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散原-文化交流

事實上，寫詩唱和在此時的陳三立，因為沒有了政務(wù)遮蔽的原故，已經(jīng)突顯為生命的代表性節(jié)律。此時的陳三立首先應(yīng)該被視為詩人。史實也確是如此。1923年至1925年，陳三立住在杭州。1924年4月，印度詩人泰戈爾來中國，徐志摩等由北平前往上海歡迎，接著來到風光旖旎的杭州，在西湖之畔的凈慈寺泰戈爾特地拜晤了陳三立。兩位不同國籍的老詩人，通過徐志摩的翻譯，各道仰慕之情，互贈詩作。泰戈爾以印度詩壇代表的身分，贈給陳三立一部自己的詩集，并希望陳三立也同樣以中國詩壇的身分，回贈他一部詩集。陳三立接受書贈后，表示謝意，謙遜地說：“您是世界聞名的大詩人，是足以代表貴國家詩壇。而我呢，不敢以中國詩人代表自居�！焙髢扇吮燃绾嫌�，傳為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的佳話。

1926年底，陳三立由杭州到上海寄寓三載。晚年的他，懷鄉(xiāng)心切，對廬山尤為縈念。1929年11月，由次子陳隆恪夫婦陪同，乘輪溯江而上，終于登上廬山，卜居于牯嶺新宅“松門（一說松林）別墅”，回到了大自然的懷抱。他賦詩傾訴：“鄉(xiāng)夢醒鳴鞭，始覺身如鳥”，打算“息影松林徑，洗夢澗瀑流”。年近八十的他，遍覽山南山北的風景名勝，寫下了許多寄情詠物的詩篇，名為《匡廬山居詩》 ，石印成冊，以贈親友。山居期間，蔣介石曾到牯嶺避暑，很想見見他，特派專人登門聯(lián)系。他不愿與當政者交往，對來人說：“我已經(jīng)是一個不聞世事的世外之人，即使我們會晤了，也沒有什么可談的，我看還是不必來見吧。”因此，蔣介石也就不便“勉強求見了”。不過問政的心雖枯，學(xué)問的心仍綠，1930年，陳三立倡議重修《廬山志》 ，委托吳宗慈專主。

其事為了使志書更為完善一些，他還特別約請了著名學(xué)者李四光、胡先引等撰寫有關(guān)條目。另外，在具體的編修過程中，陳三立特別強調(diào)了修撰體例的問題，強調(diào)志例應(yīng)尊重科學(xué)，志文因時代不同，允許文體有別，做到“舊從其舊，新從其新”。

至關(guān)重要的一點在于，盡管喪父以后的陳三立再也懶得涉身政事，但對家國命運他仍是非常地掛心和關(guān)注。1932年“一二八事變”中日軍侵占上海閘北，陳三立居牯嶺，日夕不寧，于郵局訂閱航空滬報，每日閱讀。據(jù)說，當時的他曾于一晚做夢時喊出“殺日本人”之類的話語。憂國之心可見一斑（當年，國民黨政府邀他參加“國難會議”，陳三立未去）。1933年，曾經(jīng)的好友鄭孝胥投靠日本，輔佐溥儀建立偽滿政權(quán)，陳三立痛罵鄭“背叛中華，自圖功利”。在再版《散原精舍詩》時，忿然刪去鄭序，與之斷交。1934年，陳三立離開廬山寓居北平，目睹西山八大處遭八國聯(lián)軍破壞，連嘆“國恥”！1937年，蘆溝橋事變，他表示：“我決不逃難！”當年，北平、天津相繼淪陷。日軍欲招致陳三立，百般游說，皆不應(yīng)許。偵探日伺其門，陳三立怒，呼傭拿掃帚將其逐出。從此五日不食，憂憤而死，享年 85歲。為紀念陳三立，1945年江西省政府1713次省務(wù)會議決定：將設(shè)在修水境內(nèi)的贛西北臨時中學(xué)改為省立散原中學(xué)。1948年遷葬杭州牌坊山。

陳三立是晚清同光體贛派的代表。為詩初學(xué)韓愈，后師山谷，好用僻字拗句，流于艱澀，自成“生澀奧衍”一派。梁啟超在《飲冰室詩話》中評曰：“其詩不用新異之語，而境界自與時流異，醇深俊微，吾謂于唐宋人集中，罕見其比”。陳三立的著作，生前曾刊行《散原精舍詩》及其《續(xù)集》 、 《別集》 ，死后有《散原精舍文集》17卷出版。

陳寅恪是散原老人的三公子，生于光緒十六年五月十七日（1890年7月3日）。

當時，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正為官湖北，取得進士功名不久后即南來隨父的陳三立賃居在長沙城里唐散文家劉蛻的故宅。從前面的文字我們知道，此時的陳寶箴宦途顯達，事業(yè)蒸蒸日上，可以說春風得意，陳家正處在遷居義寧以來家族史上最可寶貴的黃金時期。雖然，再有幾年，一場慘烈的海戰(zhàn)將歷史性的宣布洋務(wù)官僚經(jīng)營數(shù)年的自強運動的失敗，到時那些期望通過技術(shù)層面的革新推進大清帝國走向強盛的人們的心靈世界里，將不得不被歷史的無奈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然而，當下，至少陳寅恪誕生的當下，一切都還比較美好。