(dāng)然不愿別人真打)。戴叔倫斷然也不愿被別人踹兩腳或抽兩記耳光,無非只想表達一下對人生意義在瞬間所感到的莫名與恍惚。
自唐人高仲武始,宋/元/明/清歷代評論者能比較認(rèn)可的基本是他的五律, 《中興間氣集》里所選的六首戴詩,全是五律。唐人姚合在《極玄集》里所選的七首戴詩,不是五律的也只有一首。唐人韋糓所編的《才調(diào)集》選戴詩四首,三首是五律。其實,從初唐到中唐,五律一直是詩壇上的主流詩體,即使是“省試詩”也是十二句的五言體,所以詩人大都對五言詩的寫作下過極深功夫,而以五律或五言體見長的詩人也就不獨戴叔倫一個了。
有一個情況是需要特別說明的,那就是收在戴叔倫名下的詩,偽作及還不能確定的比較多。 《全唐詩》共收戴詩304首,基本是以明代的活字本唐人詩集/朱警的《唐百家詩》/胡震亨的《唐音統(tǒng)箋》/《文苑英華》以及清康熙年間席啟寓所編的《唐百名家集》等書為依據(jù)編纂而成。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經(jīng)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的蔣寅先生耙梳考證,暫時得出可確信為戴作的184首,可確定為偽作的56首,而備考之作依舊高達64首之多。戴詩的偽作及不確定之作的數(shù)量之所以很高,主要因為歷經(jīng)宋/元時期的頻繁戰(zhàn)亂,各類文集遭兵焚及散佚均很嚴(yán)重,明代以后的民間私館刻本又基本屬傳抄性質(zhì),七拼八湊,許多詩甚至都是唐代以后的人所寫,故可做的考據(jù)工作依然很多。
四百多年后的宋朝,也有位姓戴的詩人叫戴復(fù)古,詩名響徹東南半壁江山近五十年,這人便是戴叔倫的后裔。若比較二人的詩,我其實更喜歡戴復(fù)古的,也常摘他的對偶詩句寫成對聯(lián)贈給友人,諸如“心寬忘地窄/亭小得山多”、“無心當(dāng)世用/袖手看人忙”、“一心似水惟平好/萬事如棋不著高”、“菊花到死猶堪惜/秋葉雖紅不耐觀”、“苦恨好山移不得/生憎俗客去還來”等等。
戴叔倫 - 家庭
有關(guān)戴叔倫的家庭,據(jù)史料所載,他先后取過兩位妻子,第一位是永州刺史韋采的女兒,繼室娶的則是殿中侍御史崔殷之女。他膝下究竟有幾個孩子,不知道。只知道他的繼室在公元787年左右過世時,撇下了一個僅有六歲的女兒。那年戴叔倫55歲,可謂晚年喪妻。他借女兒六歲生日的機會還寫下一首《少女生日感懷》的七律詩,以此----“五逢晬日今方見/置爾懷中自惘然/乍喜老身辭遠役/翻悲一笑隔重泉/欲教針線嬌難解/暫弄琴書性已便/還有蔡家殘書籍/可能分與外人傳”(今天又到了那曾為你過過五次的生日/可我把你抱在懷中時卻感到異常茫然/雖說老父我慶幸自己還能在你身邊而沒遠赴異鄉(xiāng)為官做事/但一想到與你剛剛?cè)ナ赖哪赣H相隔黃泉就悲上心頭/想教你做針線活兒可你還太小而不懂事/想讓你學(xué)琴棋書畫的本領(lǐng)可又怕你因此而喪失了孩子的那股天真勁兒/家里老父我留下的書籍雖像當(dāng)年蔡邕死后留給他女兒蔡文姬的一樣多/但恐怕只能傳給外人去讀了)。戴叔倫寫完這首詩的三年后,也就是小女兒九歲時,自己也便離開了人世。從這首詩上看,至少在當(dāng)時他身邊只有這一個女兒。戴叔倫 - 詩詞風(fēng)格
戴叔倫的詩,體裁形式多樣:五言七言,五律七律,古體近體,皆有佳作。題材內(nèi)容也十分豐富:有反映戰(zhàn)亂中社會現(xiàn)實的,有揭露昏暗丑惡世道的,有同情民生疾苦的,有慨嘆羈旅離愁的,也有描繪田園風(fēng)光的……而在他的諸多詩篇中,最有價值、最富有社會意義的,還應(yīng)該說是那些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作品。例如:《女耕田行》:“無人無牛不及犁,持刀砍地翻新泥!薄版⒚孟鄶y心正苦,不見路人唯見土!睂懕M農(nóng)家婦女勞作之苦;《邊城曲》:“人生莫作遠行客,遠行莫戍黃沙磧,黃沙磧下八月時,霜風(fēng)裂膚百草衰!睂戇h戍邊城士兵的艱辛; 《屯田詞》開始寫:“春來耕田遍沙磧,老稚欣欣種禾麥”,后來在遇到天旱、蝗災(zāi)、顆粒無收的情況下,官吏還強迫去砍伐南山樹木,趕著耕牛去,耕牛也因“霜重草枯”而凍死,詩人禁不住發(fā)出“艱辛歷盡誰得知,望斷天南淚如雨”的慨嘆。這些詩,不僅從正面描寫封建壓迫與剝削下勞動者的痛苦生活,而且語言平易暢達,描寫細膩委婉,感情充沛連綿,具有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另外,戴叔倫還給后人留下了頗為有名的論詩名言,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這對宋明以后的神韻派和性靈派詩人產(chǎn)生過較大的影響。
戴叔倫 - 詩詞鑒賞
除夜宿石頭驛
旅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
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愁顏與衰鬢,明日又逢春。
長期飄泊,客中寂寞,又值除夕之夜,還獨自滯跡在他鄉(xiāng)逆旅,此情此景,更何以堪。這首詩就真切地抒寫了詩人當(dāng)時的際遇,蘊蓄著無窮的感慨和凄涼之情。
此詩當(dāng)作于詩人晚年任撫州(今屬江西)刺史時期。這時他正寄寓石頭驛(在今江西新建縣贛江西岸),可能要取道長江東歸故鄉(xiāng)金壇(今屬江蘇)!奥灭^誰相問?寒燈獨可親。”起句突兀,卻在情理之中。除夕之夜,萬家團聚,自己卻還是浮沉宦海,奔走旅途,孤零零地在驛館中借宿。長夜枯坐,舉目無親,又有誰來問寒問暖。人無可親,眼下就只有寒燈一盞,搖曳作伴!罢l相問”,用設(shè)問的語氣,更能突出旅人凄苦不平之情!昂疅簟,點出歲暮天寒,更襯出詩人思家的孤苦冷落的心情。一燈相對,自然會想起眼前的難堪處境:“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背鼍涿鼽c題中“除夜”,對句則吐露與親人有萬里相隔之感。清人沈德潛說此句“應(yīng)是萬里歸來,宿于石頭驛,未及到家也。不然,石城(“石頭城”的簡稱)與金壇相距幾何,而云萬里乎?”( 《唐詩別裁》 )這固然是一種理解。但不能因石頭驛與金壇相距不遠,就不能用“萬里”。只要詩人尚未到家,就會有一種遠在天涯的感覺!叭f里”,似不應(yīng)指兩地間的實際路程,而是就心理上的距離說的。這一聯(lián),摒棄謂語,只用兩個名詞,連同前面的定語“一年將盡”、“萬里未歸”,構(gòu)成對仗,把悠遠的時間性和廣漠的空間感,對照并列在一起,自有一種暗中俯仰、百感蒼茫的情思和意境,顯示出詩人高超的藝術(shù)概括力,具有深沉的形象感染力。
這一晚,多少往事涌上心頭!傲嚷浔笆拢щx笑此身”,就寫出了這種沉思追憶和憶后重又回到現(xiàn)實時的自我嘲笑!爸щx”,本指形體不全,這里指流離多病。據(jù)記載,戴叔倫任官期間,治績斐然。晚年在撫州時曾被誣拿問,后得昭雪。詩人一生行事,抱有濟時之志,而現(xiàn)在不但沒能實現(xiàn),反落得病骨支離,江湖飄泊,這怎能不感到可笑呢?這“笑”,含蘊著多少對不合理現(xiàn)實的憤慨不平,是含著辛酸眼淚的無可奈何的苦笑。
然而,前景又如何呢?“愁顏與衰鬢,明日又逢春!币荒暌潦,萬象更新,可是詩人的愁情苦狀卻不會改變。一個“又”字,寫出詩人年年待歲,迎來的只能是越來越可憐的老境,一年不如一年的凄慘命運。這個結(jié)尾,給人以沉重的壓抑感和不盡的凄苦況味。全詩寫情切摯,寄慨深遠,一意連綿,凄惻動人,自非一般無病呻吟者可比。
三閭廟
沅湘流不盡,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風(fēng)起,蕭蕭楓樹林。
三閭廟,是奉祀春秋時楚國三閭大夫屈原的廟宇,據(jù)《清一統(tǒng)志》記載,廟在長沙府湘陰縣北六十里(今汨羅縣境)。此詩為憑吊屈原而作。
司馬遷論屈原時說:“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史記·屈原列傳》)詩人圍繞一個“怨”字,以明朗而又含蓄的詩句,抒發(fā)對屈原其人其事的感懷。
沅、湘是屈原詩篇中常常詠嘆的兩條江流。《懷沙》中說:“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遠忽兮!薄断婢分杏终f:“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痹娨糟湎骈_篇,既是即景起興,同時也是比喻:沅水湘江,江流何似?有如屈子千年不盡的怨恨。騷人幽怨,何以形容?好似沅湘深沉的流水。前一句之“不盡”,寫怨之綿長,后一句之“何深”,表怨之深重。兩句都從“怨”字落筆,形象明朗而包孕深廣,錯綜成文而回環(huán)婉曲。李瑛《詩法易簡錄》認(rèn)為:“詠古人必能寫出古人之神,方不負(fù)題。此詩首二句懸空落筆,直將屈子一生忠憤寫得至今猶在,發(fā)端之妙,已稱絕調(diào)!笔钦f得頗有見地的。
然而,屈子為什么怨?怨什么?詩人自己的感情和態(tài)度又怎樣?詩中并沒有和盤托出,而只是描繪了一幅特定的形象的圖景,引導(dǎo)讀者去思索。江上秋風(fēng),楓林搖落,時歷千載而三閭廟旁的景色依然如昔,可是,屈子沉江之后,而今卻到哪里去呼喚他的冤魂歸來?“裊裊兮秋風(fēng),洞庭波兮木葉下”,“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曩鈿w來哀江南!”這是屈原的《九歌》和《招魂》中的名句,詩人撫今追昔,觸景生情,借來化用為詩的結(jié)句:“日暮秋風(fēng)起,蕭蕭楓樹林”。季節(jié)是“秋風(fēng)起”的深秋,時間是“日暮”,景色是“楓樹林”,再加上“蕭蕭”這一象聲疊詞的運用,更覺幽怨不盡,情傷無限。這種寫法,稱為“以景結(jié)情”或“以景截情”,畫面明朗而引人思索,詩意雋永而不晦澀難解,深遠的情思含蘊在規(guī)定的景色描繪里,使人覺得景物如在目前而余味曲包。試想,前面已經(jīng)點明了“怨”,此處如果仍以直白出之,而不是將明朗和含蓄結(jié)合起來,做到空際傳神,讓人于言外得之,那將會何等索然寡味!此詩結(jié)句,歷來得到詩評家的贊譽。《詩法易簡錄》又贊道:“三、四句但寫眼前之景,不復(fù)加以品評,格力尤高。凡詠古以寫景結(jié),須與其人相肖,方有神致,否則流于寬泛矣!辩娦省短圃姎w》則說:“此詩豈盡三閭,如此一結(jié),便不可測!笔┭a華《峴傭說詩》評道:“并不用意,而言外自有一種悲涼感慨之氣,五絕中此格最高!睙o不肯定其意余象外、含蓄悠永之妙。
詩歌,是形象的藝術(shù),也是最富于暗示性和啟示力的藝術(shù)。明朗而不含蓄,明朗就成了一眼見底的淺水沙灘;含蓄而不明朗,含蓄就成了令人不知所云的有字天書。戴叔倫的《三閭廟》兼得二者之長,明朗處情景接人,含蓄處又喚起讀者的想象鼓翼而飛。
題稚川山水松下茅亭五月涼,汀沙云樹晚蒼蒼。行人無限秋風(fēng)思,隔水青山似故鄉(xiāng)。
山水詩向來多是對自然美的歌詠,但也有一些題詠山水的篇什,歸趣并不在山水,而別有寄意。此詩即是一例。
從詩的內(nèi)容可知,此篇當(dāng)作于作者宦游途中!八上旅┩の逶聸,汀沙云樹晚蒼蒼”,正寫稚川山水,是行旅之中偶值的一番景色。這景色似乎尋常,然而,設(shè)身處地站在“五月”“行人”角度,就會發(fā)現(xiàn)它的佳處。試想,在仲夏的暑熱中,經(jīng)日跋涉后,向晚突然來到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憩息于“松下茅亭”,放眼亭外,在水天背景上,那江中汀洲,隔岸的青山,上與云平的樹木,色調(diào)深沉怡目(“蒼蒼”),象在清水中洗浴過一樣,給人以舒暢之感!皼觥弊志蛡鬟_了這種快感。
戴叔倫曾說:“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保ㄞD(zhuǎn)引自《司空表圣文集》卷三)這里的寫景,著墨不多,有味外味,頗似元人簡筆寫意山水,確有“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的意趣。
前二句寫稚川山水予人一種美感,后二句則進一步,寫出稚川山水給人一種特殊的感發(fā)。第三句的“秋風(fēng)思”用晉人張翰故事。張翰被齊王冏辟為大司馬東曹掾,因秋風(fēng)起,思吳中家鄉(xiāng)菰菜、鱸魚,遂命駕而歸。這里的“秋風(fēng)思”代指鄉(xiāng)情歸思。它喚起人們對故鄉(xiāng)一切熟悉親愛的事物的深切憶念!靶腥藷o限秋風(fēng)思”,這一情感的爆發(fā),其誘因非他,乃是一個富于詩意的發(fā)現(xiàn)──“隔水青山似故鄉(xiāng)”!
按因果關(guān)系,行人在發(fā)現(xiàn)“隔水青山似故鄉(xiāng)”之后方才有“無限秋風(fēng)思”。三、四句卻予以倒置,這是頗具匠心的。由于感情的激動往往比理性的思索更迅速。人受外物感染,往往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者,那原委往往頗費尋思。把“隔水青山似故鄉(xiāng)”這一動人發(fā)現(xiàn)于末句點出,也就更近情理,也更耐人尋味。歐陽詹《蜀門與林蘊分路后屢有山川似閩中,因寄林蘊,蘊亦閩人也》一詩與此詩意近:“村步如延壽,川原似福平。無人相與識,獨自故園情。”它一開篇就寫出那個動人發(fā)現(xiàn),韻味反淺?梢娡瑯釉娨猓捎谒囆g(shù)處理不同,也會有高下之分的。
此詩的妙處不在于它寫出一種較為普遍的思想感情,而在于它寫出了這種思想感情獨特的發(fā)生過程,從而傳達出一種特殊的生活況味,耐人含詠。
蘭溪棹歌
涼月如眉掛柳灣,越中山色鏡中看。蘭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鯉魚來上灘。
蘭溪,在今浙江蘭溪縣西南。棹(zhào召)歌,漁民的船歌。這首詩,仿擬民歌的韻致,以清新靈妙的筆觸,寫出蘭溪一帶的山水之美,漁家的歡快之情,宛如一支妙曲,一幅佳畫。
首句“涼月如眉掛柳灣”是抬頭仰望天空。“涼月”二字,既寫出月色的秀朗,又點出春雨過后涼爽宜人的氣候。“掛柳灣”,使人想象到月掛梢頭,光瀉蘭溪,細絳弄影,溪月相映增輝的情景。第二句“越中山色鏡中看”,是低頭觀看溪水,把蘭溪山水寫得極為飄逸迷人!扮R”,是喻溪水,并且暗示出月光的明潔,溪面的平靜,水色的清澈。這里,詩人沒有著意渲染疏星秀月,夾岸青山,只說了“鏡中看”三字,而豐富的韻致恰恰就在這里。它啟發(fā)讀者去想象那幽雅的蘭溪山色,在溪水的倒影中,搖曳生姿,朦朧而飄渺,使人如墜入仙境一般。淡淡的筆墨,描繪出一個多么美妙的藝術(shù)境界。
溪景誠然至美,然而對于泛舟溪上的漁人來說,最大的樂趣還在春潮漁汛:“蘭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鯉魚來上灘!宾a鯉之類的淡水魚,極愛新水(雨水)、逆流,一連三天的春雨,溪水猛漲,魚群聯(lián)翩而來。“桃花雨”不僅明示季節(jié),更見美景快情:春水盎盎,魚搶新水,調(diào)皮地涌上溪頭淺灘,撥鰭擺尾,啪啪蹦跳,看到這種情景,怎不使人從心底漾起歡樂之情!
這首詩,從頭至尾沒有寫到“人”,也沒有寫到“情”,而讀來卻使人感到景中有人,景中有情。詩人將山水的明麗動人,月色的清爽皎潔,漁民的欣快歡暢,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明澈秀麗的畫卷中,讀后給人以如臨其境的美感。從詩的結(jié)構(gòu)看,前二句是靜景,后二句是動景,結(jié)句尤為生動傳神,一筆勾勒,把整個畫面畫活了,使人感到美好的蘭溪山水充滿蓬勃生機,是全詩最精彩的點睛之筆。
蘇溪亭蘇溪亭上草漫漫,誰倚東風(fēng)十二闌?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這首詩的寫作時間與《蘭溪棹歌》相近。蘇溪在浙江義烏縣附近。
詩中所寫的景是暮春之景,情是怨別之情!疤K溪亭上草漫漫”,寫出地點和節(jié)候。野草茁長,遍地青青,已是暮春時節(jié)。這時的溪邊亭上,“春草碧色,春水淥波”,最容易喚起人們的離愁別緒,正為下句中的倚闌人渲染了環(huán)境氣氛。“誰倚東風(fēng)十二闌”,以設(shè)問的形式,托出倚闌人的形象。在東風(fēng)吹拂中,斜倚闌干的那人是誰呢?這凝眸沉思的身姿,多象《西洲曲》里的人:“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闌干頭。闌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這位倚闌人眼中所見、心中所思的是什么呢?“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毖嘧舆沒有回到舊窩,而美好的春光已快要完了。雖是眼中之景,卻暗喻著心中之情:游子不歸,紅顏將老!耙煌熡晷踊ê保恰按菏峦怼钡木唧w描繪。迷蒙的煙雨籠罩著一片沙洲,料峭春風(fēng)中的杏花,也失去了晴日下艷麗的容光,顯得凄楚可憐。這景色具體而婉曲地傳出倚闌人無端的悵惘,不盡的哀愁。如此寫法,使無形之情因之而可見,無情之景因之而可思。宋人賀鑄《青玉案》詞里的警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可能就是受到這首唐詩的啟發(fā)的。
四句詩全是寫景,而景語即情語,情景融渾無跡。詩人描寫暮春景色濃郁而迷蒙,恰和倚闌人沉重而憂郁的心情契合相印,詩韻人情,雋永醇厚。
戴叔倫 -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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